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格洛普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弗雷德和喬治奔向自由的故事被複述了一遍又一遍,哈利斷定它很快就會成為霍格沃茨的經典傳奇。一星期後,就連那些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同學,也隐約相信他們真的看見孿生兄弟騎着掃帚沖向烏姆裡奇,朝她投擲了糞彈,然後才飛出門去的。弗雷德和喬治離開後,學校裡開始流行模仿他們說話的風氣。哈利經常聽見同學們說:“說實在的,有朝一日我真想跳上掃帚,離開這個鬼地方”,或“再上一堂這樣的課,我就去做韋斯萊了”。
弗雷德和喬治确保不讓任何人很快忘記他們。比如,他們沒有留下指示,告訴别人怎麼清除現在淤積在塔樓東側六樓走廊上的那些沼澤。人們看到烏姆裡奇和費爾奇試了各種辦法清除沼澤都無濟于事。最後,那片地方用繩子隔開了,費爾奇負責用平底船載同學們渡過沼澤去教室上課,他為此氣得直咬牙。哈利相信,麥格和弗立維這樣的教師有辦法一眨眼間就把沼澤清除幹淨,但是他們的态度就像對待弗雷德和喬治的嗖嗖―嘭煙火時一樣,似乎更願意袖手旁觀烏姆裡奇的狼狽樣兒。
烏姆裡奇辦公室的門上有兩個掃帚形狀的大洞,那是弗雷德和喬治的橫掃沖出去尋找主人時留下的。費爾奇給烏姆裡奇的辦公室新換了一扇門,并把哈利的火弩箭轉移到地下教室,據說烏姆裡奇還派了全副武裝的巨怪保安在那裡看守。然而,她的麻煩還遠遠沒有結束。
在弗雷德和喬治這兩個榜樣的感召下,許多同學都在競争新近空缺的搗蛋大王的位置。雖然烏姆裡奇的辦公室換了新門,但不知是誰竟然把一個毛鼻子的嗅嗅塞了進去。嗅嗅到處尋找發亮的東西,很快就把屋子裡翻得亂七八糟。烏姆裡奇一進門,它就撲了上去,想把她粗短的手指上的那些戒指咬下來。糞彈和臭彈頻頻在走廊上爆炸,同學們開始流行在離開教室前給自己念一個泡頭咒,确保能呼吸到新鮮空氣,雖然頭上反扣着一個金魚缸的樣子非常滑稽。
費爾奇手裡拿着馬鞭在走廊上巡視,迫不及待地想抓到肇事者,可問題是現在肇事的人太多,他總是不知道該到哪邊去找。調查行動組也想幫他,可是行動組成員身上不斷發生一些怪事。據說斯萊特林魁地奇隊的沃林頓被送進了醫院,他得了一種可怕的皮膚病,看上去好像全身覆蓋着一層玉米片;潘西・帕金森第二天一直沒來上課,因為她腦袋上長出了鹿角,這使赫敏暗自高興。
另外,人們這才開始弄清弗雷德和喬治在離開霍格沃茨前賣出了多少速效逃課糖。隻要烏姆裡奇一走進教室,那裡的同學就會昏迷、嘔吐、發起危險的高燒,或者兩個鼻孔同時噴皿。烏姆裡奇憤怒而煩惱地尖聲大叫,試圖查出這些神秘症狀的根源,但同學們一口咬定他們是患了“烏姆裡奇綜合征”。她接連關了四個班的禁閉,卻沒有弄清他們的秘密,最後隻好作罷,允許那些流皿、昏厥、大汗淋漓、嘔吐不止的同學成群結隊地離開她的教室。
然而,就連那些使用速效逃課糖的同學,跟搗蛋大王皮皮鬼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他似乎把弗雷德的臨别囑托牢記在了心裡。他呱呱狂笑着在學校裡飛來飛去,掀翻課桌,從黑闆裡蹿出來,把雕像和花瓶全部推倒。有兩次他把洛麗絲夫人關在一套铠甲裡面,洛麗絲夫人高聲慘叫着,才被氣得發瘋的管理員解救出來。皮皮鬼還把燈打碎,把蠟燭熄滅,在同學們頭頂上抛接燃燒的火把,吓得他們驚慌尖叫;他還把一摞摞整整齊齊的羊皮紙丢進火裡或扔到窗外;把廁所的所有水龍頭拔掉,弄得三樓發起了大水;并在吃早飯的時候把一袋狼蛛扔在禮堂中央。此外,每當他消停一會兒,他就會花上幾個小時跟在烏姆裡奇身後飄蕩,她一開口說話就大聲地呸她。
除了費爾奇,教員們似乎誰也不出來幫她。而且,在弗雷德和喬治離開一星期後,哈利親眼看見麥格教授走過皮皮鬼身邊,皮皮鬼正在起勁地擰松一個枝形水晶吊燈的螺絲,哈利可以發誓他聽見麥格教授幾乎不動嘴唇地說:“你擰反了。”
最可怕的是,蒙太還沒有從被關在廁所的驚吓中恢複過來。他仍然神志恍惚,思維混亂。一個星期二的早晨,人們看見他的父母大步流星地走在城堡前的車道上,看上去火冒三丈。
“我們是不是應該出來說句話?”赫敏用擔憂的語氣說,她把臉貼在魔咒課教室的窗戶上,看見蒙太夫婦大步走進了城堡,“說說他是怎麼回事,沒準兒能幫助龐弗雷女士把他治好呢。”
“當然不用,他會好起來的。”羅恩漫不經心地說。
“反正給烏姆裡奇添了麻煩,不是嗎?”哈利用滿意的口吻說。
他和羅恩都用魔杖敲着需要施魔咒的茶杯。哈利的茶杯冒出了四條小短腿,卻夠不到桌面,隻是徒勞地懸在半空中扭動着。羅恩的茶杯長出了四條長長的細腿,十分吃力地把茶杯從桌上舉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堅持了幾秒鐘,終于支撐不住,茶杯摔成了兩半。
“恢複如初。”赫敏趕緊說道,一揮魔杖,把羅恩的茶杯修好了,“那倒是挺好,可是萬一蒙太的傷永遠好不了呢?”
