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安可真沒怕過誰,盡管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卻從來都是輸人不輸陣,拼了命也得争口氣。
于是雙方撸胳膊挽袖子,這就準備要開戰,薛六卻搶先一步把葉長安擋在身後,對隋衍道:“我們并非要闖進去,隻是前面有同鄉誤入,如果您高擡貴手放了他們,我來接你的拳頭,多少都行。”
“原來真是一夥的啊。”隋衍哼笑,“那就莫要怪我出手了,你那位同鄉,可怎麼看都不像好東西。”
隋衍率先出招,舉刀朝薛六跟葉長安攻來,俨然是要單挑倆人的架勢,薛六一手接招,一個人就擋住了隋衍的攻勢,他胳膊架在隋衍舉刀的手腕上,隋衍竟是不能再進半寸。
隋衍少年得志,對一身的功夫自負的很,乍然遇上高手,立時就被挑起了鬥志,眼神都認真了幾分,此時早已把女人男人什麼的丢在一邊,專注的跟薛六過招。
“停手!都給我停手!”木林深處忽然傳來制止的命令,然而打的正興的隋衍不怎麼甘心,仍舊跟薛六較勁。
雖然他已經讓薛六揍了好幾拳,卻是越挨揍越來勁,因為他知道薛六沒盡全力,非要逼着他使出全力才甘心,薛六無可奈何,隻好奪了他手裡的刀,又将他打倒在地,這才作罷。
梁建章氣急敗壞的跑過來,上來就對隋衍一通責罵,“你是怎麼回事!居然連文副将也敢綁,幸得文副将不與你計較,不然看你如何收場!”
文副将之名号,像是隋衍這種年紀的就不一定熟悉了,聽在耳朵裡也不會放在心上,區區一個副将,都算不得正經官職,但早兩年從軍之人卻對其熟悉的很,聽聞文副将之名,皆對這位虛頭八腦的年輕人另眼相看。
副将不過是個副手,但須得看是誰的副手,文副将正是當年秦未将軍的副手,由于他在軍中确然是沒什麼正經身份傍身,除了一些真正與他上過戰場的兵将知道他有幾斤幾兩之外,其他人倒是更容易買他另一重身份的賬。
文子欺他爹乃當朝尚書令,除此之外,他還有個了不得的外祖母,正是文和大長公主,據聞大長公主十分喜愛這個外孫,凡在洛陽城提起文公子之名,無不仰望敬重,就算沒有發自内心的敬重,至少也得巴結。
不過梁建章知道他的脾氣,不大喜歡别人叫他文公子,反正不在洛陽城,便投其所好的叫他文副将。
隋衍确實不大了解文副将其人,但卻知道洛陽城文公子的名号,姓文又能讓梁建章犯狗腿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衆星捧月的文公子。
但是知道了,也沒讓隋衍多看文子欺兩眼,反而懊惱自己方才沒打他一頓,他剛讓一不起眼的庶民打倒在地,正懊惱呢,哪有那功夫去管一個公子哥。
梁建章見他混賬,更逮着機會數落他幾句,完後再跟文子欺賠不是,“毛頭小子不懂事,沒跟您照過面,實在是冒犯了,這樣,您跟您這些朋友屈尊到我那,我來設宴賠不是。”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文子欺不給他好臉,“柔然人還占着城呢,你讓我去你那吃喝享樂,罵我呢吧,梁建章你别給我岔開話啊,讓你出兵支援常樂縣,你裝死呢!”
“這話如何使得!”梁建章既委屈又為難,“我是壓根沒有收到您的信兒啊,我要早知道您在常樂縣,拼着違抗上令也得去救您不是,我手底下有幾個人您也清楚,沒有等來上令與援軍之前,我不敢發兵那!”
梁建章此人一向陽奉陰違,仗着大司馬的臉,壓根不把文子欺放在眼裡,又因着往日與文子欺有過幾回龌龊,怕是知道文子欺就在常樂縣,這才拖故不發兵的。但他這番托詞本身沒毛病,文子欺既無軍權又無正經官職,他所謂的命令完全不具有實質效應,恐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常樂縣。
梁建章死豬不怕開水燙,知道文子欺不能奈他如何,但這些托詞落在葉長安耳朵裡就是無比可笑,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狗屁不通的矛盾理由,她隻知道他們不發兵的理由就是自己怕死。
犧牲一個不值一提的小縣城,犧牲一城的庶民,在他們眼裡就是理所應當。
“我來領兵。”薛六冷不防的提了一句,“阙勒不會讓你等來援軍的。”
包括葉長安在内的所有人皆愣住,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放在薛六身上,這是哪來的庶民口氣這樣大,瘋了嗎?
