第86章 金蛋和魔眼
哈利不知道這個澡要洗多長時間,才能解開金蛋的奧秘,因此他決定夜裡行動,這樣他就能想洗多長時間就洗多長時間了。盡管他很不願意接受塞德裡克更多的恩惠,但他還是決定使用級長的洗澡間。很少有人能夠進入級長的洗澡間,所以他受到打擾的可能性也就小得多。
哈利仔細籌劃着他的這次行動,以前他因為半夜起床到處亂逛被管理員費爾奇抓住過一回,他不希望這種經曆重演。隐形衣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但為了保險起見,哈利還想帶上活點地圖。活點地圖的重要性僅次于隐形衣,是哈利違反校規時最有用的輔助工具。地圖上顯示出霍格沃茨的全景,包括許多錯綜複雜的捷徑和秘密通道。最重要的一點,它還用标着名字的小點顯示城堡裡的人在走廊裡走動的情況,這樣,如果有人走近洗澡間,哈利就會預先得到警告。
星期四夜裡,哈利偷偷從床上起來,穿上隐形衣,蹑手蹑腳地溜下樓梯,然後就像海格帶他去看火龍的那天夜裡一樣,等着肖像洞口打開。這次等在外面的是羅恩,他對胖夫人說了口令(“香蕉炸面團”)。“祝你好運。”羅恩低聲說,一邊鑽進了公共休息室,哈利與他擦身而過。
今天夜裡,哈利穿着隐形衣行動非常别扭,因為他一隻胳膊下夾着沉重的金蛋,另一隻胳膊還要舉着地圖湊到鼻子底下。還好,月光映照的走廊裡空蕩蕩的,非常安靜,哈利在幾個關鍵的地方都查看了地圖,确保自己不會撞見任何人。他來到糊塗蛋波裡斯的雕像前——這是一個表情茫然的巫師,兩隻手上的手套戴反了。哈利像塞德裡克告訴他的那樣,找到雕像旁邊的那扇門,靠上去低聲說出了那個口令:“新鮮鳳梨。”
門吱呀一聲開了。哈利閃了進去,回身把門插好,脫掉隐形衣,四下張望着。
他的第一反應是,當一個級長真不賴,單是能夠使用這個洗澡間就值了。一個點着蠟燭的豪華枝形吊燈給房間裡投下溫馨的柔光,每件東西都是用雪白的大理石做成的,包括中間那個陷入地面的浴池,它就像一個長方形的遊泳池。浴池邊上大約有一百個金色的龍頭,每個龍頭的把手上都鑲着一塊不同顔色的寶石。此外還有一塊跳水闆。窗戶上挂着雪白的亞麻窗簾;一大堆松軟的白毛巾放在一個牆角,牆上隻挂着一幅畫,鑲在鍍金的像框裡。畫上是一個金發的美人魚,躺在岩石上睡得正香,長長的秀發拂在臉上,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微微顫抖着。
哈利走上前去,左右張望着,他的腳步聲在四壁間回響。這個洗澡間确實豪華漂亮——他也确實渴望試一試其中的幾個龍頭——但他此刻站在這裡,卻忍不住感到塞德裡克是在捉弄他。這個洗澡間對他解開金蛋的奧秘會有什麼幫助呢?他盡管這麼想着,還是把一條松軟的毛巾、隐形衣、活點地圖和金蛋放在遊泳池一般大的浴池邊,然後跪下去,擰開了幾個龍頭。
他立刻發現,這些龍頭噴出的是各種各樣混着熱水的泡泡浴液,但它們又和哈利以前接觸過的泡泡浴完全不同。其中一個龍頭噴出足球那麼大的粉紅色和藍色的泡泡;另一個噴出晶瑩剔透的、又密又厚的泡沫——哈利覺得如果他願意試一下,這些泡沫準會把他托在水面,沉不下去;第三個龍頭噴出香味濃郁的紫色霧氣,在水面上彌漫着。哈利玩弄着這些龍頭,一會兒開,一會兒關,他特别欣賞一個龍頭噴出弧形水柱、從水面劃過的奇妙景象。一轉眼間,深深的浴池就放滿了熱水、泡沫和泡泡,這麼大的浴池這麼快就滿了,真是神速。哈利關掉所有的龍頭,脫去睡衣、拖鞋和晨衣,鑽進了水裡。
水真深啊,他的腳勉強夠到池底,他在水裡遊了兩個來回,才回到池邊,一邊踩着水,一邊仔細端詳着金蛋。在熱騰騰的、浮着泡沫的水裡遊泳,周圍漂浮着一團團五顔六色的霧氣,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但是他并沒有因此而産生靈感,腦子裡也沒有靈光一現,豁然開竅。
