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媽媽把自己當初進府帶來的東西找出來。
她剛來時,周圍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東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與信,李婆婆的小匣子,還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給福媽媽收了起來。她老人家經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東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裡,還需要找一陣子呢,姑娘先喝點茶罷。”福媽媽笑了笑,青蘿從茶調子上倒了茶,端給杜月芷。福媽媽拿了鑰匙去小庫房,在裡頭翻檢一陣後,擡出一隻大箱子出來。這還是常氏當初分給杜月芷院子裡的,裝着木雕,擺件之類華而不實的東西,收在庫房裡從來沒拿出來過。
庫房裡的鑰匙是由福媽媽保管着,自畫壁死後,院子裡的人全換了,就更沒有人打庫房的主意了,藏東西最好。
福媽媽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隻匣子,抱了進來,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這匣子和你交給我時一模一樣,沒有人開過,看這鎖頭……鎖需要鑰匙才能開,姑娘,你的鑰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鎖,慢悠悠道:“丢了。”
其實不算丢,是扔了,那時以為再也不會開這匣子,又怕被别人發現,所以扔了鑰匙。
“這可怎麼辦呢,沒有鑰匙,開不了匣子。”福媽媽愁道。
“這有什麼難辦的。”杜月芷一笑,對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應了,端着托盤進來收茶杯,低了頭,櫻環髻上插着幾隻銀華細钗,花瓣頭大而美麗,钗身卻又細又小,恰如銀絲。杜月芷調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癢癢,趁她不注意,順手拔了一支細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鬧,奴婢忙着呢,該收拾睡覺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麼也沒察覺,端了托盤腳步輕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細觀察片刻,将手裡的銀絲彎到某個弧度,伸入鎖眼,試了幾次後終于碰到機括,打開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開,裡面的東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塊玉和一封信。
展開信,信上的字迹飄逸,略微有些舊了,雖短,卻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讀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湧過濃濃的暖意,覺得自己對夏侯乾,确實不如他對自己好。
夏侯乾寫信給她之前,她還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與他怄氣,想必他那時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幾遍信,戀戀不舍地收好,然後拿起那塊玉。燭光下,玉墜觸手生溫,晶瑩剔透,中間一抹紅痕,好似錦鯉在溪水空遊,望之清豔,絕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裡得的?”
“一個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亂謅了一通,站了起來,把玉比在裙子上,嬌聲問福媽媽:“福媽媽,這塊玉怎麼挂好看?”
福媽媽笑道:“單挂似乎辱了這塊好玉,假若打個絡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貴。”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現在天色已晚,陣線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進學,見到夏侯乾,他必要問自己這塊玉的。他那麼深沉的一個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違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緒,也會有一點點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會兒神,玉越揉越軟,溫溫地貼在掌心,最終她做了個決定:自己打。
福媽媽沒有想到杜月芷會開鎖之外,還會打絡子。這些都是誰教的,已不可考,現在天色晚,她是斷斷不讓杜月芷胡鬧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強,哄着福媽媽去睡,又讓青蘿抱琴準備好線和繃子,自己換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絡子。
玉是通透的,用銀色和月青色的線做底,中間匝朱線,打一個攢心梅玉絡,該是絕配。
月色透過窗扉傳了進來,銀光滿地,分外靜谧。
“铛-铛-”子時鐘已敲過,驚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蘿和抱琴。兩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還在燭光下打着絡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線,目光沉靜,垂着頭,連姿勢也未曾換過。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遲。”青蘿打了好幾個哈欠,雙眼朦胧。
“明日就遲了。”杜月芷也聽到了終聲,揉了揉眼睛,對兩個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們,你們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蘿被勸着去睡了,抱琴卻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職責所在。她早溫了一壺茶在那裡,這時倒了一杯,端給杜月芷。杜月芷沒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後拿簪子挑亮燈芯,讓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兩個時辰,終于打完了絡子,拿了玉放進去,玉色紅絲交相映,正合适。
她滿心歡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對着鏡子輕移蓮步,恰恰好,挑不出錯來。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從地上站起來,細看幾眼,笑道:“絡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總算不辜負姑娘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藝隻是平常罷了。”杜月芷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換過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為她放下帳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涼的很,想來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來。
“抱琴,”杜月芷從暖被中探出小腦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們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罷。”
“這怎麼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規,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麼犟的過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來,抱琴也不得不從了。脫鞋上了床,滿床都是絨絨的被子,熏爐裡添了香片,煙霧絲絲縷縷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時又是另一個樣子,軟軟的香香的,還喜歡蹭着人。抱琴側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環着她的腰,貼的緊緊的,脫不開身,敵不過睡意沉沉襲來,黑甜一夢。
隻是翌日起來時,抱琴被福媽媽好一頓說。杜月芷閉着眼睛張開雙臂,讓她們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媽媽,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應幫我暖床,你還不分青紅皂白罵人家,好過分哦——”
“姑娘,府裡有府裡的規矩,身為下人,怎麼能随便睡主子的床,這不是亂了身份嗎?”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媽媽蹭啊蹭,把福媽媽蹭的脾氣都沒了,點着她的小鼻頭:“你啊,就喜歡破戒。看你還沒睡飽的樣子,昨日的絡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幫我拿過來。”一說到這個,杜月芷就高興了。
“是!”抱琴被福媽媽說了一頓,臉都紅了,正要找點什麼事做呢,一聽杜月芷吩咐,忙去枕頭下拿了手帕過來,取了絡子和玉,邀賞似的遞給福媽媽看。
絡子打得巧妙,并沒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煙如霧,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裡觀賞一番,贊歎杜月芷手藝好。
“其實奴婢細細一看,咱們姑娘的女紅做的精緻,比其他姑娘們的都好,就連針線上面的人都比不過咱們姑娘呢。”抱琴幫杜月芷戴好玉絡,看見鏡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絡子,好……”
後面的她不說了,青蘿笑嘻嘻地湊到她肩膀處:“好什麼呀,你怎麼不說了?”
抱琴噗嗤一笑:“這話我說得,姑娘可聽不得,福媽媽知道了,還不得打我一頓。”
青蘿哈着她的癢癢肉:“必是你的話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媽媽打你。”
“讨厭——”抱琴尖叫一聲,轉身要打青蘿,青蘿笑着跑開,鬧得不可開交。福媽媽搖了搖頭,雖然嚴肅,但眼中亦透出幾絲笑意,開心是會傳染的。她專心給杜月芷梳頭,吃過早飯,叫令兒提了點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沒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淚汪汪的,杜懷胤心疼妹妹,抱在懷裡低聲問詢,幫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臉醒神,兄妹兩情誼親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們才是兄妹,為什麼對她比對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懷胤,強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馬車,氣得渾身發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幾眼,上了車,滿臉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裝嬌弄癡的樣子,惡心死人了!腰上還巴巴挂着一塊琅琊玉,想跟咱們一樣尊貴,簡直是東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貨,你還知道東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麼,美目一擡,盯着杜月茹:“你剛才說什麼?”
“東施效颦……”
“不是!你說她挂着一塊琅琊玉?”杜月薇眉頭微蹙,呼地掀起馬車窗戶的簾子,正好看到對面杜月芷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