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所有人都是忙碌的,大戶人家更是如此,交際應酬認親拜年……可以說是宴席綿綿不絕。
好在大家都知道賈琮會試之期将近,所以不是非常必要的應酬,到賈琮這裡是能免的全免了。
甚至就是賈母那裡的早晚請安都免了,為的就是讓賈琮安心備考。
無他,這場會試對賈琮非常重要,!對整個榮國府甚至賈氏一族都跟重要!
自賈敬之後,賈氏一族再無正統舉業為官者,而且如今賈敬還一味的求仙問道不理俗事,由着賈珍折騰,才直接導緻了甯國府的衰落。
如今賈琮又有機會行正統的舉業為官之道,若能成功,這絕對是整個賈氏一族的巨大榮耀!
照理來說,鄉試的解元就沒有會試落第的,這關系到不僅僅是考生,還關系到鄉試主考官的臉面。
所以賈琮雖然每日勤讀不休,但是内心裡其實也并不是太過于緊張。
很快就會試之期,京都裡宵禁解除。
榮國府上下幾乎都是通宵沒睡,一切都是為了給賈琮做好最萬全的裝備。
三鼓後,自有周鐵領着下人幫賈琮提好考籃、文具、爐子、瓦缽、食物、木炭、油布……等一切考試會用到的,檢查無誤之後,擁簇着賈琮出了榮國府的大門門。
賈母雖然沒有親自去送,但還是交代了賈赦對自己兒子多上點心,然後讓賈赦親自去送了。
從榮國府到順天府貢院大約有五、六裡路,淩晨寒冷,寂靜的大街更顯寬廣。
這半夜三更往順天府貢院趕的除了應試的舉子和仆從不會有别人,不過宵禁雖解除,但五城兵馬司的巡城軍士照常往來巡邏,遇見形迹可疑的也要拿問。
不過這一切對于賈琮來說都不是問題,賈赦這個一等将軍雖頂不了大用,但是吓唬幾個兵勇校尉還是足夠了的。
離着貢院廣場還有兩、三裡遠,賈琮就聽得前方人聲鼎沸、馬嘶驢叫,馬車再往前行駛了一裡地,已經是車馬塞途,馬車行駛不暢了。
賈琮便在這裡下車,然後隻帶了周家父子林家兄弟和幾個苗家護衛,幾人大步往貢院大門趕去,。
順天府貢院坐北朝南,他們要從貢院西側繞到南邊大門,走在賈琮身邊的周鐵忽然道:“十五爺,權爺在那邊呢。”
周鐵說的權爺就是權志高,賈琮金陵結識的同科好友,權志高赴京之後就住在賈琮安排的房子裡安心備考,二人其實也并不常相見。
這時權志高在貢院大門口不遠處正等着賈琮,這時趕忙上前相見,然後一起結伴到貢院大門前,又聚在江南道考生之中一起等待入考場。
廣場上人山人海,嘈雜喧嚣,無數燈籠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
試想兩京十三省數百萬讀書人,從童蒙開始,到童生,到秀才,再到舉人,層層汰選,今日站在這順天府貢院廣場上的舉子有近八千人。
寒窗苦讀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為的就是這三場考試,可進士名額隻有三百四十四人,二十都不能取一,競争激烈可想而知。
科舉的最終目标就是進士,在民間,把中進士叫作登龍門,鯉魚化龍,一步登天,中進士又叫釋褐,就是說從此脫去布衣要穿補子官服了!
不知還有沒有其他人如賈琮這樣冷靜審視這一切,但不管怎麼冷靜,賈琮自己鬥不能冷眼旁觀,必須踴身投入這科考洪流,這個時代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不中進士就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
賈琮當此之世,他也必須努力完成這魚躍龍門。
四更天時,龍門放炮,點名、搜檢開始,江南道考生排在南、北直隸和山東、河南考生之後進場。
點名的監臨官根據考生在禮部報名的公據,審視考生的年齡、相貌與公據描述是否一緻,有須或者無須、白臉或者黑臉、麻點瘢痕符合否,還要兩個同省考生簽名作保,因為舉人已經是地方上的頭面人物,認識他的人很多,若是請槍手代考很容易被人檢舉揭發。
所以到了會試這一級,就幾乎沒有人采用這種舞弊方法了,而且會試搜檢也遠比考秀才、考舉人時簡單,除了搜檢考籃等随身物品外,不會讓考生脫衣露體,隻摘下頭巾看看、隔着衣袍拍拍捏捏,舉人已經是半個官身,搜檢不解衣是給舉人保存體面。
賈琮心道:京都二月的天氣寒冷,讀書人大多體弱,若要解衣脫襪仔細搜檢的話,隻怕有一小半要凍出病來,那整個考場就熱鬧了,上吐下瀉、咳嗽發熱,考場要成瘟場了。
賈琮很快通過了搜檢,領了禮部印制的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紙,提着考籃和爐炭等物走過三道龍門。
隻見迎面一株蒼老欹曲的古槐,枝丫夭矯如龍,很有氣勢,正緩步看時,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道:“此槐據說距今有三百年,相傳此槐曾有文光射鬥牛,所以叫文昌槐,關乎文運,十五賢弟,我們拜一拜吧,求個好運。”
說話的是權志高,原來這時他也通過了搜檢進來了。
賈琮便放下手中考籃和器物,與權志高一起向這古槐行禮,然後向裡走去。
“十五弟,你是哪個号房?”權志高小聲問道。
賈琮也低聲回答:“我是‘洪’字第六号房。”
權志高道:“我是‘荒’字第二号房,倒黴,就在屎号旁邊了。”
賈琮笑道:“這大冷天還好,不會太臭。”
權志高邊走邊道:“罷了罷了,縱然是在屎号旁邊,但作文章氣也要豪,調要高,詞要湛,筆要新!”