哈利伸出手臂,用濕漉漉的雙手托起金蛋,把它打開。頓時,刺耳的慘叫聲充斥了洗澡間,在大理石的牆壁間回響、振蕩,但這聲音還是那樣莫名其妙,而且和所有的回音混在一起,更加令人費解。他啪地一下把它合上,擔心這聲音會把費爾奇招引過來。他甚至懷疑這就是塞德裡克的陰謀——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說起話來,吓得他靈魂出竅,金蛋從手裡掉落,在洗澡間的地上當啷啷地滾遠了。
“如果我是你,就把它放在水裡試試。”
哈利一驚之下,吞下了幾大口泡泡。他站起來呸呸地吐着,這時才看見一個愁眉苦臉的女鬼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個龍頭上。是哭泣的桃金娘,人們常常聽見她在二樓的一個盥洗室的下水管道裡傷心地哭泣。
“桃金娘!”哈利惱火地說,“我——我什麼都沒穿!”
其實這沒有關系,因為水裡的泡沫很厚,但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懷疑自從他進門,桃金娘就一直躲在一個龍頭裡窺視着他。
“你進去時,我閉上眼睛來着,”她說,從厚厚的鏡片後面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好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是啊……嗯……”哈利說,一邊微微彎曲膝蓋,确保桃金娘除了他的腦袋以外,什麼也看不見,“我不應該進你那個盥洗室的,是不是?那是女生盥洗室。”
“你原先并不在乎呀,”桃金娘悲哀地說,“你以前整天待在那裡。”
這倒是事實,不過那是因為哈利、羅恩和赫敏發現桃金娘那個失修的廁所非常安全,他們可以在裡面偷偷熬制複方湯劑——那是一種禁止使用的魔藥,曾把他和羅恩變成了克拉布和高爾的活生生的複制品,持續了一個小時,使他們能夠混進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我就是因為到那兒去才挨批評的,”哈利說,這話有一半是事實,珀西有一次碰巧看見他從桃金娘的盥洗室裡出來,“後來,我想我最好還是别去了。”
“噢……明白了……”桃金娘說,一邊憂郁地揪着自己下巴上的一個疙瘩,“好吧……不說了……我會把金蛋放在水裡試試的。塞德裡克·迪戈裡就是這麼做的。”
“你也偷看他來着?”哈利氣憤地問,“你這是幹什麼?夜裡溜到這裡,偷看級長們洗澡?”
“有時候吧,”桃金娘十分詭秘地說,“但我以前從沒有出來跟人說過話。”
“我很榮幸,”哈利悶悶不樂地說,“你把眼睛閉上!”
他看到桃金娘确實把鏡片捂得嚴嚴的了,才從浴池裡站起來,用毛巾緊緊裹住腰部,過去把金蛋撿了起來。他剛鑽進水裡,桃金娘就從指縫裡看着他,說:“行了,快點兒吧……在水下把它打開!”
哈利把金蛋放在布滿泡沫的水面下,打開……這次它沒有慘叫。金蛋裡發出汩汩的歌聲,這歌聲從水底下傳來,他聽不清唱的是什麼。
“你需要把你的腦袋也鑽進水裡,”桃金娘說,似乎很高興能對他指手畫腳,“去吧。”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鑽到了水下——現在,他坐在泡泡浴水底的大理石上,聽見手上被打開的金蛋裡有一些古怪的聲音在齊聲合唱:
尋找我們吧,在我們聲音響起的地方,
我們在地面上無法歌唱。
當你搜尋時,請仔細思量:
我們搶走了你最心愛的寶貝。
你隻有一個鐘頭的時間,
要尋找和奪回我們拿走的物件,
過了一小時便希望全無,
它已徹底消逝,永不出現。
哈利浮了上去,鑽出漂滿泡泡的水面。他甩了甩頭,把頭發從眼睛上甩掉。
“聽見了嗎?”桃金娘問。
“聽見了……‘尋找我們吧,在我們聲音響起的地方……’其實這個用不着說……等一等,我需要再聽一遍……”
他再次鑽進水裡。金蛋的歌聲在水下演唱了三次,哈利才把它牢記在心。然後他一邊踩水,一邊使勁地思索,桃金娘就坐在那裡望着他。
“我必須去尋找那些不能在地面上發出聲音的人……”他慢慢地說,“嗯……那可能是誰呢?”
