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臘月二十九,一家人被堵在路上。

　　一早就出發了，到服務區吃完午飯還有半程路要開，江甯坐得屁股都發麻，她睡了一覺,吃了棒棒糖,還跟妹妹玩了一會兒。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到啊！
”江甯在後車廂裡活動身體,“我們為什麼不坐火車呀！
”綠皮小火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她哀聲歎氣。

　　林文B跟江烨已經輪換着開過車了,但路堵人難受，情緒突然煩燥。

　　江烨煩起來還能下車抽根煙,他倒是想指點指點林文B開車的,但他還沒開口呢，老婆的眼刀就飛過來：“要麼别說話,要麼你來開。
”

　　江烨沒覺得開車是兩個人的事,他覺得應該他來開,老婆開半程是替他分擔一下,于是他沒話說，坐在副駕駛上扭來扭去，最後林文B把他趕到後面去了。

　　爸爸從來沒坐過後面！

　　江甯一下快樂起來,她在後車座上爬來爬去，教圓圓說話：“小鳥飛。
”

　　“飛！
”

　　“小兔跳！
”

　　“兔！
”

　　“小豬呼噜噜。
”

　　“呼呼呼。
”圓圓每個字都用盡力氣，但還是說不清楚。

　　江烨聽了一會說：“我怎麼記得甯甯小時候很快就會說話了？
”

　　林文B在駕駛座上微笑：“可不是，嘴巴可厲害了。
”還沒七個月大,就能指着電風扇說“轉”，林文B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學會的。

　　也因為開口說話早,誰欺負她，她都說得清楚，大人們不敢随便糊弄她。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倆都要上班，我媽又沒空，隻好放到你爸那裡帶了一天。
”就那麼一回，氣得林文B再也沒把孩子送過去。

　　江甯回來說得可清楚了：“後奶奶不給我吃雞蛋！
”

　　江驕有一碗雞蛋羹，她以為江甯比江驕小一歲，根本不會懂這些，但江甯可機靈着呢，回來立刻告狀了。

　　林文B又把女兒帶到絲廠幼兒園裡，絲廠女工多，也有廠幼兒園，但條件很差，十幾個孩子一起坐在痰盂上，吃飯的時候一個勺子進十幾張嘴。

　　江甯懂事早，她回來就哭着不願意再去。

　　最後林文B隻好拿出一半工資，讓夏秀珍來帶。

　　江甯坐在後面聽着，她現在當然不記得了，手指頭撓撓臉，呵一下笑出來，原來她還為了雞蛋告過狀呢！

　　江烨伸手摸摸女兒的頭。

　　江甯臉對着妹妹，教她說：“雞蛋！
”

　　圓圓以為要吃雞蛋，她嘴巴一抿一抿，開始流口水了。

　　江甯簡直要笑死，整個車廂裡都是她的笑聲，圓圓懵着臉，也開始跟姐姐一起笑，二重奏把林文B也逗笑了。

　　“等會我靠邊停車，該給圓圓吃點東西了。
”

　　營養米粉，用保溫瓶裡的水沖調好，圓圓吃了一碗，江甯也吃一碗，江烨啧啧兩聲：“你還吃妹妹的。
”

　　“等她牙都長齊，我也給她吃我的呀。
”奇多、乖乖、上好佳，她都會分給妹妹吃的。

　　一直到下午，車才開進蘇城。

　　江烨把車開到賓館，提着行李上車，房間門對着門，兩邊的門都開着，江甯坐上車上還跟病貓似的，一下車生龍活虎，兩個房間蹿來蹿去。

　　圓圓扶着床也想跟姐姐一樣跑，但她邁不動腿，看着姐姐幹着急：“姐！
姐！
”

　　“哎！
”江甯跑回來，摟着妹妹，咬了一口圓圓臉上的肉，鼓鼓的，嫩嫩的。

　　林文B洗把臉，重新撲上粉，她跟江烨一人一個房間開始打電話：“是，剛到，開了一路的車，沒什麼想吃的，就要好好休息一下。
”

　　馮蘭在電話那頭說：“哎呀，你還去什麼賓館啊，直接到家來啊。
”