“管他呢?”羅恩不耐煩地說,他的茶杯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膝蓋顫抖得特别厲害,“蒙太就不應該試圖給格蘭芬多減去那麼多分,不是嗎?赫敏,如果你硬要替人操心,就操心操心我吧!”
“你?”赫敏說,她那個茶杯邁動四條柳葉花紋的結實小腿,在桌上快活地跑來跑去,她把它抓起來重新放在自己面前,“我憑什麼要替你操心呀?”
“等媽媽的下一封信通過烏姆裡奇的審查程序,”羅恩氣惱地說,用手扶着他的杯子,那些軟弱的細腿正掙紮着支撐茶杯的重量,“我的麻煩可就大了。即使她再寄一封吼叫信來,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可是――”
“你等着吧,弗雷德和喬治離開都是我的錯,”羅恩悶悶不樂地說,“她會說我應該把他們攔住,我應該抓住他們的掃帚尾巴死死不放什麼的……沒錯,什麼都是我的錯。”
“她如果真的那麼說,那太不公平了,你根本就無能為力!但我相信她不會怪你的,我是說,如果他們真的在對角巷弄到了門面,那肯定是蓄謀已久的了。”
“沒錯,可是又一個問題來了,他們是怎麼弄到門面的?”羅恩說着,用魔杖敲了一下茶杯,但敲得太重了,那四條腿又癱軟下去,茶杯躺在他面前抽搐着,“有點兒可疑,是不是?他們需要有大把的金子才能在對角巷租到一個門面。媽媽肯定想知道他們都做了些什麼才弄到那麼多金子。”
“是啊,是啊,我也想到了,”赫敏說,一邊讓自己的茶杯在哈利茶杯周圍繞着圈兒小跑,而哈利茶杯的那幾條短腿還是夠不着桌面,“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蒙頓格斯在慫恿他們販賣贓物什麼的。”
“沒有。”哈利斷然否認。
“你怎麼知道?”羅恩和赫敏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哈利遲疑着,但似乎終于到了該說實話的時候了。如果有人懷疑弗雷德和喬治犯了法,那麼他再保持沉默就沒有任何好處了。“因為他們是從我這裡得到的金子。我把去年六月三強争霸賽的獎金給了他們。”
一陣驚愕的沉默,赫敏的茶杯跑到桌子邊緣,掉在地上摔碎了。
“哦,哈利,不會吧!”她說。
“沒錯,就是這樣,”哈利倔強地說,“而且我不後悔。我不需要那些金子,它們用來開笑話店再合适不過了。”
“太棒了!”羅恩說,一副激動的樣子,“這事兒都怪你,哈利――媽媽不會來責怪我了!我可以告訴她嗎?”
“可以,我想你最好告訴她,”哈利淡淡地說,“特别是如果她認為他們在接受偷來的坩埚什麼的。”
赫敏一直到下課都沒有說話,但是哈利敏銳地懷疑她用不了多久就會克制不住自己。果然,課間休息時他們剛離開城堡,站在微弱的五月陽光下,赫敏就用嚴厲的目光瞪着哈利,帶着一種決絕的神情張開了嘴巴。
哈利沒等她開口,就打斷了她。
“跟我唠叨也沒用,事情已經做了。”他語氣堅決地說,“弗雷德和喬治拿到了金子――聽起來已經花了不少――我沒法從他們那兒再要回來,我也不想這麼做。你就省省力氣吧,赫敏。”
“我根本沒打算說弗雷德和喬治的事!”她用一種委屈的口吻說。
羅恩不相信地哼了一聲,赫敏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不是那回事!”她氣呼呼地說,“實際上,我是想問哈利什麼時候去找斯内普要求再上大腦封閉術課!”
哈利的心一沉。他們談夠了弗雷德和喬治戲劇性的離别――必須承認,這占去了好幾個小時――羅恩和赫敏就想聽聽小天狼星的消息。哈利沒有把他想跟小天狼星談話的原因告訴他們,所以就想不出該跟他們說些什麼。最後他隻好說小天狼星希望哈利繼續上大腦封閉術課,這倒是實話。結果,話一出口他就一直在後悔。赫敏不肯放過這個話題,總是在哈利最沒設防的時候提起這件事。
“你别跟我說你已經不再做怪夢了,”赫敏說道,“因為羅恩告訴我,你昨晚又說夢話了。”
哈利氣惱地瞪了羅恩一眼。羅恩通情達理地顯出羞愧的樣子。
“你隻是嘟哝了幾句,”他充滿歉意地低聲說,“好像是說‘再往前一點’。”
“我夢見我在觀看你們那幫人打魁地奇,”哈利狠狠心撒謊說,“我想讓你把胳膊再伸長一些,抓住鬼飛球。”
羅恩的耳朵紅了。哈利感到一種報複性的快感。當然啦,他根本沒有夢見這一類事情。
昨天夜裡,他又一次穿行在神秘事務司的走廊上。他走過圓形房間,走過那個充滿了滴答聲和跳動燈光的房間,最後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間大屋子裡,一排排架子上擺着許多灰撲撲的玻璃球。
他快步走向第九十七排,往左一拐,順着架子往前跑……他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說出聲來了……再往前一點……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掙紮着要醒過來了……沒等他跑到那排架子的盡頭,他就發現自己又躺在床上,望着四柱床帷帳的帳頂。
“你正在試着封閉你的意識,對嗎?”赫敏嚴厲地望着哈利說,“你在繼續練習大腦封閉術,對嗎?”