“你真笨,不是嗎?”
他從沒見過桃金娘這麼開心過,除了那天赫敏服了複方湯劑後,臉上變得毛茸茸的,還長出了一條貓尾巴。當時桃金娘也高興得心花怒放。哈利望着洗澡間,思索着……如果聲音隻在水下才能聽見,那麼一定是屬于某種水下動物。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桃金娘,桃金娘給了他一頓奚落。
“啊,迪戈裡也是這麼想的。”她說,“他躺在那裡,自言自語,琢磨着這個問題,琢磨了好長時間。好長好長時間……幾乎所有的泡泡都消失了……”
“水下……”哈利慢慢地說,“桃金娘……湖裡除了巨烏賊外,還生活着什麼動物?”
“噢,種類多着呢。”她說,“我有時也到湖裡去……有時别無選擇,有人在我沒防備的時候沖了我的廁所……”
哈利克制着不去想桃金娘随着廁所的穢物沖進下水道、流到湖裡的情景。他說:“那麼,那裡的什麼東西能發出人的聲音呢?慢着——”
哈利的目光落到牆上那幅酣睡的美人魚的圖畫上:“桃金娘,那裡沒有人魚吧,有嗎?”
“噢,很好,”她說——厚厚的鏡片閃閃發亮,“迪戈裡花的時間要長得多!而且當時她還是醒着的,”——桃金娘用腦袋指了指美人魚,愁苦的臉上帶着非常反感的表情——“咯咯笑着,搔首弄姿,炫耀她的鳍……”
“這就對了,是嗎?”哈利興奮地說,“第二個項目是到湖裡去找人魚,然後……然後……”
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興奮的情緒陡地就從他心裡溜走了,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掏去了心似的。他不太擅長遊泳,一直很少訓練。達力小時候上過遊泳課,但佩妮姨媽和弗農姨父無疑是希望哈利有朝一日被淹死,從來沒有讓他學過遊泳。在這個浴池裡遊一兩個來回還行,可那個湖非常寬非常深……人魚肯定生活在水底最深處……
“桃金娘,”哈利慢慢地說,“我該怎麼呼吸呢?”
聽了這話,桃金娘眼裡突然又冒出了淚水。
“缺心眼!”她嘟哝着,在長袍裡摸索着尋找手帕。
“什麼缺心眼?”哈利問,覺得摸不着頭腦。
“竟然在我面前讨論呼吸!”她尖聲說道,聲音在洗澡間裡發出響亮的回音,“明明知道我不能……明明知道我……好長好長時間……都沒有……”她把臉埋在手帕裡,大聲地擤着鼻子。
哈利想起桃金娘一直對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非常敏感,而他認識的其他幽靈都沒有這樣大驚小怪的。
“對不起,”他不耐煩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忘記了……”
“噢,是啊,很容易忘記桃金娘已經死了,”桃金娘說,一邊哽咽着,用紅腫的眼睛望着他,“即使在我活着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牽挂我。他們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才發現了我的屍體——我知道,我就坐在那裡等着他們。奧利夫·洪貝走進盥洗室——‘你又在這裡生悶氣嗎,桃金娘?’她說,‘迪佩特教授叫我來找你——’這時她突然看見了我的屍體……哦,她直到臨死都忘不了那一幕,我可以保證……我到處跟蹤她,提醒她。我記得,在她哥哥的婚禮上——”
然而哈利沒有聽,他又在思索人魚的那首歌了。“我們搶走了你最心愛的寶貝”,這似乎是說它們要偷走他的什麼東西,他必須奪回來。它們要拿走的是什麼呢?
