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裡德爾府
小漢格頓的村民們仍然把這座房子稱為“裡德爾府”,盡管裡德爾一家已經多年沒在這裡居住了。房子坐落在一道山坡上,從這裡可以看見整個村子。房子的幾扇窗戶被封死了,房頂上的瓦殘缺不全,爬山虎張牙舞爪地爬滿了整座房子。裡德爾府原先是一幢很漂亮的大宅子,還是方圓幾英裡之内最寬敞、最氣派的建築,如今卻變得潮濕、荒涼,常年無人居住。
小漢格頓的村民們一緻認為,這幢老房子“怪吓人的”。半個世紀前,這裡發生了一件離奇而可怕的事,直到現在,村裡的老輩人沒有别的話題時,還喜歡把這件事扯出來談論一番。這個故事被人們反複地講,許多地方又被添油加醋,所以真相到底如何,已經沒有人說得準了。不過,故事的每一個版本都是以同樣的方式開頭的:五十年前,裡德爾府還是管理有方、氣派非凡的時候,在一個晴朗夏日的黎明,一個女仆走進客廳,發現裡德爾一家三口都氣絕身亡了。
女仆一路尖叫着奔下山坡,跑進村裡,盡量把村民們都喚醒。
“都躺着,眼睛睜得大大的!渾身冰涼!還穿着晚餐時的衣服!”
警察被叫來了,整個小漢格頓村都沉浸在驚訝好奇之中,村民們竭力掩飾内心的興奮,卻沒有成功。沒有人浪費力氣,假裝為裡德爾一家感到悲傷,因為他們在村子裡人緣很壞。老夫婦倆很有錢,但為人勢利粗暴,他們已經成年的兒子湯姆,說起來你也許不信,竟比父母還要壞上幾分。村民們關心的是兇手究竟是何許人——顯然,三個看上去十分健康的人,是不可能在同一個晚上同時自然死亡的。
那天夜裡,村裡的吊死鬼酒館生意格外興隆,似乎全村的人都跑來談論這樁謀殺案了。他們舍棄了家裡的火爐,并不是一無所獲,因為裡德爾家的廚娘戲劇性地來到他們中間,并對突然安靜下來的酒館顧客們說,一個名叫弗蘭克·布萊斯的男人剛剛被逮捕了。
“弗蘭克!”幾個人喊了起來,“不可能!”
弗蘭克·布萊斯是裡德爾家的園丁。他一個人住在裡德爾府庭園中的一間破破爛爛的小木屋裡。弗蘭克當年從戰場上回來,一條腿僵硬得不聽使喚,并且對人群和噪音極端反感,此後就一直為裡德爾家幹活。
酒館裡的人争先恐後地給廚娘買酒,想聽到更多的細節。
“我早就覺得他怪怪的,”廚娘喝下第四杯雪利酒後,告訴那些眼巴巴洗耳恭聽的村民們,“冷冰冰的,不愛答理人。我相信,如果我要請他喝一杯茶,非得請上一百遍他才答應。他從來不喜歡跟人來往。”
“唉,怎麼說呢,”吧台旁邊的一個女人說,“弗蘭克參加過殘酷的戰争。他喜歡過平靜的生活,我們沒有理由——”
“那麼,還有誰手裡有後門的鑰匙呢?”廚娘粗聲大氣地說,“我記得,有一把備用鑰匙一直挂在園丁的小木屋裡!昨晚,沒有人破門而入!窗戶也沒有被打壞!弗蘭克隻要趁我們都睡着的時候,偷偷溜進大宅子……”
村民們默默地交換着目光。
“我一直覺得他那樣子特别讨厭,真的。”吧台旁邊的一個男人嘟哝着說。
“要是讓我說呀,是戰争把他變得古怪了。”酒館老闆說。
“我對你說過,我可不願意得罪弗蘭克,是吧,多特?”角落裡一個情緒激動的女人說。
“脾氣糟透了。”多特熱切地點着頭,說道,“我還記得,他小的時候……”
第二天早晨,小漢格頓的人幾乎都相信是弗蘭克·布萊斯殺死了裡德爾全家。
然而在鄰近的大漢格頓鎮上,在昏暗陰沉的警察局裡,弗蘭克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他是無辜的。他說,在裡德爾一家死去的那天,他在宅子附近見到的唯一的人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十多歲男孩,那男孩頭發黑黑的,臉色蒼白。村裡的其他人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男孩,警察們認定這是弗蘭克憑空編造的。
就在形勢對弗蘭克極為嚴峻的時候,裡德爾一家的屍體檢驗報告回來了,一下子扭轉了整個局面。
警察從沒見過比這更古怪的報告了。一組醫生對屍體作了檢查,得出的結論是:裡德爾一家誰也沒有遭到毒藥、利器、手槍的傷害,也不是被悶死或勒死的。實際上(報告以一種明顯困惑的口氣接着寫道),裡德爾一家三口看上去都很健康——隻除了一點,他們都斷了氣兒。醫生們倒是注意到(似乎他們決意要在屍體上找出一點兒不對勁兒的地方),裡德爾家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驚恐的表情——可是正如已經一籌莫展的警察所說,誰聽說過三個人同時被吓死的呢?