“那還用說。”哈利說,努力假裝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卻不敢面對赫敏的目光。事實上,他對那間裝滿灰撲撲玻璃球的屋子裡藏着什麼感到非常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讓夢境繼續下去。
問題是,離考試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餘暇都用來複習功課了,他腦子裡塞滿了知識,上床以後,他發現連入睡都很困難。等真的睡着了,大多數夜晚,他興奮過度的大腦向他呈現的是關于考試的無聊夢境。他還懷疑自己的一部分大腦――這部分大腦經常用赫敏的聲音說話――為徘徊在黑門走廊上感到内疚,總是想辦法在他到達旅程終點之前把他喚醒。
“你知道,”羅恩說,他的耳朵仍然紅通通的,“如果蒙太不能在斯萊特林跟赫奇帕奇比賽之前恢複健康,我們說不定還有機會赢得獎杯呢。”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哈利說,很高興能夠改變話題。
“我的意思是,我們赢了一場,輸了一場――如果下個星期六斯萊特林輸給了赫奇帕奇――”
“是啊,沒錯。”哈利說,卻忘記了自己在贊同什麼。秋・張剛剛從院子裡走過,故意沒有看他。
魁地奇賽季的最後一場比賽,格蘭芬多對拉文克勞,将在五月的最後一個周末舉行。雖然斯萊特林在上次比賽中以微弱比分輸給了赫奇帕奇,但格蘭芬多并不敢奢望能夠獲勝,這主要是因為羅恩糟糕的守門成績(當然啦,沒有人對他當面點破)。不過,他自己似乎又找到了一種樂觀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更糟糕了,是不是?”比賽那天吃早飯的時候,他嚴肅地對哈利和赫敏說,“現在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是不是?”
“知道嗎,”赫敏說,這時她正和哈利裹在興奮的人群中朝球場走去,“我認為弗雷德和喬治不在,羅恩可能會表現得更好。他們從來沒有給過他多少信心。”
盧娜・洛夫古德趕上了他們,她頭頂上似乎栖息着一隻活生生的老鷹。
“哦,糟了,我給忘了!”赫敏說,一邊注視着老鷹撲扇着翅膀,盧娜旁若無人地走過一群嘁嘁喳喳、指指點點的斯萊特林,“秋・張也參加比賽,是不是?”
哈利可沒有忘記,他隻是嘟哝了一句。
他們在看台最高處的第二排找到了座位。這是一個晴朗、明媚的日子,羅恩肯定很滿意,哈利發現自己内心存着一絲希望,這次羅恩不會再給斯萊特林高唱“韋斯萊是我們的王”的理由了。
李・喬丹自從弗雷德和喬治走後一直情緒低落,他和往常一樣擔任比賽解說員。球隊進場時,他報出每位隊員的名字,但熱情遠不如以前。
“……布拉德利……戴維斯……張。”他說。哈利看到秋・張走進球場,一頭富有光澤的黑發在微風中飄動,他感到自己的心十分微妙地悸動了一下。他不知道他希望怎樣,隻知道他再也受不了争吵。即使看到秋・張在準備騎上掃帚時跟羅傑・戴維斯親熱交談,哈利也隻感到一絲絲妒意。
“比賽開始了!”李說,“戴維斯立刻得球,拉文克勞隊隊長戴維斯拿到了鬼飛球,他閃過約翰遜,閃過貝爾,又閃過斯平内特……他朝球門直沖過去!他要投了――結果――結果――”李大聲罵了一句,“他得分了。”
哈利和赫敏跟格蘭芬多的其他同學一起唉聲歎氣。不出所料,看台另一邊的斯萊特林們令人恐懼地唱了起來:
韋斯萊那個小傻樣
他一個球也不會擋……
“哈利,”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哈利耳邊響起,“赫敏……”
哈利回過頭,看見海格胡子拉碴的大臉龐從兩個座位間探了出來。顯然,他剛才順着後面一排座位擠了過來,被他擠過的那些一二年級學生看上去都衣冠不整,好像被壓扁了似的。不知為什麼,海格把身子彎得很低,似乎特别擔心被人看見,其實他仍然比别人至少高出四英尺。
“聽着,”他小聲說,“你們能跟我來一趟嗎?就現在?趁别人都在看比賽?”
“呃……就不能等等嗎,海格?”哈利問,“等比賽結束了再說?”
“不行,”海格說,“不行,哈利,必須現在……趁别人都看着另一邊……求你了。”
海格的鼻子微微有些流皿,兩個眼圈都黑了。自從海格回到學校後,哈利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他,他完全是一副落魄相。
“行,”哈利趕緊說,“我們當然可以去。”
他和赫敏順着那排座位往外擠,那些同學不得不站起來讓他們通過,都不滿地抱怨着。海格那排座位上的人倒是沒有抱怨,隻是盡量把自己縮得越小越好。
“太感謝你們倆了,真的。”走到樓梯口時,海格說。他們朝下面的草坪走去,海格一直緊張地東張西望。“但願她沒有注意到我們走了。”
“你是說烏姆裡奇?”哈利說,“不會的,她的調查行動組都跟她坐在一起呢,你沒看見嗎?她肯定以為比賽中會出亂子。”
“是啊,是啊,出點兒亂子沒什麼壞處,”海格說着,停下來從看台邊緣向外張望着,以确保從那裡到他小屋間的草地上沒有人,“可以多給我們一些時間。”
“怎麼回事,海格?”赫敏擡頭望着他問,臉上是一副擔憂的表情,這時他們匆匆穿過草地朝禁林邊緣走去。
“你們――你們很快就會看見的,”海格說,後面的看台上突然一陣喧嘩,他扭頭看了看,“喲――有人進球了嗎?”