“——後來,當然啦,她找到魔法部,阻止我再跟蹤她,我就隻好回到這裡,住在我的廁所裡。”
“不錯,”哈利淡淡地說,“好吧,我總算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再把眼睛閉上,好嗎?我要出來了。”
他從浴池底撿起金蛋,爬了上來,擦幹身子,重新穿上睡衣和晨衣。
“你還會時不時地到我的盥洗室來看我嗎?”哭泣的桃金娘看到哈利拿起隐形衣,憂傷地問。
“嗯……我争取吧。”哈利說,但他暗想,隻有當城堡裡的所有盥洗室都被封死了,他才可能再去光顧桃金娘的盥洗室,“再見,桃金娘……謝謝你給我的幫助。”
“再會了。”她惆怅地說。哈利穿上隐形衣時,看見她哧溜一下又鑽回水龍頭裡去了。
來到外面漆黑的走廊上,哈利又檢查了一下活點地圖,看看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還好,圖上費爾奇和他的貓洛麗絲夫人的那兩個小點,還安安穩穩地待在他們的辦公室裡呢……城堡裡一片寂靜,隻有皮皮鬼在活動,但他是在樓上的獎品陳列室裡大鬧……哈利剛要邁步返回格蘭芬多塔樓,突然地圖上有個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這實在太蹊跷了。
活動的不止皮皮鬼一個。還有一個小點在底層左手拐角的一個房間裡動來動去——那是斯内普的辦公室。但小點旁注的名字卻不是“西弗勒斯·斯内普”……而是巴蒂·克勞奇。
哈利盯着那個小點。克勞奇先生據說是生了重病,不能上班,也不能來參加聖誕舞會——可是,他淩晨一點偷偷溜進霍格沃茨來做什麼呢?哈利仔細注視着那個小點在房間裡移來移去,這裡停停,那裡站站……
哈利遲疑着,思索着……然後,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風。他轉了個身,朝最近的樓梯走去。他要看看克勞奇在做什麼。
哈利蹑手蹑腳地往樓下走,盡量不發出聲音,但肖像裡的幾個人還是聽見了地闆的吱呀聲和他睡衣的窸窣聲,都好奇地轉過臉來。到了樓下,他悄悄順着走廊走到一半,然後撩開牆上的一幅挂毯,沿着一道更狹窄的樓梯往下走。這是一條近路,可以通到兩層樓以下。他不停地掃一眼地圖,一邊暗自納悶……向來嚴謹自律、遵紀守法的克勞奇先生怎麼會在半夜三更溜進别人的辦公室呢?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呀……
哈利一心琢磨着克勞奇先生的古怪行為,沒有集中思想走路,結果,在樓梯上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一條腿突然陷進了一個捉弄人的台階,那是納威經常忘記跳過的。哈利笨手笨腳地晃動一下,那隻金蛋,仍然濕漉漉地沾着洗澡水,突然從他胳膊下滑落了。他趕緊探身去抓,來不及了,金蛋順着長長的樓梯滾了下去,每下一級台階,都發出當啷一聲巨響,像敲響了一隻大鼓——隐形衣也滑脫了——哈利趕緊一把抓住,結果活點地圖從他手裡飄了出去,落到六級台階以下。哈利陷在齊膝深的惡作劇台階裡,夠不到它。
金蛋滾到樓梯底部,從挂毯下鑽了出去,彈開了,開始在下面的走廊裡尖聲慘叫。哈利掏出魔杖,掙紮着去觸碰活點地圖,想讓它變成一張白紙,可是它太遠了,他夠不着——
哈利用隐形衣重新裹住自己,直起身子,緊緊地閉上眼睛,心驚膽戰地傾聽着……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聽——
“皮皮鬼!”
毫無疑問,這是管理員費爾奇警惕的叫聲。哈利可以聽見他急速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氣喘籲籲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提高了。
“這裡吵吵嚷嚷的在做什麼?想把城堡裡的人都吵醒嗎?我一定要抓住你,皮皮鬼,我要抓住你,你……咦,這是什麼?”
費爾奇的腳步聲停住了。隻聽咔哒一聲,是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慘叫聲停止了——費爾奇撿起金蛋,把它合上了。哈利一動不動地站着、傾聽着,一條腿仍然死死地卡在帶魔法的台階裡。現在,費爾奇随時都會掀開挂毯,以為會看見皮皮鬼……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皮皮鬼……但如果他往樓梯上走,就會看見活點地圖……不管有沒有隐形衣,地圖上都會顯示“哈利·波特”就站在他現在的位置上。
“金蛋?”費爾奇在樓梯下面輕聲說道,“我的寶貝貓兒!”——看來洛麗絲夫人也和他在一起——“這是三強争霸賽的線索啊!屬于學校的一位勇士!”