梁建章先是被阙勒二字吓了一跳,待看見薛六之時,眼睛蓦地瞪大,活見了鬼一樣倒退兩步,指着他的臉說不出話來,“你你……”
薛六無聲而立,頭發胡子遮住半張臉,卻擋不住他眼裡的震懾之意,雖然着這雙眼看上去仍舊平靜無波,可梁建章實在對這雙眼睛記憶猶新,除了他,除了那個人,沒有誰可以擁有一雙能殺人于無形的眼眸。
“庶民薛六。”薛六抄起手,對着梁建章颔首,“我不得不再提醒大人一句,阙勒就在常樂縣,他随時都會率軍攻入,這麼個小樹林可擋不住他,到時候涼州危已,大人可得自求多福。”
梁建章嘴上兩撇小歪胡子幾乎要抖落下來,他下意識的看向文子欺,似乎是想跟他求證什麼,文子欺沖他咧嘴,“梁大人,我這朋友可不是一般人,他說的你最好聽聽,實在不成我們還可以跑,你卻是要死守涼州,如果你認為靠這個毛還沒張全的娃娃就能打敗阙勒的話,就當我沒說。”
梁建章差點一屁股蹲地上,他這會簡直想跪下來喊他爺爺,“文副将,您瞧您這話怎麼說的,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柔然人占我大魏國土,我們理應追讨回來,既然您在這裡,卑職不敢托大,一切您說了算!”
文子欺滿意的拍拍梁建章的肩膀,“梁大人深明大義,那我可就越俎代庖了。”
柔然人攻城突然,如果不是文子欺派人傳信出來,梁建章哪裡可能提早在此布軍防禦,再者常樂縣實在無足輕重,離要地又遠,一時半會打不到涼州去,所以梁建章心大的很,就算後來官家怪罪,他也想好了托詞。
但是他不知道來的人是阙勒,阙勒此人極為善戰,狡詐且陰險,當年秦未将軍與他打的兩敗俱傷,秦未最終舍了一條命才壓制的他安生幾年,梁建章自認沒有秦未那本事,跟阙勒對上必死無疑,是以他巴不得這個薛六替他出頭。
不,他不是什麼薛六,他就是秦未,死而複生詐了屍的秦未。
“如何能用一個庶民領軍!”隋衍頭一個不服氣,“他會打仗嗎,他懂兵法嗎,憑什麼帶領我們那!”
梁建章這裡心知肚明,别人卻對薛六無所知,一個庶民來領軍,這些人恐怕都得撂挑子。
“我說的話都不好使嗎!”梁建章呵斥隋衍,“文副将這位朋友能單槍匹馬從阙勒手裡逃脫,你行嗎,領軍自然還是你來,他隻負責在旁輔助,但我警告你别托大,阙勒不是你能小看的!”
“文副将您看這樣安排可行?”梁建章轉頭又陪着笑,“軍中的規矩您應該清楚,不是不給您面子,實在隻能如此。”
不給薛六實權,誰又能聽他指揮,傻子也看出來梁建章在故意刁難他,反正規矩擺在這,誰也不能說他什麼。
文子欺見薛六跟他點頭,便心知他有數,于是笑呵呵的攬住腿腳發軟的梁建章,“梁大人如此深明大義,我如何能難為你,打仗的事交給他們,咱們回營叙叙舊,如何?”
這叙舊二字意味深長,梁建章心裡恨得牙癢癢,“對對,您說的對,您一路受苦,軍營裡旁的沒有,喝杯熱茶還是可以的……”
文子欺拿捏住了梁建章,剩下的兵将再不情願,也得接受一個庶民要對他們指手畫腳的現實,薛六無可無不可,他回身對上葉長安,便知她心裡的想頭。
“你且跟子欺回軍營,小刀他們重傷不明,大概需要你。”
“不,我想跟你一起。”葉長安看他的眼神透着複雜,複雜中帶着祈求之意,“我盡量不給你添麻煩。”
薛六豈能不知道她作何想,家破之仇,任是誰都意難平,她恨極了柔然人,想親手手刃仇人,為此不不惜祈求于他,這難得一見的示弱,甚至讓薛六有些受寵若驚。
這姑娘可從來不與人低頭的。
但是薛六不能應,“姑娘,這是軍營,你若是信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是軍營,不是混混幫會,不可能任由一個女子随進随出,更不能允許她上陣殺敵,她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誰也幫不了她。
葉長安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四肢百骸的憤意與不甘,她猛地抓住薛六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幫我,不,幫整個常樂縣趕走柔然人,我可以信你嗎,秦未将軍?”
薛六一怔,意味深長的看着她,而後微微一笑,“我盡量吧,在我回來之前,莫把軍營拆了。”
葉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