“肯定是拉文克勞。”哈利悶悶不樂地說。
“好……好……”海格心不在焉地說,“那就好……”
他在草地上邁着大步,每走兩步就回頭張望一眼,哈利和赫敏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到了小屋跟前,赫敏習慣性地左拐,朝屋門走去。可是海格直接走了過去,走進禁林最外圍的樹陰,拿起靠在樹上的一把弩箭。他發現他們沒有跟過來,就轉回身。
“我們進這裡面。”他說,把亂蓬蓬的腦袋朝後面擺了一下。
“進禁林?”赫敏迷惑地問。
“是啊,”海格說,“來吧,快點,趁别人沒有發現!”
哈利和赫敏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跟着海格鑽進了樹叢。海格已經大步走進昏暗的樹影中,胳膊上挎着弩。哈利和赫敏奔跑着追上了他。
“海格,你為什麼拿着武器?”哈利問。
“以防萬一吧。”海格說着,聳了聳寬闊的肩膀。
“你給我們看夜骐的那天并沒有帶着弩啊。”赫敏小心翼翼地說。
“是啊,因為,我們那次不用走得這麼遠,”海格說,“而且,那是在費倫澤離開禁林之前,不是嗎?”
“和費倫澤離開禁林有什麼關系呢?”赫敏好奇地問。
“因為别的馬人都對我特别生氣,”海格東張西望地小聲說,“他們以前都很――是啊,也不能說他們友好――但我們相處得還不錯。從來不打擾我,每當我想跟他們談談的時候,他們總會出現。現在不了。”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費倫澤說,他們生氣是因為他去為鄧布利多工作。”哈利說,他隻顧盯着海格的身影,不小心被一塊突出的樹根絆了一下。
“是啊,”海格語氣沉重地說,“唉,說生氣遠遠不夠,簡直是大怒。要不是我進去幹預,他們恐怕會把費倫澤踢死――”
“他們居然攻擊他?”赫敏用震驚的口吻說。
“可不是嗎,”海格粗聲說,費力地穿過幾根低垂的樹枝,“一半的馬人都撲在他身上。”
“你阻止了?”哈利又驚訝又佩服地說,“你一個人?”
“那還用說,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他弄死吧,是不是?”海格說,“幸虧我路過那裡……我還以為費倫澤會記得那一幕呢,沒想到他竟給我發了一些愚蠢的警告!”他出人意料地動了怒氣。
哈利和赫敏交換了一下目光,都很驚訝,但海格皺着眉頭沒有多說。
“反正,”海格說,他的呼吸比平常粗重一些,“從那以後,别的馬人都對我很惱火,麻煩的是他們在禁林裡很有影響力……馬人是這裡最聰明的動物。”
“這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嗎,海格?”赫敏問,“為了馬人?”
“啊,不是,”海格說着,輕蔑地搖搖頭,“不是,不是為了他們。當然啦,他們可能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是啊……但你們很快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說完這句令人費解的話,他就沉默下來,領頭往前走去,一步就頂他們三步,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上他。
他們在禁林裡越走越深,小路上逐漸雜草叢生,樹木十分茂密,光線如黃昏一般黑暗。很快他們就遠遠離開了海格給他們看夜骐的那片空地,但哈利并沒有感到不安。後來,海格出人意料地離開小路,開始在樹叢中蜿蜒穿行,朝黑黢黢的禁林中央走去,他這才覺得不對勁兒。
“海格!”哈利非常清晰地想起了上次他偏離禁林小路後發生的事情,他一邊說,一邊費力地穿過茂密、糾結的荊棘――海格倒是一擡腳就跨了過去,“我們去哪兒?”
“再往前一點,”海格扭頭說道,“快走,哈利……現在我們需要聚在一起。”
要跟上海格真是不容易,到處都是樹枝和帶刺的灌木,海格穿過它們就像穿過蜘蛛網,毫不費力。但它們卻勾住了哈利和赫敏的袍子,而且老是纏住他們不放,害得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花幾分鐘把自己解脫出來。哈利的胳膊和腿上很快就布滿了傷痕和劃痕。現在已經進入禁林最深處,在昏暗的光線中,哈利隻能看見前面海格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密林裡一片寂靜,每一點聲音都顯得那麼吓人。樹枝折斷的回聲令人心驚,任何一點小小的動靜,哪怕隻是一隻無辜的麻雀發出的響動,也會使哈利警惕地在黑暗中尋找罪魁禍首。他想起他每次進入禁林深處都會遇到某種動物。而現在卻不見它們的蹤影,他感到十分不祥。
“海格,我們可不可以把魔杖點亮?”赫敏輕聲說。
“呃……好吧,”海格壓低聲音回答,“實際上――”
他突然停住腳步,打量着周圍。赫敏撞到他身上,撞得踉跄後退。哈利在赫敏跌倒之前扶住了她。
“也許我們最好停一停,讓我……把情況跟你們說說,”海格說,“然後再去那兒。”
“好啊!”赫敏說,哈利扶她站穩了腳跟。兩人低聲念了一句“熒光閃爍!”魔杖尖就亮了起來。海格的臉在黑暗中浮動,被兩束搖曳的光柱照着,哈利又一次發現他顯得緊張而憂傷。
“好了,”海格說,“嗯……知道嗎……事情是這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唉,現在我随時都可能被解雇。”海格說。
哈利和赫敏互相看看,然後又看着海格。
“可是你已經待了這麼長時間――”赫敏小心翼翼地說,“你怎麼又會想到――”
“烏姆裡奇認為是我把那個嗅嗅放進她辦公室的。”
“是不是呢?”哈利的話脫口而出。
“不是,當然不是!”海格氣憤地說,“隻要是跟神奇動物有關的事,她就會懷疑到我頭上。你們知道,自打我回來以後,她就一直在找機會把我趕走。當然啦,我不想走,但如果不是為了……唉……為了我将要給你們解釋的特殊情況,我會立刻就走,不等她有機會當着全校師生解雇我,就像她對特裡勞尼那樣。”
哈利和赫敏都出聲地表示反對,但海格一揮大手,阻止了他們。
“這并不是世界末日,我離開了這裡,可以去幫助鄧布利多,可以為鳳凰社出力。而且你們會有格拉普蘭給你們上課,你們會――你們會順利通過考試的……”
他聲音顫抖,說不下去了。
“别為我擔心。”看到赫敏伸手來拍他的胳膊,他趕緊說道。他從背心口袋裡掏出那塊圓點花紋的大手帕擦了擦眼睛。“知道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根本不會把這事告訴你們。明白嗎,如果我走了……唉,我必須……必須告訴某個人……因為我――我需要你們倆幫助我。還有羅恩,如果他願意的話。”
“我們當然會幫你的,”哈利立刻說,“你需要我們做什麼呢?”