哈利覺得腦袋發暈,心髒跳得跟打鼓一樣——
“皮皮鬼!”費爾奇喜悅地大叫,“你偷東西了!”
他在下面一把扯開挂毯,哈利看見了他那可怕的、皮肉松垂的臉和那雙暴突的淺色眼睛,正朝上瞪着漆黑的、(對他來說)空無一人的樓梯。
“躲起來了,是嗎?”他小聲說,“我要來抓你,皮皮鬼……你居然偷了三強争霸賽的線索,皮皮鬼……鄧布利多這次決不會輕饒了你,你這個肮髒的、偷雞摸狗的、專搞惡作劇的野鬼……”
費爾奇開始往樓梯上爬,後面跟着他那隻骨瘦如柴、毛色暗灰的貓。洛麗絲夫人那雙燈泡般的大眼睛和它主人的一模一樣,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哈利。哈利以前就曾懷疑隐形衣對貓類不起作用……他恐懼得簡直要暈倒了,注視着身穿舊天鵝絨晨衣的費爾奇一步步逼近——他拼命掙紮,想把被卡住的腳拔出來,結果反而越陷越深——現在,費爾奇随時都會看見地圖,或者走過來撞在他身上——
“費爾奇?出了什麼事?”
費爾奇停下腳步,轉過身,這時他和哈利隻差幾級台階了。樓梯底下站着一個人,如果有誰能使哈利的處境更加險惡,就隻有這個人了:斯内普。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襯衫式長睡衣,臉色鐵青。
“是皮皮鬼,教授,”費爾奇惡狠狠地小聲說,“他把這隻蛋從樓梯上扔了下來。”
斯内普快步上樓,停在費爾奇身邊。哈利咬緊牙關,他相信自己怦怦的心跳聲随時都會暴露他的存在……
“皮皮鬼?”斯内普輕聲說,眼睛盯着費爾奇手中的金蛋,“可是皮皮鬼不可能闖進我的辦公室……”
“這隻金蛋原先在你的辦公室裡嗎,教授?”
“當然不是,”斯内普厲聲說,“我聽見了一陣砰砰亂響,還有慘叫聲——”
“沒錯,教授,那正是金蛋——”
“——我就過來調查一下——”
“——是皮皮鬼扔的,教授——”
“——我經過我的辦公室時,我看見火把亮着,一個櫃門開着一條縫!有人在裡面找東西!”
“可是皮皮鬼不可能——”
“我知道他不可能,費爾奇!”斯内普的聲音又嚴厲起來,“我用咒語把我的辦公室封死了,隻有巫師才能闖進去!”斯内普擡頭望望樓梯上,目光徑直穿過哈利的身體,然後他又低頭望着下面的走廊,“我要你過來幫我搜查那個闖進來的人,費爾奇。”
“我——好的,教授——可是——”
費爾奇眼巴巴地望着樓梯上面,目光直接穿透了哈利。哈利看得出來,他很不甘心放棄這個堵截皮皮鬼的好機會。快走吧,哈利不出聲地祈求道,跟斯内普一起走吧……走吧……洛麗絲夫人在費爾奇的腿邊探頭探腦……哈利明顯感覺到它能聞出他身上的氣味……唉,他為什麼要往浴池裡放那麼多帶香味的浴液呢?
“是這樣的,教授,”費爾奇垂頭喪氣地說,“校長這次恐怕得聽我的了。皮皮鬼偷了一個學生的東西,我這次可能有機會把他永遠趕出城堡——”
“費爾奇,我不管那個讨厭的專愛搞惡作劇的幽靈,是我的辦公室遭到了——”
噔。噔。噔。
斯内普猛地停住話頭。他和費爾奇都低頭望着樓梯下面。透過他們倆腦袋之間的縫隙,哈利看見瘋眼漢穆迪一瘸一拐地出現了。穆迪在襯衫式長睡衣外披着他那件舊旅行鬥篷,像往常一樣拄着拐杖。
“睡衣晚會,嗯?”他粗聲粗氣地朝樓梯上說。
“斯内普教授和我聽見了一些聲音,教授,”費爾奇立刻說道,“是專愛搞惡作劇的皮皮鬼,像往常一樣亂扔東西——後來斯内普教授發現有人闖進了他的辦公——”
“閉嘴!”斯内普壓低聲音對費爾奇說。
穆迪朝樓梯前又移動了一步。哈利看見穆迪那隻魔眼掃過斯内普,然後,毫無疑問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哈利的心可怕地狂跳了一下。穆迪的目光能穿透隐形衣……隻有他才能把這奇怪的一幕盡收眼底:斯内普穿着他的襯衫式長睡衣,費爾奇手裡緊緊攥着金蛋,他——哈利,在他們後面,陷在樓梯裡出不來。穆迪的嘴巴——那道歪斜的大口子吃驚地張大了。一時間,他和哈利徑直瞪着對方的眼睛。然後穆迪閉上嘴巴,又将他的藍眼睛轉到了斯内普身上。
“我沒有聽錯吧,斯内普?”他慢慢地問,“有人闖進了你的辦公室?”
