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軍帶兵圍剿長公主府的事一早就傳遍了長安城,堪比宮變一樣轟動,然而知曉内情的人并不多,比如秦将軍為什麼忽然對她發難,再然後就是長公主被毀容一事,除了有限的幾人知曉外,外人隻道她是受了打擊身體不适,然後被看管在府中靜養。
但如果他們知曉将軍夫人有了娃娃,而且險些因此丢了的話,大概就能理解秦将軍的憤怒。
反正呂二口是覺得她罪有應得,旁的都是小事,老大的娃娃是大事,他要是有秦将軍一半的能耐,一定也不會饒了她,故而他跟葉長安說起來的時候,格外的起勁。
“老大,我認為秦将軍做的對,她就是罪有應得,南南被她打壓到現在,活得一點自由都沒有,别提多可憐了,所以你不用替她可憐,也别上心,我們心裡都痛快着呢,秦将軍是怕你聽了太高興,太激動對娃娃不好,才讓我小心說話,并非有心瞞你,再說也沒什麼好瞞的,遲早還不是知道嗎!”
大概是因為呂二口這種咬牙切齒的叙述方式,葉長安聽了倒是沒太大感慨,她知曉秦将軍不會輕易饒了長公主,隻沒想到是這般結局。
秦将軍替她出了氣,她其實該高興才是,但意料之外的很平靜,就如同秦将軍當時說的,賬是讨不回來的,二胖子的賬讨不回來,她如果丢了娃娃,一樣讨不回來,還有陌遙受到的傷痛,沒了就是沒了,不能通過任何方式補救,長公主隻是得到了她應得的而已。
“二胖子,你恨她嗎,會有偷偷去殺掉她的心嗎?”
“當然恨,但我不會殺她。”二胖子難得正經的說着,“就像你教我的,自己變強比什麼都強,等到我能壓過她的時候,殺不殺又有多重要呢,該讓她也體會一番被人踩在腳下的痛,這才公平,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現在對着孫德才都沒有以前那樣讨厭了,隻覺得他可憐,得了秦将軍的允許,我把他安排進宮裡做事,希望他經過這些磨難,别再那麼讨人嫌了吧。”
她家二胖子倒是長進了,葉長安笑了笑,隻覺欣慰,“你現在可比我強多了,都上升到這種高度了,沒白在宮裡待着嘛。”
“嘿嘿……”呂二口抓着腦袋傻笑,“老大你别誇我,我就是一不小心就升華了,對了,我還琢磨着把小刀哥也弄進宮,在金吾衛挂個職,不比在兵營裡受罪強嘛,你說那?”
葉長安臉上的笑意頓了頓,“二胖子,你刀哥跟你不一樣,他就得受點罪,在兵營裡磨磨性子的好,等哪一天他自己摸爬滾打混出頭,那才是他自己的,别人給的總不能長久。”
呂二口心裡暗歎,心說他家刀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越是不甘平庸,越要比旁人多遭罪,想想老大說的再對不過,于是就不提這茬了。
身為呂大人,二胖子身上的事多的很,在他老大那裡沒熱乎多久便回了宮,如今長公主失勢,小皇帝是時候上手政務了,有可能的話,要尋個機會親政才行。
因為長公主的事,大家皆以為是秦将軍自己有野心,想要代長公主而治,但呂二口卻知秦将軍都是在替小皇帝鋪路,故而心裡的責任感就越強,縱然有秦将軍做後盾,他跟小皇帝自己也得立起來才好。
小皇帝正在大殿讀書,是秦将軍給他的任務,每日都按時按量完成,比當初念書的時候虔誠多了,見呂二口回來,忙追着他問道:“小胖子,秦将軍說什麼了嗎,快跟我說說!”
“倒也沒說甚,隻讓咱們該如何便如何。”
小皇帝有些失望,又低頭耷拉腦的看起書來,這孩子大概是從小妥協慣了,本能的就會看别人眼色過活,自從秦将軍開始提點他,他就習慣性的想要問問秦将軍有什麼要求指示,好像不如此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呂二口起先隻替他心疼,認為這孩子可憐,然而慢慢的就開始替他擔憂起來,身為一個帝王,這般可是萬萬不妥的,他得幫他立起來才行。
“南南我跟你說。”呂二口自己搬了個小座椅過來坐下,趴在案頭上跟他臉對臉的說話,“如今長公主倒了,秦将軍替咱們鋪好了路,你得做好親政的準備。”
“親政?”小皇帝捂住嘴,盡管他有這個心,可突然落到頭上的時候又忐忑起來,“現在好嗎,那幾個家族會不會發難那,長公主她……真的起不來了嗎?”