海格響亮地抽了一下鼻子,無言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他的力氣太大了,哈利被拍得撞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上。
“我就知道你們會同意的,”海格用手帕捂着臉說,“我不會……永遠不會……忘記……好吧……來吧……往這裡面再走一些……留神,有荨麻……”
他們又默默地走了十五分鐘。哈利剛要張嘴詢問還有多遠,海格突然舉起右臂,示意他們停下。
“慢慢地,”他輕聲說,“靜悄悄地……”
他們蹑手蹑腳地湊上前,哈利看見前面是一個幾乎跟海格一般高的光滑的大土堆,他想到肯定是某種龐然大物的巢穴,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懼。土堆周圍的樹都被連根拔掉了,因此土堆是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四周圍着許多大樹幹和大樹枝,構成了某種栅欄和屏障,哈利和赫敏此刻就站在這栅欄後面。
“睡着了。”海格壓低聲音說。
果然,哈利聽見一種模糊的、有節奏的隆隆聲,像是一副十分龐大的肺在呼吸。他側眼看看赫敏,赫敏盯着土堆,嘴巴微微張着,看上去完全吓呆了。
“海格,”她說,聲音在熟睡的動物的鼾聲中勉強能夠聽見,“這是誰?”
哈利覺得她問得好奇怪……他本來打算問的是:“這是什麼?”
“海格,你對我們說過――”赫敏說,魔杖在手中顫抖,“你對我們說過,他們誰都不願意來!”
哈利看看她又看看海格,突然明白過來。他驚恐地抽了一口冷氣,回過頭再去看那個土堆。
土堆很大,他和赫敏、海格三個人站在上面也綽綽有餘,它随着粗重的呼吸聲緩緩地上下起伏。那根本不是什麼土堆,而是彎曲的後背,那顯然是――
“唉――是啊――他不想來,”海格焦急地說,“但我必須把他帶來,赫敏,必須!”
“可是為什麼呢?”赫敏問,聽聲音好像快要哭了,“為什麼――幹嗎――哦,海格!”
“我知道隻要我把他帶回來,”海格說,似乎也快要流淚了,“再――再教他一些規矩――我就能把他帶出去,讓大家看到他是沒有危險的!”
“沒有危險!”赫敏尖聲道,海格趕緊用雙手示意她安靜,這時他們面前的龐然大物很響地咕哝着,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他一直在傷害你,對嗎?所以你才遍體鱗傷!”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海格熱切地說,“他已經好多了,不再那麼愛打架了――”
“怪不得你回家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赫敏心煩意亂地說,“哦,海格,他不想來,你幹嗎硬要把他帶來呢?他跟自己人待在一起不是更快樂嗎?”
“他們都欺負他,赫敏,就因為他個子太小!”海格說。
“太小?”赫敏說,“太小?”
“赫敏,我不能撇下他,”海格說,淚水順着傷痕累累的臉流進了胡子裡,“明白嗎――他是我弟弟!”
赫敏張大嘴巴瞪着他。
“海格,你說的‘弟弟’,”哈利語速很慢地說,“難道是指――?”
“其實――是同母異父的弟弟。”海格糾正道,“我後來發現,我媽媽離開我爸後,又跟了另一個巨人,後來就有了格洛普――”
“格洛普?”哈利說。
“是啊……他說自己名字時,聽起來像是這個音。”海格焦慮地說,“他不怎麼會說話……我一直在試着教他――我媽媽好像不怎麼喜歡他,就像當初不喜歡我一樣。要知道,對女巨人來說,最要緊的是生出高大體面的孩子,而他作為一個巨人就顯得有點矮小――隻有十六英尺高――”
“哦,是啊,是夠小的!”赫敏帶着一種歇斯底裡的嘲諷說,“簡直就是個小不點兒!”
“他被那些人驅來趕去――我怎麼也不能撇下他不管――”
“馬克西姆女士願意帶他回來嗎?”哈利問。
“她――唉,她看出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海格說,一邊絞着兩隻大手,“可是――可是我必須承認,過了一陣子,她就對他厭煩了……回家的路上我們就分了手……但她答應不告訴任何人……”
“你把他帶回來,怎麼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呢?”哈利說。
“是啊,所以才花了這麼長時間,”海格說,“隻能夜裡趕路,隻能走荒郊野外。當然啦,他願意的時候倒是走得挺快的,可就是老想回去。”
“哦,海格,你幹嗎不讓他回去呢!”赫敏說着,撲通一聲坐在一棵連根拔起的樹上,用雙手捂住了臉,“一個根本不肯來的兇猛的巨人,你準備拿他怎麼辦呢?”