“那無關緊要。”斯内普冷冷地說。
“恰恰相反,”穆迪粗聲吼道,“那非常重要。誰會闖進你的辦公室呢?”
“大概是一個學生吧,”斯内普說,哈利可以看見一根皿管在斯内普油亮亮的太陽穴上可怕地跳動着,“這種事情以前就發生過。我私人儲藏室裡的魔藥配料不見了……毫無疑問,學生想制作違禁魔藥……”
“你認為他們在尋找魔藥配料,嗯?”穆迪問,“你的辦公室裡沒有藏着别的東西吧?”
哈利看見斯内普土灰色的面孔變成了一種難看的磚紅色,太陽穴上的那根皿管跳得更快了。
“你知道我什麼也沒藏,穆迪,”他用一種低沉而陰險的聲音說,“你不是親自把我的辦公室搜了個底朝天嗎?”
穆迪的臉扭曲着,擠出一個笑容:“這是傲羅的特權,斯内普。鄧布利多叫我密切監視——”
“鄧布利多恰好很信任我,”斯内普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相信是他吩咐你搜查我辦公室的!”
“鄧布利多當然信任你,”穆迪吼道,“他是個很輕信的人,是嗎?總認為應該給人第二次機會。可是我——我認為有些污點是洗不掉的,斯内普。有些污點是永遠也洗不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斯内普突然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猛地用右手抓住左胳膊,就好像胳膊有什麼東西突然傷了他似的。
穆迪大笑起來:“回去睡覺吧,斯内普。”
“你沒有權利支使我去任何地方!”斯内普嘶嘶地說,松開胳膊,似乎對自己感到很惱火,“我和你一樣有權利在夜裡巡視這所學校!”
“那你就盡管巡視吧,”穆迪說,但他的聲音充滿威脅,“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在漆黑的走廊裡碰到你……随便說一句,你的東西丢了……”
哈利恐懼地看見,穆迪指着還躺在六級台階以下的活點地圖。趁斯内普和費爾奇都低頭看着它時,哈利把謹慎抛到了九霄雲外。他在隐形衣下面舉起兩隻手臂,拼命朝穆迪揮動,想引起他的注意,一邊用口型誇張地說:“是我的!我的!”
斯内普伸手去撿地圖,他的臉上慢慢出現了一種可怕的、若有所悟的表情——
“羊皮紙飛來!”
地圖嗖地蹿到空中,從斯内普張開的手指間滑過,飛下樓梯,落在穆迪手裡。
“我弄錯了,”穆迪不動聲色地說,“這是我的——一定是我早些時候丢的——”
可是斯内普的黑眼睛看看費爾奇懷裡的金蛋,又看看穆迪手裡的地圖,哈利看得出來,他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了,隻有斯内普能做到這點……
“波特。”他輕聲說。
“什麼意思?”穆迪平靜地問,一邊把地圖折起來放進口袋。
“波特!”斯内普怒氣沖沖地說,而且他居然轉過頭,直直地望着哈利所在的地方,仿佛他突然能看見他了,“那隻金蛋是哈利的,那張羊皮紙也是哈利的,我以前看見過,我認出來了!波特在這裡!波特,穿着他的隐形衣!”