既然沒有證據證明裡德爾一家是被謀殺的,警察隻好把弗蘭克放了出來。裡德爾一家就葬在小漢格頓的教堂墓地裡,在其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們的墳墓一直是人們好奇關注的對象。使大家感到驚訝和疑慮叢生的是,弗蘭克·布萊斯居然又回到了裡德爾府庭園他的小木屋裡。
“我個人認為,是弗蘭克殺死了他們,我才不管警察怎麼說呢。”多特在吊死鬼酒館裡說,“如果他稍微知趣一些,知道我們都清楚他的所作所為,他就會離開這裡。”
但是弗蘭克沒有離開,他留了下來,為接下來住在裡德爾府的人家照料園子,然後又為再下面的一家幹活——這兩家人都沒有住很長時間。新主人說,也許一部分是因為弗蘭克的緣故吧,他們總覺得這地方有一種陰森吓人的感覺。後來由于無人居住,宅子漸漸失修,變得破敗了。
最近擁有裡德爾府的那個富人,既不住在這裡,也不把宅子派什麼用場。村裡的人說,他留着它是為了“稅務上的原因”,但誰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這位富裕的宅主繼續花錢雇弗蘭克當園丁。弗蘭克如今快要過他七十七歲的生日了,耳朵聾得厲害,那條壞腿也比以前更加僵硬了。但天氣好的時候,人們仍然能看見他在花圃裡磨磨蹭蹭地幹活,盡管雜草在向他身邊悄悄蔓延,他想擋也擋不住。
況且,弗蘭克要對付的不僅是雜草。村子裡的男孩總喜歡往裡德爾府的窗戶上扔石頭。弗蘭克費了很大心皿才保持了草地的平整,他們卻騎着自行車在上面随意碾壓。有一兩次,他們因為互相打賭,還闖進了老宅。他們知道老弗蘭克一心一意地護理宅子和庭園,幾乎到了一種癡迷的程度,所以他們願意看到他一瘸一拐地穿過園子,揮舞着拐杖,用沙啞的嗓子朝他們嚷嚷。每當這時,他們就覺得特别開心。弗蘭克呢,他相信這些男孩之所以折磨他,是因為他們和他們的父母、祖父母一樣,認為他是一個殺人犯。因此,在那個八月的夜晚,當弗蘭克一覺醒來,看見老宅上面有異常的動靜時,還以為是那些男孩又想出了新的花招來懲罰他了。
弗蘭克是被那條壞腿疼醒的,如今他上了年紀,腿疼得越發厲害了。他從床上起來,瘸着腿下樓走進廚房,想把熱水袋灌滿,暖一暖他僵硬的膝蓋。他站在水池邊,往水壺裡灌水,一邊擡頭朝裡德爾府望去,他看見樓上的窗戶閃着微光。弗蘭克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些男孩又闖進老宅了,那微光閃閃爍爍,明暗不定,看得出他們還生了火。
弗蘭克的屋裡沒有裝電話,自從當年為了裡德爾一家猝死的事,警察把他帶去審問之後,他就對警察有了一種深深的不信任感。他趕緊把水壺放下,拖着那條壞腿,盡快地返回樓上,穿好衣服,旋即又回到廚房。他從門邊的鈎子上取下那把鏽迹斑斑的舊鑰匙,拿起靠在牆邊的拐杖,走進了夜色之中。
裡德爾府的前門沒有被人強行闖入的迹象,窗戶也完好無損。弗蘭克一瘸一拐地繞到房子後面,停在一扇幾乎完全被爬山虎遮住的門邊,掏出那把舊鑰匙,插進鎖孔,無聲地打開了門。