“當然不是立刻馬上就親政,可咱得做好準備不是,你知道親政是甚,是咱們手裡要有權利,想要權利就得有可用的人,咱需要衷心的人,總不能靠着一句話就親政了吧,不是叫人看笑話嗎?”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點頭,被他說的心潮澎湃起來,然而放眼滿朝,哪裡有個能信任的人用呢?
“你家小蔡兄弟?”
“對!”呂二口一拍手,“就得從我小蔡兄弟開始,想讓臣子認為你可當大用,你得先做出點什麼來,不然人家永遠以為你是個躲在後面的小娃娃,如何會對你信服。”
小皇帝幹咽了口唾沫,“要,要如何?”
呂二口琢磨道:“先給他升個官如何,我蔡兄弟官不夠大,在朝中沒什麼分量,想提拔他為己所用,你得先給他權力。”
“可,可是……”小皇帝慌張的很,“那幾個家族如何會同意啊,萬一他們難為蔡大人怎麼辦,還是請示一下秦将軍?”
呂二口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你怕甚,你說了算還是他們說了算,升誰的官還要看他們臉色嗎,再說了蔡兄弟也當得,他今年的科考都是優等,平日裡大事小情幹的也出色,還給秦将軍立了功那,那是他應得的,誰要不服氣,誰也立功來瞧瞧!”
二胖子心說凡事都去請示秦将軍,他自己都覺得沒臉,人家又不是教書育人的老夫子,哪裡有那閑工夫手把手教,想起秦将軍說要他們放開膽子的時候,語氣裡或多或少的帶了失望,他這心裡就不是滋味,所謂孺子可教不可教,誰也不想扶一坨爛泥上牆不是。
“你說的對二胖子,就按你說的辦!”
于是第二日小皇帝就下了他當政以來的第一道旨,除了正式對外宣告長公主因身體有恙而不得不需要靜養外,還任命蔡崇嘉為尚書令,一時滿朝震驚。
一來蔡崇嘉這個年紀任尚書令,實乃前所未有,更讓人意外的是小皇帝忽然有了魄力,宣告長公主隐退修養,那就意味着往後就沒有長公主什麼事了,小皇帝有了掌權的心思,并且算是高調的出了第一招。
有人替他捏把汗,有人開始忌憚,但部分有抱負的人卻是看到了希望,比如蔡崇嘉一流,之前他有心輔佐,無奈小皇帝自己沒有膽魄,如今總算有了自立之心,他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一半,于是當即就去了宮裡面見小皇帝。
“臣,叩謝陛下隆恩。”
小皇帝心裡激動不已,他偷偷看了眼呂二口,按照小胖子說的,蔡崇嘉這算是認可了他,本來小皇帝忐忑着封給他這麼大個官,他自己也會有壓力什麼的,甚至怕他推辭,自己到頭來沒了面子。
如今再看小蔡大人,人家完全沒有壓力,一副成竹在兇的氣勢,真的比他有出息多了。
“崇嘉快請起,孤認為你勘當大用,于是破例提拔你,希望你日後要盡職盡責當是。”
“臣定不辱陛下聖恩。”
小皇帝端坐的一本正經,照着事先打好的腹稿說道:“大周朝新建,急需爾等有才能的青年才俊為國效力,不知崇嘉可有舉薦人選?”
蔡崇嘉一愣,沒想到小皇帝會讓他舉薦人,看來小皇帝有心掌權,這是想要培養自己的心腹了。
如此他當然喜聞樂見,大周朝的官底說起來荒唐又兒戲,如同部落小國一般由幾個家族掌控,這般小的格局,如何能有前途,他早就有心革新,隻是苦無機遇。
蔡崇嘉想了想,說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人舉薦。”
“是嗎,說來聽聽?”