斯内普像瞎子一樣張開雙手,朝樓梯上走來。哈利相信自己看到他已經很大的鼻孔張得更大了,想嗅出哈利所在的位置——哈利陷在樓梯裡動彈不得,隻好把身體拼命往後仰,不讓斯内普的指尖碰到他,可是随時都——
“那裡什麼也沒有,斯内普!”穆迪吼道,“不過我倒很樂意告訴校長,你是怎樣動不動就懷疑哈利·波特的!”
“什麼意思?”斯内普又轉頭望着穆迪,雙手仍然張開着,離哈利的兇脯隻差幾寸。
“我的意思是,鄧布利多很有興趣知道誰對那個男孩不懷好意!”穆迪說,又一瘸一拐地朝樓梯前挪動了幾步,“而且,斯内普,我也……很有興趣……”火把的光掠過他扭曲破損的臉,使那些傷疤和鼻子上的大洞顯得比以往更深更陰森可怖。
斯内普低頭望着穆迪,哈利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誰也不動,誰也不說話了。然後,斯内普慢慢放下雙手。
“我隻是覺得,”斯内普說,竭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如果波特又在半夜裡閑逛……這是他的一個令人遺憾的壞習慣……應該阻止他。為了——為了他自身的安全。”
“啊,我明白了,”穆迪輕聲說,“你把波特的利益放在心頭,是嗎?”
片刻的靜默。斯内普和穆迪仍然凝視着對方。洛麗絲夫人喵地大叫一聲,仍然在費爾奇的腿邊探頭探腦,尋找哈利身上泡泡浴香味的來源。
“我想回去睡覺了。”斯内普突然說道。
“你今晚隻有這個想法最合理。”穆迪說,“好了,費爾奇,你能不能把那隻金蛋給我——”
“不行!”費爾奇說,一邊牢牢地摟着金蛋,就像摟着他的頭生兒子,“穆迪教授,這是皮皮鬼偷東西的證據!”
“這是他從一位勇士那裡偷的,是那位勇士的東西。”穆迪說,“拿過來吧。”
斯内普一言不發地快步下樓,從穆迪身邊走過。費爾奇對洛麗絲夫人發出咂嘴的聲音,貓茫然地又注視了哈利幾秒鐘,才轉身跟着主人下去了。哈利的心仍然狂跳着,他聽見斯内普順着走廊遠去了。費爾奇把金蛋遞給穆迪,也走開了,一邊還低聲對洛麗絲夫人嘀咕:“沒關系,親愛的……我們一早就去找鄧布利多……告訴他皮皮鬼幹的好事……”
一扇門砰地響了一聲。現在隻剩下哈利和穆迪面面相觑。穆迪把拐杖拄在樓梯的最底層,費力地往樓梯上爬,朝哈利走來,每走一步,都發出一個空洞的聲音:噔。
“真夠危險的,波特。”他低聲說。
“是啊……我——呃……謝謝你。”哈利有氣無力地說。
“這是什麼東西?”穆迪說着,從口袋裡掏出活點地圖展開來。
“霍格沃茨的地圖。”哈利說。他希望穆迪趕緊把他從樓梯裡拉出來,他的腿疼得要命。
“梅林的胡子啊,”穆迪瞪着地圖,低聲說道,那隻魔眼瘋狂地亂轉着,“這……這張地圖可不同一般,波特!”
“是啊,它……很管用。”哈利說,他已經疼得眼淚直流了,“呃——穆迪教授,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什麼?噢,好的……好的,沒問題……”
穆迪抓住哈利的雙臂,用力一拉。哈利的腿從那捉弄人的台階裡解脫了出來,他爬到上面一級台階上。穆迪仍然盯着地圖。
“波特……”他慢吞吞地說,“你有沒有碰巧看見是誰闖進了斯内普的辦公室?我的意思是,在這張地圖上?”
“呃……我看見了……”哈利承認道,“是克勞奇先生。”
穆迪那隻魔眼在地圖上嗖嗖地來回掃動。他突然顯得很警覺。
“克勞奇?”他說,“你——你能肯定嗎,波特?”
“絕對肯定。”哈利說。
“哦,他已經不在了,”穆迪說,眼睛仍然在地圖上掃來掃去,“克勞奇……真是非常——非常有意思……”
有那麼一分鐘的時間,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盯着地圖。哈利看得出來,這個消息對穆迪來說意味着一些什麼,他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問一問穆迪。他有點兒害怕穆迪……不過穆迪剛才幫助他躲過了一大堆麻煩呀……
“呃……穆迪教授……你認為克勞奇先生為什麼要搜查斯内普的辦公室呢?”