弗蘭克走進洞穴般幽暗的大廚房,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進來過了。不過,盡管四下裡漆黑一片,他仍然記得通往走廊的門在哪裡。他摸索着走過去,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鼻而來。他豎起耳朵,捕捉着頭頂上的每一絲腳步聲或說話聲。他來到走廊上,這裡因為有前門兩邊的大直棂窗,多少透進了一點兒光線。他開始上樓,一邊心想多虧石階上積着厚厚的灰塵,使他的腳步聲和拐杖聲發悶,不易被人察覺。
在樓梯平台上,弗蘭克向右一轉,立刻看到了闖入者在什麼地方。就在走廊的盡頭,一扇門開着一道縫,一道閃爍的微光從門縫裡射了出來,在黑乎乎的地闆上投出一道橙黃色的光影。弗蘭克側着身子,小心地一點點靠近,手裡緊緊攥着拐杖。在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他可以看見房間裡窄窄一條縫中的情景。
他現在看到了,那火是生在壁爐裡的。這使他感到很意外。他停住腳步,豎起耳朵,隻聽見房間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那聲音顯得膽怯、害怕。
“瓶子裡還有呢,主人,如果您還餓,就再喝一點兒吧。”
“待一會兒吧。”又一個聲音說。這也是一個男人——但聲音尖得奇怪,而且像寒風一樣冰冷刺骨。不知怎的,這聲音使弗蘭克脖子後面稀少的頭發都豎了起來。“把我挪到爐火邊去,蟲尾巴。”
弗蘭克把右耳貼到門上,想聽得更清楚些。房間裡傳來一隻瓶子放在某個堅硬的東西上的當啷聲,然後是一把重重的椅子在地闆上拖過時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弗蘭克瞥見一個小個子男人,背對着門,正在推動一把椅子。他穿着一件長長的黑鬥篷,後腦勺上秃了一塊。随後,他又不見了。
“納吉尼在哪兒?”那個冰冷的聲音問。
“我——我不知道,主人。”第一個聲音緊張地說,“我想,它大概在房子裡到處看看……”
“我們睡覺前,你喂它一次牛奶,蟲尾巴。”第二個聲音說,“我夜裡還需要吃一頓。這一路上可把我累壞了。”
弗蘭克皺緊眉頭,又把那隻好耳朵往門上貼了貼,使勁兒聽着。房間裡靜了片刻,然後那個被稱作蟲尾巴的人又說話了。
“主人,我能不能問一句,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一個星期,”那個透着寒意的聲音說,“也許還要更長。這地方還算舒适,而且那計劃還不能實施呢。在魁地奇世界杯賽結束前就草率行事是不明智的。”
弗蘭克把一根粗糙的手指伸進耳朵,轉了幾下。肯定是耳垢積得太多了,他居然聽見了“魁地奇”這樣一個怪詞,根本就不成話。
“魁——魁地奇世界杯賽,主人?”蟲尾巴說,(弗蘭克用手指更使勁地掏他的耳朵。)“請原諒,可是我——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等到世界杯結束呢?”