“要我說――‘兇猛’――這個詞有點過了,”海格說,仍然痛苦地絞着雙手,“我承認,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沖我來那麼幾下,但他正在變得越來越好,好多了,适應得不錯。”
“那麼,那些繩子是做什麼用的?”哈利問。
他剛注意到有幾根小樹那麼粗的繩子從近旁最粗的樹幹上拉出來,伸向格洛普背對他們蜷伏的地方。
“你必須把他綁起來嗎?”赫敏無奈地問。
“說起來……是啊……”海格說,顯得有些不安,“是這樣――就像我說的――他不知道自己力氣有多大。”
哈利這才明白為什麼禁林的這片地方不見了别的動物。
“那麼,你想要哈利、羅恩和我做什麼呢?”赫敏憂心忡忡地問。
“照看他,”海格聲音嘶啞地說,“在我走了之後。”
哈利和赫敏苦惱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哈利不安地想到他已經答應海格去做他提出的任何事情。
“那――那具體要做什麼呢?”赫敏問。
“不用提供食物什麼的!”海格熱切地說,“他自己能弄到吃的,沒有問題。鳥,鹿,等等……他需要的是同伴。如果我知道有人會繼續過來幫幫他……教教他,你們知道。”
哈利什麼也沒說,隻是回頭望着躺在地上的那個熟睡的龐然大物。海格看上去隻是一個體格超大的人類,而格洛普的模樣卻顯得有些畸形。大土堆左邊,哈利本以為是一塊巨大的布滿青苔的岩石,現在才辨認出是格洛普的腦袋。它跟身體的比例比人腦袋大得多,幾乎是滾圓的,覆蓋着濃密的羊齒草色的小鬈發。腦袋頂上可見一隻肥大的、肉嘟嘟的耳朵,他的腦袋像弗農姨父一樣,好像直接坐在肩膀上,中間幾乎沒有脖子。後背非常寬闊,穿着像是用動物皮粗粗縫就的肮髒的灰褐色罩衫。格洛普睡覺時,動物皮的粗糙接縫似乎都繃緊了。他的兩條腿蜷縮在身子下。哈利看見兩隻髒兮兮的光腳,大得像雪橇一樣,互相交疊着放在禁林的地面上。
“你想讓我們教他。”哈利聲音空洞地說。他這才明白費倫澤的警告是什麼意思。他的努力沒有用。他最好還是放棄。不用說,生活在禁林裡的其他動物肯定聽說了海格正在徒勞地教格洛普說話。
“是啊――哪怕你們跟他說說話也好,”海格滿懷希望地說,“我估摸着,如果他能跟人交談,他就會明白我們其實都很喜歡他,願意他留下來。”
哈利看着赫敏,她透過手指的縫隙望着他。
“我們還不如盼望諾伯回來呢,是不是?”他說,赫敏聲音發顫地笑了笑。
“你們會做到的,是不?”海格說,他似乎沒有聽見哈利剛才的話。
“我們……”哈利說,他被自己的承諾約束住了,“我們試試吧,海格。”
“我就知道我可以指望你們,哈利,”海格說着,眼淚汪汪地笑了起來,又用手帕擦了擦臉,“我也不願意太麻煩你們……我知道你們快要考試了……如果,每星期有那麼一次,你們穿着隐形衣偷偷溜下來,跟他稍微聊聊天就可以了。我去把他叫醒,給你們――介紹介紹――”
“什麼――别!”赫敏說着一躍而起,“海格,别,别叫醒他,真的,我們不需要――”
可是海格已經跨過他們面前的那根大樹幹,朝格洛普走去。離他還有大約十英尺的時候,海格從地上撿起一根長長的斷枝,回頭朝哈利和赫敏笑笑,似乎想消除他們的顧慮,然後用樹枝使勁捅了捅格洛普的後背中央。
巨人發出一聲咆哮,聲音在寂靜的禁林裡久久地回蕩。栖息在樹梢上的鳥兒叽叽喳喳地被驚起,向遠處飛去。與此同時,在哈利和赫敏面前,巨人格洛普從地上站起。他跪起時把一隻大手往地上一撐,震得大地都在顫抖。他轉過腦袋看是誰打攪了他。
“沒事兒吧,格洛普?”海格用他自以為歡快的聲音說,舉着長樹枝後退了幾步,準備再去捅格洛普,“睡得挺香,是不?”
哈利和赫敏盡量退得遠遠的,同時又讓巨人留在他們的視線内。格洛普跪在兩棵還沒有被他拔起的樹中間。他們擡頭望着他那張大得吓人的臉,覺得很像一輪灰蒙蒙的滿月,飄浮在昏暗的林中空地上。他的五官似乎是刻在一塊球形大石頭上的。鼻子又短又粗,不成形狀,嘴巴歪着,裡面滿是半塊磚頭那麼大的、歪歪倒倒的黃牙。他的眼睛,按照巨人的标準算是比較小的,是一種混濁的綠褐色,因為剛剛睡醒,眼皮半睜半閉。格洛普舉起兩個髒兮兮的、像闆球那麼大的指關節,使勁擦了擦眼睛,然後突然以驚人的速度和敏捷,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哦,天哪!”哈利聽見赫敏在身邊驚恐地尖叫起來。
格洛普的手腳都被繩子拴着,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樹上,那些樹發出吱吱嘎嘎的不祥的聲音。就像海格說的,格洛普至少有十六英尺高。他睡眼惺忪地瞪着四周,伸出遮陽傘那麼大的一隻手,從一棵高大的松樹梢上抓住一個鳥窩,看到裡面沒有鳥,氣呼呼地大吼一聲,把它翻了過來。鳥蛋像手榴彈一樣撒向地面,海格趕緊用雙臂護住腦袋。
“不管怎麼說,格洛普,”海格大聲說,一邊心有餘悸地擡頭看着,生怕再有鳥蛋落下來,“我帶來幾個朋友讓你認識。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的?記得嗎,我說我可能要出去走走,暫時讓他們來照顧你?你還記得嗎,格洛普?”