　　“得了，知道你搬新房子了，我們這麼多人，也住不下。
”林文B不喜歡麻煩别人的性格是改不了了，過年的時候這麼忙，哪能住到馮蘭那兒去給她添麻煩呢。

　　“那你們晚上一定要回來吃飯啊，今天二十九，我魚啊雞啊菜全都準備好了。
”馮蘭說完又說，“爸媽也來。
”

　　臘月二十九，本來也該在女家過。

　　“我知道了。
”林文B笑一笑，“我們休整一下，讓甯甯圓圓睡個午覺，晚上去吃晚飯。
”

　　江甯不肯睡午覺：“我現在就去舅舅家好不好啊？
我想跟妍妍姐姐玩！
”她攢了零花錢，就是準備回來套圈，買煙花棒和小零食的。

　　老房子拐彎就是橋，橋兩邊全是吃的喝的玩的，她今年要買個大棉花糖呢。

　　“你能玩好幾天呢，先睡覺。
”

　　怎麼可能睡得着呢，江甯噘着嘴，脫了衣服和圓圓擠在一個被窩裡，眼睛一閉，兩人就睡着了。

　　過年賓館裡根本沒有住客，一層樓就隻有他們一家人。

　　江烨打完電話說：“得去買個高升，大年初一一早我們去家門口放。
”

　　“都買好了。
”林文B想了想，還真該在老家買套房，防這個防那個，反而搞得自己不舒服。

　　現在，她也不怕誰來要房子了。

　　晚飯馮蘭做得尤其豐富，江甯換了新衣服，過年前媽媽給她買了兩套，再加去年她沒回老家過年的兩套，天天都有新衣服穿。

　　“我們小公主回來啦？
”馮蘭摸摸江甯的臉，“快，到你姐那兒去，舅媽剛做的紅糖年糕。
”

　　江甯最愛吃舅媽做的紅糖年糕了，白胖的年糕先用油煎，再加桂花紅糖，不是那種煎完之後再澆糖汁兒年糕，舅媽很舍得放糖，年糕就浸在糖裡，又軟又甜。

　　江甯一聽，就像圓圓一樣，滿嘴口水，立刻去找姐姐。
林妍比江甯大四歲，把年糕碗放在妹妹手上，還叮囑她：“你端好啊，别倒了。
”

　　她跑出去叫人：“大姑姑，大姑父！
”

　　林文B給女兒買鞋子的時候，給林妍也買了一雙，一樣的小皮靴子，拿出來給她，林妍捧着皮靴：“謝謝姑姑。
”

　　跑進房間試新鞋去了。

　　馮蘭抱着圓圓：“長得真好，這圓嘟嘟的，怪不得叫圓圓呢。
”

　　江烨坐到沙發上，林衛東招呼他，江烨問：“房子買得挺好啊，廠裡今年做得不錯吧！
”

　　林衛東看一眼馮蘭：“我們倆，今年都不錯。
”三室的房子，以前哪敢想啊，雖然不是電梯房，但寬敞亮堂，陽台客廳都大，早知道這麼好，早一年就該出來開廠子。

　　熱鬧了沒一會兒，林文俪一家來了，姐妹倆該有一年多沒通電話，她一看見林文B竟還能熱情打招呼：“你們什麼時候到的，也不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好早點過來。
”

　　什麼早點過來，馮蘭飯都快做好了。

　　林妍牽着江甯，出來一起打招呼。

　　“小姨。
”

　　“小姑。
”

　　林文俪把兒子也帶來了，小偉不想來，跟女孩子玩沒意思，他就想回奶奶家，跟幾個表弟一起玩，他要看變形金剛，才不要看花仙子呢。

　　林文B不主動跟妹妹說話，林文俪先湊過來了：“怎麼，拿你兩條裙子，你打算記兩年啊？
”她伸手勾住姐姐的胳膊，“聽說你公司辦得不錯啊。
”

　　“是挺好的。
”林文B把胳膊抽出來，拿了個橘子在手裡剝着，才剛剝了一半皮，江烨就伸手過來，把剝好的一半拿走了。

　　“姐夫，你們倆現在一年能賺多少錢啊？
”林文俪試探着問，“得有幾十萬吧。
”

