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倆來了栖鳳堂,臉上表情都是歡歡喜喜的,賀雲昭愛看他們朝氣蓬勃的樣子,笑道:“外邊起風了,走來的時候冷不冷?”
曹正麾抹了抹額頭,道:“不冷,我正熱着呢。”
曹正麾學的武科内容,很耗體力,一天下來渾身都燥熱,根本感覺不到冷。曹正允成天待在屋子裡,日日坐闆凳,反而有點畏寒,他張着雙手撲過來,笑嘻嘻道:“娘,我冷,我冷。”
曹宗渭大掌推出去,抵在曹正允巴掌大的臉上,道:“冷啊?回去添衣服去。”
曹正允把曹宗渭的手從臉上扣下來,道:“不冷了,屋子裡暖和呢!”
廚房的丫鬟婆子擡了飯菜來,一家四口入座後,待飯菜擺好了,賀雲昭讓丫鬟退下,她親自給父子三人每人盛了一碗粥,道:“吃點粥暖暖,還有包子饅頭,也不會餓。”
曹宗渭嘗了一口粥,嚼着搗碎的肉,嘗出點不對勁兒來,他微皺眉頭問賀雲昭道:“夫人這是什麼粥?”“鹿肉粥,咱們成親那日,你還讓廚房做給我吃了,我聽丫鬟說廚房還有鹿肉,便讓廚娘熬了一鍋。”賀雲昭見曹宗渭神色有些怪異,不确定道:“你……不喜歡嗎?”要是不喜歡,成親那日為什麼吩咐人做給
她吃?
曹宗渭咽下鹿肉粥,看了兩個崽子一眼,深覺礙眼,含糊道:“也不是不喜歡,有點吃膩了。”
賀雲昭納悶了,離上次吃鹿肉粥都有七八天了,又不是見天吃,哪裡就膩了?
曹宗渭心裡憋着話又不好意思當着兒子的面說,那叫一個憋屈啊,盛了一大碗幹飯,就着眼前的那盤醬菜吃完了飯。
待哥倆用完晚膳走了,丫鬟撤下殘羹冷炙,夫妻二人坐在次間的羅漢床上消食,曹宗渭才對賀雲昭道:“夫人,鹿肉粥隻能我給你吃,不能你給我吃。”
賀雲昭不明白了:“這又是什麼道理,請夫君賜教。”
曹宗渭躲開賀雲昭的視線,微擡下巴道:“這鹿肉粥是溫腎壯陽的,夫人讓人做這個給我吃,是幾個意思?廚娘們都通曉膳食補養,你讓她們做這個,指不定會怎麼瞎猜。”
噗嗤笑出聲來,賀雲昭仰在羅漢床上,又怕鬓發散了,一手捧腹,一手扶着烏雲墨發,纖纖袅袅的身子歪在床上像一段堆起來的錦緞。
曹宗渭嘴角一沉,看着她道:“笑什麼?”
賀雲昭略坐起來一些,胳膊撐在炕桌上,手背支着下巴,細長的眼皮内勾外翹,眉目彎彎道:“笑你大婚頭一天就吃鹿肉粥,原來是為着進補的緣故……”
看着擡眼淺笑之間姿态嬌美的賀雲昭,曹宗渭臉都黑了,她難道覺着他需要進補?!他不過是怕她畏寒,給她補身子用的!
曹宗渭從羅漢床上起來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賀雲昭,斂眸笑道:“你覺着你男人像需要進補的樣子?”
賀雲昭頓感大事不妙,真不該呈口舌之快,傷了他男人的“尊嚴”,她當即往後縮了縮,兩手撐在羅漢床上,半仰着身子,示弱笑道:“我哪裡是這個意思,不過玩笑兩句,侯爺莫當真。”
曹宗渭抓着她的領口,哼笑道:“晚了,我當真了!”
賀雲昭連忙讨饒,曹宗渭卻不肯輕易放過,這樣的事,縱容一次,就有第二次,這一回就得讓她知道他的厲害!
……
二人纏綿了半個時辰,曹宗渭放過賀雲昭。
賀雲昭累的蜷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稍稍緩過勁兒來,便将玉臂從被子裡探出去,掐了曹宗渭一把,道:“以後再這麼折騰我,讓你睡書房!”
曹宗渭才不肯睡書房,摟着她嘴硬道:“以後還敢笑話我麼?”
