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正是杜月芷的親哥哥,杜府嫡長子,杜懷胤。
身後的趙大人趕過來,見跪了一地人,隻顧發抖卻不說話,怒喝:“少爺的妹妹在何處,你們還不快報!”烏氏見到趙大人,一喜,但是趙大人卻像不認識她似得,看也不看。
師爺趴在地上,打着膽子擡頭:“敢問少爺的妹妹叫什麼名字?”
“少爺妹妹姓杜,閨名月芷。”
師爺怕自己聽錯了,朝烏氏看去,見烏氏滿臉驚慌,面色蒼白,師爺也慌了,不約而同朝後面看了過去。
杜懷胤早已看到她。
隻見牆角非常隐蔽的地方,胡亂鋪着一領*的草席,上面坐着一個瘦弱的少女,明眸皓齒,烏發黛眉,臉蛋卻髒污不堪,穿着粗布衣裳,套着薄襖,目光柔軟而清明,看着杜懷胤。
杜懷胤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妹妹!
那是皿液裡無法斬斷的羁絆,是隔了十年也會第一眼認出的親情!眉眼和母親如此相似,氣質猶如涓涓清水,生來柔軟而堅定,仍記得她三歲時的嬌憨之态,現在已長成豆蔻少女……
隻是,他的小妹妹,為什麼不是被人呵護着如同掌上寶,而是在這陰暗之地坐着。臉上那是什麼!身上穿得又是什麼!即便這樣她目中也隻有重逢的喜悅,而無一絲埋怨,仿佛已經知道他終将會來似的……
月芷,哥哥來了,隔了這麼多年,哥哥才來救你,對不起。
“月芷!”杜懷胤沖過去,心疼地把妹妹拉了起來,見她不僅坐在濕冷的地方,雙臂還被綁着!杜懷胤又怒又氣,迅速幫她解了綁,又發現她别在身後的小手,還包着布條,緊張道:“月芷,你受傷了嗎?”
杜月芷搖了搖頭,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兄長:“是我不小心蹭的,并無大礙,哥哥。”
一聲哥哥,叫的杜懷胤心都碎了。杜府随随便便一個丫鬟,都養的十指如青蔥,稍微碰紅了點就淚光盈盈,妹妹受傷的地方皿将布條都染紅了,疼都疼死了,她怎麼會說無礙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綁了我妹妹!誰傷了她!”杜懷胤将月芷往身後一拉,目中殺意頓顯。他本是良将之子,受過軍營嚴訓,又耳濡目染殺伐決斷,手上早已沾過鮮皿。
趙大人忙審問那些人:“快說,不然全拉到堂上挨闆子!”
李嫂丈夫見師爺吓得說不出話,大人們又催的急,那芷姑娘的哥哥像是天上來的仙人,想着芷姑娘身世定是另有蹊跷,便自己揣度着,說出了事實:“……現在芷姑娘正在幫我們弄清事實真相,一時急了些,就……”
沒等杜懷胤發火,杜月芷輕輕拉了拉杜懷胤,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哥哥離開之前,她一定要為李婆婆伸冤,這樣才能安心的回杜府。
“好,沒問題。”杜懷胤對妹妹百依百順,立刻幫她安排:“趙大人,你過來。”
趙大人被點名,吓了一跳,慌忙答應了一聲。他心中發虛,上次帶夏媽媽去李槐家,自己沒帶披風,露出一張光光的胖臉,定是被芷姑娘認出來了。芷姑娘親哥哥來了,有了哥哥撐腰,芷姑娘怕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饒他慣常左右逢源,面對虧心的苦主,還是覺得有些吃力。
畢竟芷姑娘撒個嬌兒,那親哥哥,杜府嫡長子分分鐘就會摘去自己頂上花翎啊!
杜月芷走到趙大人面前,柔聲道:“趙大人,我如今有一項冤案,需要你幫我審審。你是父母官,審過的案多如牛毛,想來我的案子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原來是審案啊,趙大人暗地松了一口氣,簡單:“不知是否是剛才說的那件案子,養母烏氏指認芷姑娘故意縱火?一般來說,隻要芷姑娘有不在場的證據即可。即縱火的那一刻,您在其他地方,有人證最好。”
杜月芷點頭道:“起火的時候我在東莊,還有人為我作證。因我不小心受了傷,在東莊的一戶人家借了水和布條,那時救火的鑼聲剛響起來,我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内從東莊跑到西莊縱火!”
“如果起火時真的有人在東莊看到芷姑娘,那縱火的就可以确認另有其人!隻要派人去查,立刻就能幫您洗刷清白。”
趙大人立刻派了人去東莊,将東莊的張媳婦帶了過來,張媳婦确稱見過杜月芷,還借了水跟布給她,那時也恰好聽到鑼聲。
一切與杜月芷說得絲毫不差。
“芷姑娘不是縱火之人,她是清白的,你們可心服口服?”趙大人拿出官場上的威嚴,問道。
滿堂的人紛紛稱是,烏氏汗如雨下。
杜月芷又道:“趙大人,既然我不是縱火之人,那李家的火到底是誰縱的,還望您再幫着審一審。李婆婆不能白死,我也不願看到兇手逍遙法外。”
她回頭指着地下的烏氏,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親耳聽見她和師爺談到縱火過程。烏嫂,你聽見我進了李婆婆睡的主屋,自己拿了鎖鎖死房間,然後點燃了窗戶,想要活活燒死我們!再裝作不經意間失火,還阻止别人救火,稱染了天花的地方,燒就燒了,别人問你房裡可有人,你說沒有,是不是!”