穆迪那隻魔眼從地圖上擡了起來,牢牢地微微顫抖地盯着哈利。這是一種具有穿透力的凝視,哈利感到穆迪在審視他,在考慮要不要回答他,在考慮告訴他多少。
“這麼說吧,波特,”穆迪最後小聲說,“他們說瘋眼漢這老家夥一心癡迷着抓黑巫師……但是我跟巴蒂·克勞奇相比,簡直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他繼續盯着地圖。哈利急不可耐地想了解更多的情況。
“穆迪教授?”他又問,“你認為……這件事會不會和……也許克勞奇先生認為有一些異常的……”
“比如什麼?”穆迪尖銳地問。
哈利不知道自己敢坦白多少。他不想讓穆迪猜到,在霍格沃茨以外還有人向他提供情報,那會使穆迪提出一些牽扯到小天狼星的問題,很難回答。
“我不知道,”哈利含糊地說,“最近總發生一些怪事兒,是不是?《預言家日報》上寫着呢……世界杯賽上的黑魔标記,還有食死徒什麼的……”
穆迪那兩隻不對稱的眼睛都睜大了。
“你是個目光很敏銳的孩子,波特。”他說。那隻魔眼又轉了回去,盯着活點地圖。“克勞奇大概也是這樣的思路,”他慢悠悠地說,“很有可能……最近風言風語的,有一些古怪的謠傳——當然啦,麗塔·斯基特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我想,這使許多人惶惶不安。”一絲陰森的笑容使他歪斜的嘴變得扭曲了。“如果我對什麼事情恨之入骨的話,”他低聲道,不像是對哈利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那隻魔眼盯着地圖的左角,“那就是讓一個食死徒逍遙在外……”
哈利愣愣地望着他。穆迪的意思難道真的是哈利所想的那樣嗎?
“那麼,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波特。”穆迪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
哈利的心往下一沉。他早就知道他是逃不過去的。穆迪肯定要問他這張地圖是從哪兒弄來的,因為這是一件令人起疑的魔法物品——如果老實交代地圖是怎麼落到他手裡的,那就不僅會給他自己帶來麻煩,還會牽連他的父親、弗雷德和喬治·韋斯萊,以及盧平教授——他們上學期的黑魔法防禦術課老師。穆迪在哈利面前揮動着地圖,哈利鼓足勇氣,做好了準備——
“這個能借我用一用嗎?”
“噢!”哈利說。
他非常喜歡這張地圖,但另一方面,看到穆迪沒有追問地圖是從哪裡弄來的,他又感到松了口氣,而且毫無疑問,他還欠着穆迪一份人情呢。
“行,沒問題。”
“好孩子,”穆迪粗聲粗氣地說,“我可以拿它派大用場……這大概正是我想找的東西……好了,上床睡覺去吧,波特,快點兒,走吧……”
兩人一起走到樓梯上面,穆迪仍然在仔細研究着地圖,似乎這是一個他以前從沒見過的寶物。他們默默地走向穆迪辦公室的門口,然後穆迪停住腳步,擡頭望着哈利。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當一名傲羅,波特?”
“沒有。”哈利說,感到很吃驚。
“你需要考慮一下了,”穆迪說,他點着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哈利,“真的……噢,順便說一句……我猜你今晚不會隻是拿着金蛋散步吧?”
“嗯——不是,”哈利咧嘴笑着說,“我在琢磨線索呢。”
穆迪朝他眨眨眼睛,那隻魔眼又瘋狂地轉個不停。
“半夜溜達是不會給你什麼靈感的,波特……明天早晨見……”
他轉身進了辦公室,一邊低頭鑽研活點地圖,一邊回手把門關上了。
哈利慢慢地走回格蘭芬多塔樓,一路沉思着:斯内普、克勞奇,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麼呢……克勞奇既然能夠随心所欲地溜進霍格沃茨,那為什麼又要裝病呢?他認為斯内普在辦公室裡藏了什麼呢?
還有,穆迪認為他——哈利應該成為一名傲羅!這個想法真有趣……然而……十分鐘後,當哈利把金蛋和隐形衣放回箱子裡,自己悄悄鑽進四柱床時,他又想,他還要檢查一下其他傲羅身上有多少傷疤,再決定以後當不當傲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