然而格洛普隻是又發出一聲低吼。很難說清他是不是在聽海格說話,甚至是不是聽得出海格在說話。隻見他抓住松樹梢,使勁往自己那邊拉,顯然是想給自己找點簡單的樂子,看看一松手它能彈回去多遠。
“我說,格洛普,别這麼做!”海格喊道,“你就是這樣把那些樹拔掉的――”
果然,哈利看見樹根周圍的土壤裂開了。
“我帶了人來陪你!”海格喊道,“同伴,看見了嗎?低頭看看,你這個大塊頭小醜,我給你帶來了幾個朋友!”
“哦,海格,别!”赫敏哀求道,可是海格已經又把樹枝舉起來,狠狠地捅了一下格洛普的膝蓋。
巨人松開樹梢,大樹吓人地搖晃着,把陣雨般的松針撒向海格,格洛普低下了頭。
“這位,”海格說着,匆匆走到哈利和赫敏站的地方,“是哈利,格洛普!哈利・波特!如果我必須離開,他會來看你的,明白嗎?”
巨人這才意識到哈利和赫敏的存在。他們懷着巨大的恐懼,注視着他垂下岩石般的大腦袋,用渾濁的目光望着他們。
“這是赫敏,看見了嗎?赫――”海格遲疑着。他轉向赫敏說:“讓他叫你赫米行嗎,赫敏?你的名字太難,他恐怕記不住。”
“行,怎麼都行。”赫敏尖聲說。
“這是赫米,格洛普!她會來看你的!是不是很棒?嗯?給你兩個朋友――格洛普,别!”
格洛普的手突然憑空朝赫敏伸來,哈利趕緊抓住赫敏往後一拉,躲到了樹後。格洛普的拳頭擦過樹幹,抓了個空。
“壞孩子,格洛普!”他們聽見海格在叫喊,赫敏在樹後緊緊地抓住哈利,渾身發抖,低聲嗚咽,“真是壞孩子!不許抓人――哎喲!”
哈利從樹幹後面探出腦袋,看見海格仰面躺在地上,手捂着鼻子。格洛普似乎覺得沒意思了,直起身子,又開始把松樹盡量朝自己拉過來。
“好吧,”海格甕聲甕氣地說,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隻手捏着流皿的鼻子,另一隻手抓住弩,“好吧……就這樣吧……你們已經見過他了――你們再來,他就會認識了。是啊……是啊……”
他擡頭望着格洛普,格洛普使勁拉扯松樹,岩石般的臉上顯出一種呆滞的喜悅。樹根嘎嘎響着,被他從地裡拔了出來。
“好吧,我想今天就到這兒吧,”海格說,“我們――呃――我們現在回去吧,行嗎?”
哈利和赫敏點點頭。海格又把弩扛在肩上,仍然用手捏着鼻子,領頭走進了樹叢。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後來聽見遠處傳來嘩啦啦一聲巨響,知道格洛普終于把那棵松樹拔了起來,他們也沉默不語。赫敏的臉蒼白而僵硬。哈利想不出一句話來說。如果有人發現海格把格洛普藏在禁林裡會怎麼樣呢?而且哈利還答應過,他跟羅恩、赫敏要繼續像海格那樣徒勞地開導這位巨人。海格雖說一向喜歡欺騙自己,認為長着獠牙的怪物是可愛的、沒有危險的,但他怎麼能自欺欺人地指望格洛普會跟人類打成一片呢?
“慢着。”海格突然說道,他身後的哈利和赫敏正費力地穿過一片茂密的兩耳草。他從肩上的箭筒裡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哈利和赫敏舉起魔杖,現在他們停住腳步,便也聽見了近旁有動靜。
“哦,天哪。”海格輕聲說。
“我們好像對你說過,”一個低沉的男聲說道,“你在這裡已經不受歡迎了。”
一時間,一個男子赤裸的軀幹似乎在斑斑駁駁的綠色柔光中朝他們飄來,接着他們看見他的腰部自然地與栗色的馬身連在一起。這個馬人有一張驕傲的、高顴骨的臉,一頭烏黑的長發。他像海格一樣也帶着武器,肩上挂着一筒箭和一把長弓。
“你好嗎,瑪格瑞?”海格警惕地說。
馬人身後的樹木沙沙作響,又有四五個馬人出現了。哈利認出了黑身體、黑胡子的貝恩,他在近四年前遇見費倫澤的那天夜裡見到過他。貝恩沒有顯露出曾經見過哈利的樣子。
“這麼說,”貝恩說,聲音裡帶着難聽的變調,随即便轉向瑪格瑞,“我們已經商定,如果這個人再在禁林露面,我們該怎麼對付,是嗎?”
“現在我成了‘這個人’?”海格脾氣暴躁地說,“就因為我阻止了你們殺人?”
“你不應該插手的,海格。”瑪格瑞說,“我們的習慣跟你們的不同,法律也跟你們的不同。費倫澤背叛和侮辱了我們。”
“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海格不耐煩地說,“他并沒有做什麼,隻是幫助阿不思・鄧布利多――”
“費倫澤做了人類的奴隸。”一個臉部輪廓分明、線條剛硬的灰色馬人說。
“奴隸!”海格尖刻地說,“他隻是幫鄧布利多一點忙――”
“他在人類中間散播我們的知識和秘密,”瑪格瑞輕聲說,“這種恥辱無法清除。”
“随你怎麼說吧,”海格聳聳肩膀說,“但我個人認為,你們犯了一個大錯誤――”
“你也是,海格,”貝恩說,“我們已經提醒過你,可你還是闖進了我們的林子――”
“哼,你聽我說,”海格氣憤地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不想再聽到什麼‘我們的’林子。誰來誰去,并不由你們決定――”
“可也不由你決定,海格,”瑪格瑞心平氣和地說,“我今天放你一馬,因為你身邊有你的幼――”
“不是他的!”貝恩輕蔑地打斷了他,“是學生,瑪格瑞,是上面那所學校的學生!他們大概已經從叛徒費倫澤的教學中受益了。”
“不管怎麼說,”瑪格瑞平靜地說,“殺害幼崽是一種可怕的罪孽――我們不傷害無辜。海格,今天放你過去。從今以後,别再來這個地方。你幫助叛徒費倫澤從我們手裡逃走,已經失去了我們的友誼。”
“我不會因為你們這群老騾子就不進林子的!”海格大聲說。
“海格,”赫敏說,聲音尖利而恐懼,因為貝恩和那個灰色馬人都用蹄子刨着地面,“我們走吧,求求你,快走吧!”