“厲害。”賈琮做了一個大拇指的手勢。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期望我倆再次會攜手共進。”權志高也回了一個手勢。
說話間,二人走過了明遠樓,轉而向東進入東文場,一排排的燈籠懸在号房前,每個燈籠上都有一個醒目的大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依次排列。
賈琮與權志高分别按照字号走進自己的單間考房,每名考生都安排有一名号軍看守。
這些号軍都是臨時從京城附近的營兵中差撥來的,曾經在貢院當過差的不許再差。若有人冒頂正軍入場要受嚴懲,所以想要通過号軍來舞弊很難。
賈琮進到第六号考舍,這号舍規制與杭州貢院相仿,号房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裡面擺放着一桌一登一小床,看着就是十分的陳舊簡陋。
當下也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待賈琮收拾停當,估摸着快五更天了,離天亮大約還有半個多時辰。這個時候京都的天氣還十分寒冷,賈琮雖已燒着了炭火,但是躺下歇息還是怕凍着,于是賈琮就坐在那裡閉目養神等待天明。
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各種奇怪的聲響此起彼伏,在等待考題發下來的這半個時辰裡最是難熬。
聽得木铎聲響,考題開始下發了,賈琮“騰”地站起身來,立在巷子裡的那号軍忙道:“你等着,俺去給你領考題來。”
号軍去栅欄門領了考題回來交給賈琮,一張一尺見方的紙,印着七行字,這時天才微露曙色,賈琮湊近細看,首題是“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不禁面露微笑,看到題目心中笃定啊,再往下看第五題是“鄭伯以璧假許田”……
七道題目都已經記在心裡。賈琮并不忙着做題,而是蹲在号舍檐下發爐子開始煮八寶粥,同時腦子裡開始構思。
花生、松子、闆栗、小棗、蓮子……在鐵缽裡慢慢煮,很快就“咕嘟咕嘟”輕輕的沸響,緊接着香氣漸漸溢出來~
待到天色大亮時,賈琮喝着香甜的八寶粥,腦子裡也有了文章大緻的輪廓。
到此時絕大多數考生已經抓緊時間作文了,賈琮站起身,迎着晨光活動了一下手腳,擺正桌椅,開始磨墨,首藝“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的腹稿已打好,一揮而就一氣呵成寫到草卷上。
當下也不忙着檢查,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又繼續在腦海中構思第二篇的腹稿・・・・・・
賈琮這次沒有特意針對主考官的喜好來作文,追求的是氣和音雅、出語豐潤、自然谛當,這是當行的文字,任誰都不能說差,覺得隻有這樣才能通過一層層篩選脫穎而出。
這篇近五百字的四書題八股一氣呵成,寫完首藝之後,賈琮緊接着就作第二篇,二月的京都,晝短夜長,他雖然是有名的捷才,要在天黑前寫完并謄真這首場七篇制藝也不敢松懈,要抓緊時間才行,雖說天黑後還可繼燭,但能在日落前完成豈不是更好。
午後未時,鐵缽裡的八寶粥吃光了,點心也用了不少,賈琮首藝七篇也作好了六篇,最後一篇又用了小半個時辰,然後開始仔細檢查,沒有任何違式的錯漏,便磨了濃濃一硯磨,開始謄真。
謄真定要以端正的小楷在卷首寫上姓名、年甲、籍貫、三代、本經,然後用了一個半時辰将七篇制藝謄真完畢,此時夕陽餘光已退盡,暮色開始籠罩下來。
賈琮最後再檢查了一遍過後,确定無誤,于是收拾了考籃,由那名号軍陪着出了号舍,将草卷和正卷送到監試廳東邊的受卷處,有受卷官負責收卷,邊上就是彌封官。
走出明遠樓,再出了三道龍門,賈琮首先就聽到周鐵歡快的聲音:“十五爺,十五爺~”
隻見周鐵快步奔來,接過賈琮手裡的考籃等雜物,然後一衆人都圍了過來,周鐵迫不及待的道:“十五爺出來的這麼早,定是考得非常順利。”
賈琮哈哈一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權爺可有出來了?”
周鐵立即回答道:“還沒呢,我們一直睜大眼睛看着的,在爺前面出來的也沒有幾個,權爺定然還在裡面。”
賈琮聽了點頭道:“那好,你就留在這裡等着,我先去那邊的酒樓吃點東西,粥和點心确實當不了頓,待權爺出來了你就引他過來。”做文章最是勞心勞力,所以這一整天下來賈琮心神體力都消耗很大。
看着周鐵點頭表示明白,賈琮邁步自先往酒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