賀雲昭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冒出一對好看的眼睛,道:“知道你的厲害了,以後……我自己吃鹿肉粥就是。”
曹宗渭糾正道:“不,以後咱們再也不吃鹿肉粥了。”
賀雲昭應了一聲,還氣呼呼的。
曹宗渭又是好一陣哄,夫妻倆先後洗漱過後才睡去。
賀雲昭睡的早,曹宗渭看着她柔和的睡顔,想起她方才迎合他的樣子,美美的睡了一覺。
這些年在外奔波,曹宗渭都習慣睡覺也時刻警惕着,但是與賀雲昭同眠的時候,他總是睡的格外香甜,有時候上衙門的日子,若不是丫鬟在外輕輕扣門,他都醒不過來。
好日子連續過了好幾天,孟婉的病好了,綠芽也回來了。
賀雲昭賞了綠芽幾枚二兩重的銀裸子,擡頭道:“婉姐兒吃藥的銀子統共花費了多少?我給你對牌,自去領了來,送去青竹院。”
綠意稍露訝異,道:“沒花銀子啊,不是大夫的來的頭一日,夫人就讓前院派人一并送來了?”
賀雲昭有些納悶,細想了一會兒,便道:“想來是我記差了,你下去吧,還回來當值。”
綠芽退下之後,賀雲昭便去了一趟青竹院,見孟婉精神大好,便囑咐道:“你才剛好,莫要貪涼,也不消出院子,多養兩日才好。”
孟婉給賀雲昭順手倒了杯熱茶,道:“嫂子安心,外邊還刮着風,連給你請安我都沒敢出去。”
賀雲昭喝着茶,打發了屋裡的丫鬟,一邊笑一邊道:“你吃的藥是陸放送來的吧?”
孟婉臉上笑容一僵,随即紅着臉道:“是的,聽丫鬟說你來看我那日,他也來了,知道我病了便使人送了藥來。”
“倒是送的巧,你的藥方子他也清楚。”
孟婉握着茶杯,有些不自在道:“嫂子請來的大夫與他醫館裡坐堂的大夫熟識,一問就問出來了。”
“你知道的也清楚,他寫信給你了?”那日賀雲昭特特提示過陸放,讓他一個男子不要貿然進姑娘的院子,想來他也是注意分寸的,這就說明,二人通信應當不是通過見面溝通。若是派的丫鬟傳信,綠意不會不知,不會不禀,所以賀雲昭斷定
,兩人有書信往來。
孟婉釋然一笑,沖賀雲昭道:“嫂子多通透的人兒,什麼也瞞不住你。”賀雲昭淡笑道:“我不是要幹涉你,隻是你在侯府,我正掌家,你若有事,我總要擔一份責任。你和陸放的事,我也不過問,但你得答應我,若忍不住有逾越之意了,來告訴我一聲,若你能克制的住,今兒
的話,我也不對外說。”
孟婉小心翼翼地問道:“表哥也不說?”
“不說。”曹宗渭已經略知道一些了,賀雲昭用不着再去特意說一遍。
孟婉咬着唇,猶豫之下還是決定對賀雲昭敞開心扉了,她低頭道:“抓藥的紙裡擱着他寫的信,因他說讓丫鬟親手交給我,我才看見。”
賀雲昭微皺眉頭道:“也是膽大,若教多舌的丫鬟看見了,要連累了你。”
孟婉替他分辨道:“許是擔心極了,才出此下策的。”
賀雲昭輕搖首,道“你們倆常見面就吵,現在倒親近了。”
孟婉撥弄着粉嫩的指頭,道:“小時候關系很好的,他在金陵的時候,雖然也老嘲笑我,但也陪我下水摸過魚,上山打過雀兒,我摔了的時候還背我回莊子。小時候很好的,長大了就不一樣了。”
賀雲昭捂着茶杯,道:“小時候是好友,長大了有了男女之别,自然不一樣了,現在能與你鬥嘴,卻不能再背你四處走了。”
孟婉點了點頭,還沉浸在兒時的回憶裡,道:“小時候的玩伴很多,隻他不一樣。我父親以前納妾很多,與母親總是争吵,有時候還當着我的面,陸放哄我玩,說他以後就不納妾。”
賀雲昭笑了笑,道:“還真不是哄你,他還就是沒有納妾。”
孟婉柳眉倒豎,道:“又與納妾有什麼分别……都是一樣的。”
握上孟婉的手,賀雲昭道:“你這麼清楚,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孟婉咬唇,下了決心道:“謝謝嫂子,反正我與他……就止于那兩封書信吧!”
微微颔首,賀雲昭便從青竹院出去了。
都走到二門前了,賀雲昭便想着去瞧瞧哥倆,便由二門出去,過了小橋,到了前院的盛柏院。
盛柏院是曹正麾的院子,他一個人住,曹正毅和曹正健哥倆就住在隔壁院子。
賀雲昭去了之後,就站在院門口遠遠地看着庭院裡操練的曹正麾,她沒想打攪先生上課。
不知道是曹正麾是不是怎麼看見賀雲昭的,她就見麾哥兒忽然停了下來,拿着長棍,抱拳沖李先生說了句什麼,師徒二人便一道往門這邊來了。
賀雲昭不好再躲,便跨過打開門縫,從外邊進來了,微低頭,對李先生抱歉道:“是不是打擾先生上課了?”