“是李之憲,此人年輕有才,兇中頗有抱負,臣與之相交,對此感觸良深,還請陛下酌情考慮。”
李之憲不是關隴李家的嗎?小皇帝愣了愣,心說轉來轉去,用的還是這幾個家族中人,那不是一個意思嗎,于是不解的看了眼呂二口。
呂二口沖他點頭,那意思蔡崇嘉舉薦人靠譜,盡管放心便是。
小皇帝将信将疑的應了,“就依崇嘉之意。”
如此第二日,李之憲就被封了個尚書丞。
李之憲是李家二房的一個不怎麼被人關注的郎君,在子侄衆多的家族中,正數倒數都數不上他,因為忽然被提拔,大家開始猜測小皇帝的風向,于是都争相把家裡的青年才俊往外推。
看樣子小皇帝還是要仰仗幾大家族的,皆以為自家摸準了他的脈,然而推舉出來的人沒有一個像李之憲那般幸運,後來小皇帝又陸續提拔了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吏,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想建立自己的心腹班底,跟世家沾不上邊。
于是,有的家族便開始心懷芥蒂起來,這日鄭家夫人跟楊老夫人喝茶閑聊,便說起此事,“我委實是看不透聖意,那李家的郎君不過隻是個偏房庶出,如何比得上正房嫡出的郎君,官家要提拔重用,也得看清楚了再用,叫李家正房的人要作何想。”
楊老夫人不知道作何回答,鄭家這是替自家兒郎報不平,哪裡是替人家李家正房着想,不由覺得鄭家人腦子不開竅。
前陣子因為長公主的事,楊家及時拉了鄭家一把,算是保了他們一命,鄭家在長公主的事上倒是沒再犯糊塗,懸崖勒馬的暫時站了秦将軍一方,但骨子裡并不具有審時度勢的眼光。
還提什麼李家王家,從秦将軍到小皇帝,明擺着是要打壓世家家族壟斷朝局的局面,他們這幾大家族現在還風光無限,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沒落了,夾着尾巴審時度勢尤嫌不夠,還妄想人家來巴結嗎。
“鄭太太要放平心才是,朝堂用人亦要看合适與否,并非看出身的。”
鄭夫人撇撇嘴,“我看那風向就是朝着秦将軍家裡刮的,小蔡大人跟宮裡的呂大人,哪個不是跟将軍府相關的,我們家老爺說了,長公主一退,連趙家主說話都不怎麼好使了,您瞧他們關隴來的幾家多麼抱團啊,現在呢,也開始分了心了,将軍夫人有孕,都上趕着去送禮巴結,我家昨日也差人送了,那将軍夫人仔細的很,一概不見人,禮也退了,好生沒有面子的,這才來聽聽老夫人指教,您都是如何送禮的?”
楊老夫人都不知道如何提點了,這鄭家實在不上道了些,秦将軍府上不收禮也不是一天兩天,人家送禮隻不過是去送慰問,最多送幾樣小物件,您非要金銀器物的往人家裡堆,不退回來才怪。
于是隻好笑笑,“秦将軍跟夫人一向清廉,多少人都被退過禮,下次記得别送了便是。”
鄭夫人就更不懂了,不送禮,不送禮還怎麼來往談交情,巴結個秦将軍也忒難了吧?
難不難的其實隻在心意,葉長安眼下就正端詳着李家夫人送來的舊衣裳,直念叨李家夫人有心。
不過這位并非正房夫人,而是李之憲的生母,是二房家裡的庶出媳婦,李家正經的夫人隻差人來問候了,她卻是私下裡遣人送了幾樣小娃娃衣裳來,說是穿過的,但看上去并沒有漿洗過很多次的樣子,跟新的差不了多少。
“我聽應桐說娃娃穿人家的舊衣裳是講究,于是就留了下來,回頭再給李家夫人送點吃食過去當回禮,你看如何?”
這話自然是問秦将軍,秦未守着一碗茶許久,一直撐着臉看她擺弄小衣裳,即便每天這樣守着,仍舊不敢相信有一天她會變得這樣柔和,一時感慨良久。
不過偶爾也會擔憂,他的姑娘将來成了娘,不會徹底把他抛到腦後吧,娃娃連個影兒還沒見着,這都半天沒瞧他一眼了。
“時間還早,現做多少都來得及,這些不過是穿穿就要扔的,你擺弄它做甚。”
“那怎麼一樣,穿舊衣是講究,我看這些衣裳就挺好的,扔了多可惜。”
秦未笑着起身,幹脆把她抱回床上坐着,“不穿也照樣好好的,咱家的娃娃為甚非要穿舊衣,再說了,你就知道這是舊衣嗎,多洗幾次的新衣裳,你看得出來麼。”
“秦将軍你這口氣不對啊,就這麼讨厭别人的東西嗎?”
葉長安敏感的覺察到秦将軍酸了吧唧的,不過秦将軍一向潔淨,大概是看不慣用别人家的東西,于是也就不提舊衣的事。
她讨好的抱住他的腰,窩在他身上,感覺秦将軍身體放松了才說道:“不過李之憲的母親倒是會做人的,怪不得蔡兄弟跟李之憲交好,這母子倆還挺明白的。”
秦未抱住她,自然的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那孩子是不錯,不過這其中還有一個故事,你可想知曉?”
“嗯?”葉長安好奇了,“說說看。”
“這個李夫人亦姓王,是長安城當年那個王家的後人。”
李夫人也是王家的嗎,葉長安暗自琢磨了一番,論起輩分來,李之憲不得喊自己姑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