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一團亂的時候,洛陽城裡頭也出了事,外郭城門忽然湧進了大批的災民,負責看守城門的守衛有限,根本無法抵擋這突如其來的暴動。
他們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每天城外都聚集好些災民,這麼多天來他們對此習以為常并無比厭倦,有時被災民們鬧的煩了便會放他們進城,橫豎無人來過問他們,洛陽城再如何也裝得下這麼多人。
故而今日事情突發的時候,城門吏根本無法應對,幾乎要被一股腦湧進來的災民給踩死,外郭城幾個城門在同一時間被災民占據。
與此同時,四夷館内,柔然質子府中,原本聚集在此接受救濟的災民搖身一變,皆成了手持兇刀之徒,不知是誰用夷語喊了一聲“可汗萬歲”,衆人皆附和呐喊,趁着洛陽城大部分金吾衛都集中在宮城的時候,一舉越洛水直往内城而來。
……
文子欺卻在去井香的路上被文家人攔下,他正窩了一肚子的火氣跟疑問,忽然被打斷,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幹嘛幹嘛!還能不能讓我清淨幾天了,跟屁蟲似的煩不煩!”
“公子,是成惠娘子請您回去,說是有急事。”
是阿姊?通常文成惠叫他的時候,他就不敢耽擱,盡管心裡不情願,也隻能暫時放下陌遙的事,先回了文府。
文府的氣氛有些沉重,除了宋尹以外大家都在,文子欺訝異,“你們這是怎麼了,怎麼都愁眉苦臉的?”
文成惠說道:“出事了子欺,柔然人忽然發難,白淵需要你支援,我剛跟父親商量過了,官家那裡也發了令指,命你速速離開洛陽。”
文子欺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這麼突然?我剛從宮裡出來,沒聽說官家讓我走啊,倒是我回來的時候,外頭是亂的很,柔然人不至于攻到洛陽城了吧?”
“洛陽城裡的确是混進了柔然人,不然也不會這樣突然,且柔然人在白淵跟南朝抗争的時候忽然發動,一定是早有預謀,與柔然抗争非白淵而不能,官家一定會讓他北上的,這種時候你不去幫他如何能行?”
文子欺心說,他爹跟阿姊何時這麼深明大義了,以前不是死活不讓他上戰場嗎,這次居然這麼痛快?
“不對吧阿姊,你們是不是有什麼圖謀,瞞着我呢吧?我這樣聰明伶俐,你們休想瞞我,快說到底何事?”
“你哪那麼多廢話!”文顯吼道,“你愛去不去,再不然我還把你鎖起來,省的你鬧心!”
“要鎖盡管鎖,又不是沒鎖過,天下事有你文公一人就夠了,關我屁事!”
文子欺被激起了脾氣,一想到自己被關了那麼長時間,心裡的委屈就蹭蹭往外冒,不發發牢騷簡直都對不起他受的那些委屈,現在文公拿什麼吓唬他都不好使,大不了就把他趕出文家,誰怕誰!
“子欺你怎麼還跟父親頂嘴啊你!”文成惠擰着他的耳朵,“過來,我不說你兩句,你就快要上房揭瓦了!”
“你别攔着他,讓他愛幹嘛幹嘛去,就當我文顯沒生過這個兒子!”
“嘿!文老頭今兒吃槍藥了嗎?”
“胡說八道!”文成惠狠戳他腦門,“還能不能有點禮數了你,明知道父親都是為你好,你犟什麼嘴,他打你罵你都是應該,你順着他說兩句好話能怎麼着,一把年紀了不讓人省心!”
“哎成成成!”文子欺就怕被他阿姊訓斥,揉着耳朵告饒,“我錯了行不,您就别跟訓兒子似的訓我了,到底什麼事,我就是問一問嘛,你們怎麼還跟做賊心虛似的?”
文成惠歎口氣,“罷了罷了,我也不說你了,是這樣,我跟你姊夫商量好了,你這次出去把濟安帶上,洛陽城恐怕不太平,回頭萬一真出了事,我怕他遭罪。”
“把濟安帶出去?”文子欺更糊塗了,“我可是去上戰場阿姊,您确定要我大外甥跟我去打仗?
“我這不是也沒辦法了嗎,長安城那會兒起亂的時候你可能忘了,哪裡都沒有躲藏之地,柔然人一旦控制了洛陽城,我們少不得要跟官家逃難,還不如跟着你上戰場呢,至少有秦将軍在,我們都能放心。”
“不是,你們個個都商量好了,誰跟我商量了啊,我一個人走就罷了,我大外甥跟着我多遭罪啊,你們就這麼放心得下?要不幹脆你跟我們一塊兒走算了!”
“你姊夫在洛陽城,我不放心他,還有父親跟母親,你走了,家裡總要留下個人照看,你就别這個那個的了,聽我的,我都安排好了。”
文子欺拗不過他阿姊,但心裡的疑惑卻始終萦繞,怎麼看他們都有些古怪,隻是白淵有難,他也必去要去,兩廂決斷,他決定即刻動身,家裡隻要有他爹跟姊夫在,如何也不會出亂子,唯獨對要帶走他大外甥這件事不能理解,怎麼看洛陽城也比戰場安全吧?