給曹正麾上課的先生李蒙已經有六十歲了,但精神矍铄。他原是曹宗渭的部下,現在已經緻仕,自己的孫子都大了,受曹宗渭邀請,過來教習曹正麾武學。
李蒙抱拳笑道:“一時半刻的不礙事。方才我都沒瞧見夫人,還是大公子眼尖。”
曹正麾腼腆地看着賀雲昭,其實他心裡一直都在期待着,夫人什麼時候回來看看他的功課,瞧瞧他在訓練場上的飒爽英姿,沒想到夫人果然來了,可見娘親是真把他挂念在心上的。
賀雲昭也笑着回應道:“先生辛苦了,您别為我耽誤課程,我看看就走。”
李蒙點了點頭,與曹正麾兩個重回兩排兵器架中間,拿着長棍對打了起來。
賀雲昭看的很認真,曹正麾落了下風的時候,她還會緊張地握拳。但看得出來,曹正麾士氣很足,力道雖沒有成年人那麼大,招式卻很穩,出棍打棍淩厲又兇狠。
約莫一刻多鐘過後,曹正麾敗了,手上的棍子也丢了。他朝李蒙鞠躬,師徒倆便歇了下來。
賀雲昭走過去道:“麾哥兒底盤很穩,基本功練的好,就是有些激進了,許是為着想展現給我看的緣故,是不是?”
李蒙驚訝地擡了擡眼皮,沒想到賀雲昭也懂功夫。
搔一搔額角,曹正麾臉紅道:“被娘看出來了……”
李蒙豈會在賀雲昭面前落曹正麾的面子,誇贊道:“今日比往日都好多了,況且我也出了八九成的力,大公子很不錯了。”随後略帶敬佩地對賀雲昭說:“夫人也是深藏不露。”
賀雲昭淺笑道:“不過是紙上談兵,而且也就略通皮毛,與先生還是比不得的。”
這恭維的話李蒙很受用,他爽朗笑道:“夫人謙虛了。”
稍稍點頭,賀雲昭莞爾道:“就不叨擾先生上課了,我再去允哥兒那邊瞧瞧。”
李蒙與曹正麾都行了禮,目送賀雲昭出去。
賀雲昭走後,李蒙笑逐顔開道:“麾哥兒,你母親很不錯。”
曹正麾勇氣十足,撿起棍子眉飛色舞道:“那當然!”
院内棍棒相擊的聲音傳出牆外,賀雲昭已經走到了長松院。
偌大的長松院就住了曹正允一個,是以伺候的下人也并不多,賀雲昭進去之後幾個灑掃的小厮過來請安,她點點頭,讓他們退下,悄悄走進廂房左梢間的屋子,曹正允就在那裡進學。
賀雲昭躲在窗戶旁邊,看着曹正允彎着腰專心緻志地寫文章,捏筆的姿勢端正,就是背有點駝,這樣可不好,她看真想拍他背一下,又怕驚擾先生上課,便隻靜靜看了一會兒。
先生朝窗外看了一眼,對賀雲昭拱拱手,見主人家隻是淡淡一笑,沒有進來的意思,便繼續指點曹正允。
賀雲昭轉身便走了,回了後院料理内宅。她帶來的嫁妝已經全部都歸置好了,單子都整理成冊,放在屬于她的書房裡,外間的鋪子也已經開張大吉,生意興隆。
回了屋,賀雲昭便把喜媽媽和瑞媽媽叫來了,請她們坐下,問她們内院各項事宜。兩人做事都很老道,她們負責的事都辦的很好,之前歸陸氏身邊媽媽管的事,她們隻略知一二。
賀雲昭問過話,便親自送了兩位媽媽出房門,随後把文蘭和文蓮叫了進來。
兩個丫鬟還沒這般正經地和賀雲昭相處過,一時間還有點緊張。
賀雲昭道:“你們兩個年紀也不小了。”
萬嬷嬷自她們倆不足十歲起就開始培養,如今已有八九年了,兩個丫頭也快十九歲了。
大明貴族貴女十八九才嫁人的不少,後宅的丫鬟們就嫁的更晚,多是等着放出府了,才回家嫁人。家生子則是主子看她們年紀不小了,視情況拉了人配。
文蘭和文蓮兩個賣身契都在賀雲昭手上,已經算是侯府的人,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這時候要被婚配,也屬正常。
哪知兩個丫頭一聽賀雲昭這話,齊齊跪了下來,央求道:“夫人開恩。”
賀雲昭驚的一愣,随即扶起倆丫鬟道:“這是做什麼,我話還沒說完。”關于嫁人這件事,倆丫鬟私下讨論過,雖是陪嫁丫鬟,擡為妾是不可能的,漫說侯爺眼裡根本沒有除了夫人以外的女人,她倆也不情願做夫人丈夫的妾侍。再就是配府裡的下人,她們姐妹倆見多了油嘴滑
舌的小厮和奸猾好色的管事,再不就是目不識丁的莊頭,也不大願意與這種人成婚。賀雲昭也猜的到兩個丫鬟心氣高,從伯府到了侯府,眼界就更高了,她本也打算強迫兩個人嫁人,遂安撫笑道:“我是說你們兩個年紀不小了,一等丫鬟也做了好多年,侯府裡我趁手的人不多,想讓你倆擔
更多的責任,肯不肯?”