烏氏戰戰兢兢:“我沒有,你别皿口……我畢竟是你的養母!”
趙大人回頭笑道:“芷姑娘,方才我派人去東莊的時候,也派人去了李家,取了物證。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卻是幾塊黑乎乎的東西,依稀可以看出是鎖,燒焦的木頭,和其他的東西。
“現在正是春天,普通的房子燒起來也有難度,更何況是泥牆。但是如果這些東西上面澆了油,哪怕濕答答的,燒起來也很容易。油都是有氣味的,就算洗幹淨,也可以測試出來。隻要聞一聞誰身上的氣味跟這上面的油相似,或者測驗出碰過這些油,都可證明是縱火之人。現在天晚了,怕耽誤少爺和姑娘安寝,我就快一點,用些别的法子……”
趙大人笑眯眯的,對随從一示意,立刻有人拉了師爺和烏氏起身:“既然芷姑娘聲稱聽見你們說起這事,而芷姑娘又确定不是縱火之人,那麼兩位,你們是想我們先伺候伺候呢,還是自己招了?”
“大,大人,我是冤枉的!”師爺抖成了篩子,吓得站都站不穩:“絕、絕對不是我,我跟此事無關!”
烏氏也苦苦哀求,李槐心疼媳婦,跪在地上大叫:“大人,念兒她娘懷了身子,也決不可能縱火,那是我們的家,她知道燒了家,我們無地可住啊!”
趙大人鐵面無私,開口厲喝:“住嘴!去拿紙筆,把他們分開,每人都寫筆供,誰先寫出真相,本官就赦免誰!不會寫字的,口訴,派個人代寫。你們務必要快點寫,本官耐心有限,晚了,都重罰!”
都是沒有經過審訊的人,既怕重罰又想優先得到赦免,結果很快出來,拿了筆供,雙方一對,*不離十。
杜懷胤看了筆供,又是怒意直沖心頭!原來那些人竟是這般待月芷的!畜生!
“惡毒無知,害人性命,就算拼着被責罰,我也要将你們就地正法!”
“铮”的一聲拔出劍來,雪亮的劍尖倒映燭光。忽而一隻小手握住他的手,低頭,杜月芷一雙明眸似水:“哥哥,我累了。”
妹妹累了,想睡覺了!杜懷胤連忙丢開其他事,道:“困了是不是?走,哥哥現在就送你去歇息。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你怎麼這麼瘦!”
杜月芷無奈道:“大靖現在不是以瘦為美嗎?”
“你不管怎樣都美!回去立刻給我吃胖,聽到沒有!”
“好~”
杜懷胤将趙大人叫到一旁,安排後面的事,又警醒他:“老太君既然派我來接人,你該清楚這是什麼意思。杜家千金吃過的苦,我要十倍返還于他們!”
“是是,小人知道怎麼做,請少爺放心!”
兄妹倆走遠了,李槐聽了筆供,滿臉淚水,看着烏氏道:“念兒他娘,你怎麼這麼糊塗啊!我娘為了念兒可以去死,你卻恩将仇報!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縱火的時候,沒有想過我娘和芷姑娘會死嗎?沒有想過我們沒了家,将來生了兒子住哪兒嗎……”
烏氏摸着肚子,不思悔過:“當家的,你娘她醫術高超卻不教你,害你至今連行醫證都拿不到,又治死了我們的念兒,我恨她。那小賤人擋住我兒子的路,我也不會放過她!這些禍害,燒死她們就好了……”
“你恨錯人了,恨錯人了啊!”李槐抱着烏氏大哭。
師爺跪着,抱住欲走的趙大人的腿,仰頭谄媚道:“大人,我都寫了出來,可得到赦免嗎?”
趙大人一腳踢開他,心中冷笑,得罪了京城裡的杜家,你們八成還不知道怎麼死呢!赦免?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追着已經走到祠堂外的杜懷胤和杜月芷,趙大人萬分殷勤:“芷姑娘,車已經備好了,怕驚吓着車裡的姑娘,所以停在莊子外面。”
“車裡的姑娘?”杜月芷笑意盈盈:“哥哥,還有誰來了?是青蘿嗎?”
杜懷胤愣了一下:“不是青蘿,是府裡的一等丫鬟,來伺候你的……你還記得青蘿的名字?”不對呀,送走的那一年,杜月芷還隻有三歲而已……
杜月芷心中暗自吓了一跳,罵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其實剛被送來時,我實在太思念你們了,怕忘了你們,每天都會把記得的名字念一遍……”
杜懷胤又心疼十分:“月芷,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哥哥答應你,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你送走。”
杜月芷心道,我也再不會離開你們。
李家已毀,趙大人是個懂事體的人,自然不會饒了師爺和五嫂。杜月芷去收了李婆婆的骨灰,埋在地裡,拜了幾拜,又去李嫂家如此這般囑托一番,給了銀子,每年代為燒點紙錢供奉酒水。前塵往事,就此告一段落。
到了莊子外面,果然見一輛寬敞華貴的馬車停在那裡,一隊侍衛守着。聽到聲音,馬車門簾微動,上面下來兩個聘婷的丫鬟,裹着石青絨緞披風,皆是上身着月白外襖,下着胭脂連雲裾,一個容貌清秀,沉穩乖覺,一個小臉嬌俏,伶伶俐俐,皆對兄妹倆行了禮:
“奴婢們給胤少爺,芷姑娘請安。”
杜月芷眼中微芒閃過,呵呵,好久不見啊,抱琴,畫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