“傻瓜,因為在這個時候,巫師們從世界各地湧進這個國家,魔法部那些愛管閑事的家夥全部出動了,他們站崗放哨,注意有沒有異常的活動,反複盤查每個人的身份。他們一門心思就想着安全、安全,生怕麻瓜們注意到什麼。所以我們必須等待。”
弗蘭克不再掏耳朵了。他準确無誤地聽見了“魔法部”“巫師”和“麻瓜”這些字眼。顯然,這些詞都具有神秘的含義,而據弗蘭克所知,隻有兩種人才會說暗語:密探和罪犯。弗蘭克更緊地攥住拐杖,更凝神地聽着。
“這麼說,主人的決心仍然沒變?”蟲尾巴輕聲問。
“當然沒變,蟲尾巴。”那個冰冷的聲音裡現在帶着威脅的口氣了。
之後是片刻的沉默——然後蟲尾巴說話了,他的話像湍急的河水一樣從嘴裡湧了出來,似乎他在強迫自己在沒有喪失勇氣前把話說完。
“沒有哈利·波特也能辦成,主人。”
又是沉默,比剛才延續的時間更長,然後——
“沒有哈利·波特?”第二個聲音輕輕地問,“我明白……”
“主人,我說這話不是因為關心那個男孩!”蟲尾巴說,他的聲音突然擡高了,變得尖利刺耳,“我才不在乎那個男孩呢,根本不在乎!我隻是想,如果我們使用另外的巫師——不管是男是女——事情就可以速戰速決了!如果您允許我離開您一小會兒——您知道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僞裝自己——我兩天之内就回到這裡,帶回一個合适的人選——”
“我可以使用另外的巫師,”那個冰冷的聲音輕輕地說,“這主意不錯……”
“主人,這是合乎情理的。”蟲尾巴說,口氣舒緩多了,“要去加害哈利·波特太困難了,他現在受到了嚴密的保護——”
“所以你主動提出,要給我找一個替代品來?我想……也許這份伺候我的工作已經使你厭煩了,是嗎,蟲尾巴?你建議放棄原計劃,是不是隻想抛棄我呢?”
“主人!我——我沒有要離開您的意思,壓根兒沒有——”
“不要對我撒謊!”第二個聲音咝咝地說,“我什麼都清楚,蟲尾巴!你一直在後悔回到我這裡來。我使你感到厭惡。我看得出你一看見我就畏縮,我感覺到你一碰到我就全身發抖……”
“不是這樣的!我對主人忠心耿耿——”
“什麼忠心耿耿,你隻是膽小罷了。如果你有别的地方可去,你決不會到這裡來的。而我呢,我每隔幾小時就需要你喂我,離開你我怎麼活得下去?誰給納吉尼喂牛奶呢?”
“可是您顯得強壯多了,主人——”
“說謊,”第二個聲音輕輕地說,“我沒有強壯起來,幾天工夫就會奪走我在你馬馬虎虎的照料下恢複的一點兒元氣。别出聲!”
正在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着什麼的蟲尾巴,這時立刻沉默下來。在那幾秒鐘内,弗蘭克隻能聽見火苗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然後,第二個聲音又說話了,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從喉嚨裡發出的咝咝聲。
“我使用那個男孩自有我的道理,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我不會使用其他人的。我已經等了十三年了,再多等幾個月也無妨。至于那個男孩受到的嚴密保護,我相信我的計劃會起作用的。現在就需要你有一點兒勇氣,蟲尾巴——你得有勇氣,除非你希望感受一下伏地魔大發雷霆的——”
“主人,請讓我說一句!”蟲尾巴說,聲音裡帶着恐慌,“在我們這一路上,我腦子裡反複盤算着那個計劃——主人,伯莎·喬金斯的失蹤很快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如果我們再幹下去,如果我殺死了——”
“如果?”第二個聲音耳語般地說,“如果?如果你按我的計劃行事,蟲尾巴,魔法部永遠不會知道還有誰死了。你悄悄地去做,不要大驚小怪。我真希望我能親自動手,可是按我目前的狀況……過來,蟲尾巴,隻要再死一個人,我們通往哈利·波特的道路上就沒有障礙了。我并沒有要求你獨自行動。到那時候,我忠實的仆人就會加入我們——”
“我就是一個忠實的仆人。”蟲尾巴說,他聲音裡含着一絲淡淡的不快。
“蟲尾巴,我需要一個有腦子的人,一個對我絕對忠誠、從不動搖的人,而你呢,很不幸,這兩個條件都不符合。”
“是我找到您的,”蟲尾巴說,聲音裡帶着明顯的惱怒,“是我把您找到的,是我把伯莎·喬金斯給您帶來的。”
“那倒不假,”第二個男人用打趣般的口吻說,“真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麼聰明的話來,蟲尾巴——不過,說句實話,你把那女人抓來時,并沒有意識到她是多麼有用,對不對?”