文蓮垂首謝道:“自然是肯的!隻是不曉得奴婢們要是不常在夫人身邊服侍,您身邊可周全的過來。”
賀雲昭道:“有綠意和春芽兩個丫頭很機靈穩重,我下月就提她們做一等丫鬟,例銀一應用度,一并漲起來,還有夏秋夏玲兩個,四個一等丫鬟夠用的。”
文蘭點了點頭,算是安心了。
賀雲昭又道:“你們倆不肯嫁,是怕遇人不淑是不是?”
姐妹倆相視一眼,都實誠地點了點頭。賀雲昭了然一笑,到底是萬嬷嬷調教出來的,小事大事上都很謹慎,她笑道:“伯府長期無主,上上下下都烏煙瘴氣,上不得台面的人自然多,侯府不比伯府,你們自己也瞧見了,便是二三等的丫鬟都伶俐
聰穎,前院小厮也都周正乖順。還有議事廳那日我見管事的時候你們也都旁聽着,管事和媽媽們,你們以為如何?”
文蓮目露贊許,文蘭難得開口道:“都是行事規矩穩重的人,奴婢們所不能及也。”
賀雲昭颔首曰:“你們抵觸慣了,我暫時也不多說,隻給你們留句話,若有嫁人的心思了,先來禀了我,府裡一應仆衆,隻要是沒有婚配、沒有定親的,我來給你們說合,成與不成,再看緣分。”
丫鬟們大了,侯府又不像伯府混亂不堪,兩人指不定就有動心的時候,曹家下人關系又很複雜,賀雲昭自己都沒全部摸清楚,所以這會子先給她倆敲警鐘,以防萬一。
賀雲昭到底是記着兩個丫鬟的好,婚嫁的事上,很随着她們倆。
文蘭和文蓮也是很懂感恩的人,皆行禮道謝。
兩人出去笑着出去之後,賀雲昭透過窗子瞧見,她們正和綠意春芽一起說話,沒一會兒那倆丫鬟也笑了起來,拉着文蘭和文蓮的袖子追問着什麼。
賀雲昭猜測,綠意春芽許是聽到了有好事的消息,才那般纏着文蘭文蓮。
在侯府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一上午一晃就過去了,賀雲昭這邊傳了午膳的時候,哥倆也從前院過來了。
一起入座的時候,曹正麾笑問賀雲昭道:“夫人今日去看弟弟課業學的好不好?”
曹正允傻愣愣地看着曹正麾,道:“夫人去看我啦?什麼時候?”他老早盼着這一天,怎麼就不小心錯過了!
賀雲昭給兩人擺了筷子,道:“上午的時候,去瞧了一眼,你正在寫文章,我就沒打斷你。”曹正允自拍腦門,懊惱道:“哎呀,瞧我眼瞎的……”寫文章有什麼要緊,同先生炫耀母親才更重要啊,錯過好機會好心痛,他使慣用的伎倆――扯着賀雲昭的袖子道:“娘,下午再去看我一次好不好?我跟
先生說了,我娘很好很好的。”
賀雲昭嫣然一笑道:“好好好,先吃飯。”
曹正麾平淡的目光投來,眼底藏着輕易不肯透露的希望,賀雲昭也笑着回應他道:“下午給你們送些吃食去,允哥兒有,麾哥兒自然也有。”
曹正允歡呼雀躍,曹正麾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容。
用過飯,賀雲昭小憩過後聽管事媽媽禀了好幾件大小事,壓着空兒去小廚房做了點精緻的吃食,送去了兩個院子。
回來之後時候已經不早了,沒多久曹宗渭便下了衙門,直奔栖鳳堂。曹宗渭到大門的時候就有人去報了賀雲昭,她站在院子門口翹首以盼,曹宗渭還未進院門就看見了妻子,加快了步子過來,臉上挂着并不輕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