海格邁步向前,但手裡仍然舉着弩,眼睛仍然氣勢洶洶地盯着瑪格瑞。
“我們知道你在林子裡養了什麼,海格!”瑪格瑞沖着他們的背影喊道,這時馬人們逐漸從視線中消失了,“我們的忍耐快到盡頭了!”
海格轉過身,看樣子要返回到瑪格瑞那裡去。
“隻要他在這兒,你們就得忍着,這是你們的林子,也是他的林子!”他嚷道,哈利和赫敏用吃奶的力氣推着海格的鼹鼠皮背心,努力阻止他往回走。海格仍然皺着眉頭,低頭一看,發現他們都在推他,表情微微有些吃驚,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到。
“鎮靜,你們倆。”他說完轉身繼續趕路,他們跟在後面氣喘籲籲的,“這幫該死的老騾子,是不?”
“海格,”赫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繞過剛才來的時候經過的那片荨麻,“如果馬人不讓人類進林子,我和哈利恐怕就不可能――”
“啊,你聽見他們剛才的話了,”海格不當回事地說,“他們不會傷害幼崽――我是說孩子。總之,我們不能讓自己受那幫家夥的擺布。”
“試試吧。”哈利低聲對赫敏說,赫敏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他們終于回到了小路上,又走了十分鐘,樹木開始變得稀疏起來。他們又能看見一片片清澈的藍天了,遠處傳來了清晰的歡呼聲和叫嚷聲。
“又得分了嗎?”海格問,在樹陰下停住了腳步,這時他們已經看得見魁地奇球場了,“還是比賽已經結束了?”
“不知道。”赫敏氣惱地說。哈利看到她一副狼狽樣,頭發裡粘着葉子和小樹枝,袍子撕破了好幾處,臉上和胳膊上傷痕累累。他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猜是結束了!”海格說,仍然眯着眼睛朝球場眺望,“看――人們已經出來了――如果你們倆跑快點,就能混進人群,就沒有人會發現你們溜出來過!”
“好主意!”哈利說,“好吧……那就再見了,海格。”
“真不敢相信他,”估摸着海格聽不見了,赫敏用顫顫抖抖的聲音說,“真不敢相信他。我真的不敢相信他。”
“平靜點。”哈利說。
“平靜!”赫敏激動地說,“一個巨人!禁林裡有一個巨人!我們還要給他上語文課!當然啦,假設我們每次進進出出都能通過那群殺人不眨眼的馬人!我――真的――不敢相信他!”
“我們暫時還用不着做什麼!”哈利壓低聲音安慰她說,這時他們彙入了一群叽叽喳喳返回城堡的赫奇帕奇同學中,“如果他不被趕走,我們就不需要做什麼,他還不一定被解雇呢。”
“哦,别胡扯了,哈利!”赫敏氣呼呼地說,突然停下腳步,害得後面的人不得不繞過她去,“他肯定會被解雇的,而且,說句實話,有了我們剛才看見的東西,誰還能責怪烏姆裡奇呢?”
一陣沉默,哈利沒好氣地瞪着她,淚水慢慢地湧進了她的眼眶。
“你不是真的這麼想吧。”哈利輕聲說。
“不……唉……是啊……不是,”說着,她氣呼呼地擦幹眼淚,“可是他為什麼要把生活弄得這麼艱難,害了自己――也害了我們?”
“不知道――”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絕不把球往門裡放,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我希望他們别再唱那首愚蠢的歌了,”赫敏難過地說,“他們幸災樂禍得還不夠嗎?”
一大群學生潮水般地從球場擁上了草坡。
“哦,我們快進去,免得碰上斯萊特林的人。”赫敏說。
韋斯萊真真是好樣,
一個球都不往門裡放,
格蘭芬多人放聲唱: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赫敏……”哈利慢慢地說。
歌聲越來越響,但不是從身穿綠色和銀色衣服的斯萊特林同學中傳出來的,而是從緩緩朝城堡移動的穿紅色和金色衣服的人群中傳出來的,許多人的肩膀上扛着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絕不把球往門裡放,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不可能吧?”赫敏壓低聲音說。
“赢了!”哈利大聲說。
“哈利!赫敏!”羅恩喊道,在空中揮舞着銀色的魁地奇杯,看上去高興得發了狂,“我們赢了!我們赢了!”
他們笑眯眯地看着他經過。城堡門口一片混亂,羅恩的腦袋重重地撞在門楣上,但似乎誰也不願意把他放下。那群人仍然唱着歌,擠進了門廳。哈利和赫敏笑容滿面地注視着他們,直到“韋斯萊是我們的王”的最後一縷餘音也消失了。然後他們互相看着對方,笑容隐去了。
“我們把這個消息留到明天再說吧?”哈利說。
“好的,”赫敏疲倦地說,“我反正不着急。”
他們一起走上台階。到了門口,兩人都本能地扭頭看着禁林。哈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似乎看見遠處的樹梢上飛起一群鳥,就好像它們栖息的那棵樹剛剛被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