文子欺簡單收拾了下行裝,打算先去找賀添,因為聽她阿姊那意思,官家隻給他自己訓練的那些郎君為兵,洛陽城裡已經分不出一絲一毫的兵力來給他,如此正合他意,自己訓練出來的兵用着順手,是時候拉他們出去練練了。
他去召集手下的時候,文成惠把濟安交給自己的乳母,她與家裡的男人皆是文府心腹,此次受托付帶着濟安出洛陽城,臨别的時候自是一番挂念與珍重。
文成惠強忍着心裡的不舍,把抱了又抱的濟安交給乳母,然後跪下來與乳母磕頭,“乳母大恩,成惠記在心裡,濟安就托付給您了。”
“大娘子你這是做甚!”乳母陳氏一邊抱着娃娃,一邊去扶她,“文公與我兩口子有大恩,别說是照看小公子,刀山火海也不在話下,您就放心吧,小公子吉人天相,我保證您再見他的時候不掉一兩肉。”
文成惠含淚點頭,希望還能有再見之日吧。
文顯看着他們母子告别,心裡的滋味不好受,“成惠,要不你跟他一道走吧,家裡有我跟宋尹……”
“父親!”文成惠打斷他,“既然您跟宋尹留下來守護大魏朝,成惠自當從父從夫,何況還有母親,子欺會替我照看好濟安的,我信得過他。”
文顯仰起頭看天,滾在眼角的淚水沒能流下來,“你是個懂大義的好孩子,子欺也是個好孩子,高安謀反,柔然與南朝合力攻打大魏朝,唯一一個能靠得住的白淵,心卻不在大魏,大魏朝的天要變了,你要想清楚啊成惠。”
……
文子欺帶領他那幫新兵蛋子剛出洛陽城沒多久,洛陽城裡的柔然人就攻進了内城,而身在廷尉府的葉長安,卻仍被關在牢中不知大難将至。
今日燕廷尉一直都沒來,午食也沒送,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難道燕廷尉罷官不幹了?就算不幹了也得先把她放出去啊。
在葉長安又餓又七想八想的時候,外頭忽然砰的一聲,她被吓了一跳,這間牢房相對隐蔽,隔音也好,這麼大的聲音那得是地塌了啊!
不是地塌也不差多少了,進到内城的柔然人如同從天而降的土匪,幾乎是在瞬間就攻進了各大官署,屠城式的掠奪占據。而洛陽城裡的巡城吏跟金吾衛皆無法抵擋,再加上沒有接到任何指令,他們如同一盤散沙,如何能與早有圖謀的柔然人相抗争。
柔然人攻進廷尉府,幾乎長驅直入,葉長安聽到的那聲響,就是廷尉大牢被攻破的聲音。
葉長安意識到了不對勁,然而她現在出不去,隻能幹着急,身上的短刀早被收走,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家夥,隻好暫時把牢裡鎖人的鐵鍊拿在手裡。
叫喊聲與各種雜亂的聲音混合,漸漸朝她靠近,葉長安躲在門邊,屏氣凝神等着門被踹開的一瞬間。
大概是門比較結實,外頭的人踹了半天,後來又多來了幾人一并撞門,這才将門給踹開,葉長安心裡暗罵,本來一個人她很好對付,忽然多了幾個便沒有把握起來。
待門踹開的一瞬間,外頭先後沖進來兩個人,葉長安将手裡的鎖鍊抛出,一下子就勾住了兩人的脖子,然後狠狠一勒,又将随後進來的幾人一腳踹倒,順利的出了牢房。
隻是外頭的情況更糟,她這邊一鬧,有更多的柔然人圍過來,葉長安被鎖了許久,一時間手腳不靈,差點就成了刀下亡魂,不過她認得柔然人,這些人摘了災民的璞頭,留的全是柔然人的發式。
柔然人居然攻進了洛陽城!葉長安震驚之餘,心底的仇恨随之被挑起,她随手搶了兩把刀,孤身與柔然人招呼起來。
廷尉府中乎已經被柔然人占據,葉長安目光所及,根本見不到幾個護兵,她不由着急起來,這麼耗下去,恐怕撐不了太久,可一時又脫身不得,她手上的刀揮舞的更加迅速,一邊尋找突破口,拼着挨了幾刀,好險才沖出廷尉大牢。
可是一出去她就傻眼了,院中橫屍堆積如山,有廷尉府護衛的,也有柔然人的,甚至還有百姓的,他們是把這裡當亂墳崗了嗎?
葉長安低罵了一聲,越發的心急如焚,她惦記着呂二口跟于伯他們,洛陽城亂成這樣,不知道他們能否順利躲避過去,唯有在心裡祈禱,大家千萬不要再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