“我——我知道她會有用的,主人——”
“撒謊,”第二個聲音又說道,那種冷冰冰的打趣口吻更明顯了,“不過,我不否認她提供的情報很有價值。要不是那個情報,我就不可能想出我們的計劃。這個嘛,蟲尾巴,你自會得到獎賞的。我允許你為我完成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務,那是我的許多追随者都争先恐後要去完成的……”
“是——是嗎,主人?什麼——”蟲尾巴的聲音又變得恐慌起來。
“啊,蟲尾巴,你難道想破壞這份意外之喜嗎?最後才輪到你出場呢……不過我向你保證,你将有幸和伯莎·喬金斯一樣有用。”
“您……您……”蟲尾巴的聲音突然沙啞了,他的嘴似乎變得很幹,“您……您想……把我也殺死?”
“蟲尾巴,蟲尾巴,”那個冰冷的聲音圓滑地說,“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呢?我殺死伯莎·喬金斯是因為迫不得已。在我審問完之後,她就沒有用了,完全沒有用了。不管怎樣,如果她帶着假期裡遇見你的消息回到魔法部,人們就會提出許多令人尴尬的問題。原本應該死了的巫師是不應該在路邊的小客棧裡遇見魔法部的女巫師的……”
蟲尾巴又嘟哝了幾句什麼,聲音太低,弗蘭克沒有聽清,但他的話使第二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這是一種十分陰險的笑,跟他說的話一樣寒氣逼人。
“我們本可以改變她的記憶是不是?可是碰到一個功力強大的巫師,遺忘咒就不起作用了,這一點我在審問她時已經得到了證實。不使用一下我從她那裡得到的情報,這對她的記憶也是一種侮辱啊,蟲尾巴。”
在外面的走廊裡,弗蘭克突然意識到自己攥着拐杖的手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冰冷聲音的男人殺死了一個女人。他談論這件事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用的是一種打趣的口吻。這個人很危險——是一個亡命徒。他還在計劃殺死更多的人——那個男孩,名叫哈利·波特的,不知道是誰——現在正在危險中——
弗蘭克知道他必須做什麼了。這個時候非找警察不可了。他要偷偷溜出老宅,徑直奔向村裡的電話亭……可是那個冰冷的聲音又說話了,弗蘭克待在原地,像是被凍僵了一樣,拼命集中精力聽着。
“再殺死一個人……我在霍格沃茨的忠實仆人……哈利·波特注定要完蛋了,蟲尾巴。就這麼定了,沒什麼可說的。慢着,你别做聲……我好像聽見了納吉尼的聲音……”
這時,第二個男人的聲音變了,他發出一些弗蘭克從未聽見過的聲音;他不歇氣地發出咝咝聲和呼噜呼噜聲。弗蘭克認為他一定是發病了。
就在這時,弗蘭克聽見身後漆黑的走廊裡傳來了動靜。他轉身一看,頓時吓得呆在了那裡。
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地滑過漆黑的走廊地闆朝着他過來了。當那東西漸漸接近門縫裡射出的那道壁爐的火光時,他驚恐萬狀地發現,那是一條巨蛇,至少有十二英尺長。弗蘭克吓得呆若木雞,站在那裡望着它波浪般起伏的身體,在地闆上厚厚的灰塵中留下蜿蜒曲折的、寬寬的軌迹,慢慢地越來越近——他怎麼辦呢?他要逃也隻能逃進那兩個男人正在密謀殺人的那個房間,可是如果待在原地,這條蛇肯定會把他咬死——
還沒等他拿定主意,巨蛇已經橫在他的面前,然後又神奇地、令人不可思議地滑了過去。它聽從門後面那個冰冷的咝咝聲和呼噜呼噜聲的召喚,幾秒鐘後,它那鑽石圖案的尾巴就從門縫裡消失了。
這時,弗蘭克額頭上已滲出了汗珠,抓着拐杖的手抖個不停。房間裡,那冰冷的聲音繼續咝咝地響着,弗蘭克突然産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一個荒唐的想法……這個人能跟蛇說話。