　　林文B笑一笑：“賺得多開銷也多，工廠下訂單，工地上要買機器買材料，一年餘不下多少錢來。
”

　　江甯從房間裡跑出來，在茶幾上抓糖果，這些東西家裡從來不斷，但她還是把口袋裝得滿滿的，她剛剛跟姐姐炫耀了，說要請林妍去吃肯德基。

　　“媽媽，明天我們上午我們去看電影，我能請姐姐吃肯德基嗎？
”爸爸給了她一張一百塊錢的大票子呢，明天又可以吃肯德基，又可以去書店！

　　“可以呀。
”林文B把剩下橘子半塞到女兒手裡，自己又剝一個。

　　林文俪看她這麼冷淡，也收了笑容：“幹嘛，我又不會跟你借錢。
”

　　林文B看了妹妹一眼，她是不借錢，她的“借”就是要，要了就沒還過。

　　林文俪是替夏秀珍問的，哥哥買了新房子，夏秀珍不願意再住老房子了，她也想住新房：“我是想，爸媽年紀也大子，老公房條件不好，不如我們三家每人掏一點，給媽買新房。
”

　　江烨剛想開口，林文B看他一眼，他站起來，扒拉了半個橘子到飯廳坐下：“嗬，這麼多菜啊。
”

　　三兄妹坐在客廳沙發，讨論買房的事。

　　林衛東皺皺眉頭，他家裡确實沒有餘錢了，廠裡要招小工，親媽又把夏小鵬介紹過來，明明去年因為江烨工地上的事兒，吵過一架的。

　　夏小鵬拎着東西來拜中秋，夏秀珍就又緩和了，知道他沒工作，硬讓要兒子給他個工作。

　　馮蘭當時就說：“他不是能吃苦的料，他恨不得在家當大爺呢，你給他這工作，他幹不長。
”幹不長不說，還差點被機器切掉個手指頭。

　　林衛東還給了一筆“精神損失費”。

　　“喏，我的意思麼，多的多出，少的少出。
”林文俪看着姐姐，“你現在是大老闆了，連嫂嫂在你那兒幹活，還開這麼多工資呢，你就多出點。
”

　　馮蘭在廚房裡忙個不停，林衛東聽見這話先不開心了，老婆這一年忙到頭，就沒有歇的時候，跑工廠跑蟹塘，怎麼在小妹嘴裡，她成了拿閑錢的。

　　不等林衛東開口，林文B先說：“嫂嫂能幹，要沒有她，我這公司一開始就辦不起來，給她開高工資就是她值得高工資。
”

　　一句話，把林文俪說得讪讪的。

　　“也别多出少出了，房子我來買。
”林文B看着妹妹。

　　上輩子也是她出全款，父親病逝之後，母親的養老成了三兄妹的大問題，林文俪既不肯出錢又不肯出力，還要分房子的三分之一。

　　夏秀珍被小女兒哄得團團轉，不肯跟兒子一起住，馮蘭請來一個保姆，她就鬧一次，一個月不到，退了八個，一定要馮蘭放下廠裡的事，天天過來照顧她。

　　“兒媳婦照顧婆婆，天經地義！
”

　　還到處去說兒子兒媳婦不孝順，社區居委都來了好幾趟，馮蘭跟林文B歎說：“我們要臉的人，反而最吃虧。
”

　　隻好出錢又出力，白天跑廠，晚上陪夜。
她讓林文俪以後不到年節别上門來挑唆，但沒用，林文俪大聲嚷嚷：“你還攔着我孝順我親媽啊！
”

　　馮蘭終于發火了：“那你就把媽接你家去呀，我願意出錢，她不是願意跟着你嗎？
”

　　林文俪一下啞火了，她根本不願意照顧老太太，照顧她婆婆，她還有錢能摳出來呢，親媽反正會給她錢的。

　　林文俪一聽姐姐要出全款，笑得嘴巴都咧開了：“那……”

　　林文B還看着她：“我出全款，房産證要寫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