弗蘭克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他最渴望的就是抱着熱水袋回到床上。問題是他的雙腿似乎不願挪動。他站在那裡,渾身瑟瑟發抖。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就在這時,那冰冷的聲音猛地又說起了人話。
“納吉尼帶回了一個有趣的消息,蟲尾巴。”那聲音說。
“是——是嗎,主人?”蟲尾巴說。
“當然是。”那個聲音說,“據納吉尼說,有一個老麻瓜,現在就站在這個房間外面,一字不漏地聽着我們說話。”
弗蘭克沒有機會躲藏了,裡面傳來腳步聲,随即房門一下子被打開了。
弗蘭克面前站着一個秃頂的矮個子男人,花白的頭發,尖尖的鼻子,一雙小眼睛水汪汪的,臉上帶着既恐懼又擔憂的表情。
“請他進來,蟲尾巴。你怎麼不懂禮貌呢?”
那冰冷的聲音是從壁爐前的那把古老的扶手椅後發出來的,但弗蘭克看不見說話的人。而那條蛇已經盤踞在壁爐前破爛的地毯上,如同在模仿一隻哈巴狗,樣子十分猙獰。
蟲尾巴示意弗蘭克進屋。弗蘭克盡管全身顫抖得厲害,還是攥緊拐杖,一瘸一拐地邁過了門檻。
爐火是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它把長長的、蛛網狀的影子投到了牆上。弗蘭克盯着扶手椅的背後,坐在上面的人似乎比他的仆人蟲尾巴還要矮小,弗蘭克甚至看不見他的後腦勺。
“你什麼都聽見了,麻瓜?”那冰冷的聲音問。
“你叫我什麼?”弗蘭克強硬地說,現在既然進了房間,既然必須采取行動,他的膽子反倒大了起來。在戰場上經常就是這樣的情況。
“我叫你麻瓜,”那聲音冷冷地說,“就是說,你不是個巫師。”
“我不知道你說的巫師是什麼意思。”弗蘭克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平穩了,“我隻知道,今晚我聽到的東西足以引起警察的興趣。你們殺了人,還在策劃着要殺更多的人!我還要告訴你們,”他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我老伴知道我上這兒來了,如果我不回去——”
“你沒有老伴,”那冰冷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沒有人知道你在這兒。你沒有對别人說過你上這兒來。麻瓜,不要對伏地魔大人說謊,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你說什麼?”弗蘭克粗暴地說,“大人,是嗎?哼,我認為你的風度可不怎麼樣,我的大人!你為什麼不像個男人一樣,把臉轉過來看着我呢?”
“因為我不是個人,麻瓜,”那冰冷的聲音說,聲音很低,幾乎被爐火的噼啪聲蓋住了,“我比人要厲害得多。不過……好吧!我就面對你一下……蟲尾巴,過來把我的椅子轉一轉。”
仆人發出一聲嗚咽。
“你聽見沒有,蟲尾巴!”
小個子男人愁眉苦臉,仿佛他最不願做的事就是走近他的主人,走近那條蛇盤踞的地毯;他慢慢地走上前,開始轉動扶手椅。椅腿撞在地毯上時,巨蛇昂起它醜陋的三角形腦袋,發出輕微的咝咝聲。
現在,椅子面對着弗蘭克了,他看見了上面坐着的是什麼。拐杖啪哒一聲掉在地上。他張開嘴,發出一聲凄厲的喊叫。他喊叫的聲音太響了,沒有聽見椅子上那個家夥舉起一根棍子時嘴裡說了些什麼,而且永遠也不會聽見了。一道綠光閃過,一陣嗖嗖的聲音響起,弗蘭克·布萊斯癱倒在地。在倒地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兩百英裡之外,那個名叫哈利·波特的男孩猛地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