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啟程回京。
然而回京的一路上,日子也是煎熬。
日裡我照常待在蕭奕然的馬車裡,東方明日便也上來蕭奕然的馬車,隻為将我與蕭奕然的一舉一動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夜裡在驿館歇腳,我的卧房門外,更徹夜有東方明日和蕭奕然的從人輪班值守。
如此幾日下來,我已煩躁莫名,趁着東方明日不在眼前的空檔,我與蕭奕然道:“我要瘋了!”
蕭奕然含笑安撫我道:“再忍耐一下,過兩日就該到京城了。”
終于到了京城。
然而蕭奕然與東方明日兩方人馬,才行到京城城牆外五百米遠處,皇帝身邊的莫公公,就手捧聖旨,在幾個小太監的簇擁下,從城牆裡面走出。
莫公公手捧聖旨,等着蕭奕然和東方明日兩方人馬走近。
……
聖旨面前,我們回京的所有人跪地。
莫公公宣讀着聖旨。聖旨的内容,跪地的所有人毫不意外。
皇帝東方潛龍,宣蕭奕然,我,和東方明日,三人即刻進宮。
莫公公宣讀完聖旨,皺眉看顧跪在地上的蕭奕然,我,和東方明日,說道:“丞相,豫王殿下……豫王妃,請吧。”
東方潛龍顯然已在心中将我從皇家子媳裡除名,聖旨裡,東方潛龍稱我的是花小壯。到底還沒正式下旨解除我與東方明日的婚姻,莫公公此刻仍稱了我一句豫王妃。
随着莫公公進宮。
我們一路風塵仆仆,這樣見駕委實失儀,東方明日終于回去了自己的車駕梳洗更衣,蕭奕然亦交代從人回相府取他的官服。連日來,蕭奕然的馬車裡終于隻有我與蕭奕然,然而想到稍後見駕,我心裡緊張,問蕭奕然道:“我的王妃宮裝在你的相府,我的衣服是否一并取來?”
蕭奕然笑道:“你若穿着豫王妃的宮裝見駕,皇上隻怕更加生氣。你就這樣進宮吧。這樣就挺好。”
“你說的也是。”我單手揉起太陽穴。
蕭奕然去握了我揉太陽穴的手,與我十指緊扣道:“别怕,有我。”
我望着蕭奕然,他的深幽黑眸仿佛有沉澱人心的力量,我望着他的眼眸,心中慢慢平靜下來。
……
終于進了宮,莫公公徑自帶着我們去往禦書房。
到了禦書房那處宮殿之下,莫公公快步爬着台階,進去殿中複旨。
聚集在禦書房那處宮殿之下的幾位朝中大員,見蕭奕然過來,紛紛上前作揖,“丞相。”
蕭奕然邊上着宮階,邊道:“我沒在京中的這三個月,幾位大人分管的政務,都有些問題啊。”
“下官們手中有問題的政務,稍後還可以補救,可是丞相……”吏部尚書看了我一眼,皺眉道:“丞相的流言蜚語,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皇上動了好多天肝火!知道丞相今日返京,正雷霆大怒等在禦書房呢!”
“相爺。”這時勇烜已将蕭奕然的官服,從相府取來。
挽發的簪子換成丞相的冠簪後,蕭奕然褪去身上的外袍,換上官服,他邊合衣,邊上着宮階,口上問着吏部尚書,“關于我與豫王妃的私情,皇上都知道多少?”
吏部尚書看一眼一旁亦是上着宮階,将同去禦書房面聖的東方明日,吏部尚書緊随在蕭奕然身側,與蕭奕然低語起來。
入宮之前在馬車裡便已梳洗妥當,換過幹淨王袍的東方明日,冷冷看着吏部尚書與蕭奕然的低聲耳語。
“這樣啊。”聽完吏部尚書的低語,蕭奕然臉上有了笑意。
宮階上完,行到禦書房門前的那一刻,蕭奕然剛剛扣好腰間的玉帶。
蕭奕然,我,東方明日駐步,候在禦書房殿門前,等着裡面太監唱喝通傳。
東方明日冷冷盯着蕭奕然,“自你入仕為官的這些年來,你一路高升,雖然跟你背後的士族蕭氏,和你在官場的長袖善舞有關,你也确實有真才實能。可盡管如此,你的升遷也太快了!父皇向來對人多疑,對你卻沒有條件地信任有加!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迷惑地君王?我也好奇,你誘拐勾引我的王妃,今日父皇将如何偏袒你這位寵相?”
蕭奕然望着殿門重重的禦書房,他臉上淡笑道:“以豫王殿下從小被蔡帥帶在身邊,遠離後宮朝堂的勇武智謀,怕是永遠也想不明白。”
“哼!”東方明日冷哼。
這時殿内終于響起内監通傳入内的唱喝聲。
蕭奕然深幽的黑眸望着我。
我對他點了點頭。
他一笑。
……
禦書房的殿内,蕭奕然,我,東方明日下跪在地,不等我們參拜完,東方潛龍已經攜怒從書桌旁過來。
“丞相,朕向來覺得你思慮周全,行事穩妥,如今你竟然也攪進這樣荒唐的事情裡!”
蕭奕然道:“臣慚愧。”
東方明日皺眉道:“父皇,兒臣的王妃被丞相誘拐勾引,兒臣是受害者!父皇的弦外之音,好像兒臣去與丞相追讨自己的王妃,甚是不可理喻?”
“朕記得,你離京領的是追尋柳玥的旨意?你陽奉陰違,你還膽敢與朕興師問罪?!”東方潛龍盛怒道:“朕說你不可理喻,難道還有錯嗎?花小壯出身商門,身份低微,又名聲不好,本來就不堪為皇家正妃,當初是你連日苦谏朕升她為你正妃,賜她金冊玉印。如今她果真做出讓皇家蒙羞的事情來!她讓皇家蒙羞的此事,勝過柳玥胡謅自己是奚二小姐蒙騙皇家婚姻的罪過!而她以正妃之身讓皇家蒙羞,苦谏朕升她為正妃的你責無旁貸!”
“父皇!”
“皇上。”我叩首道:“正如皇上所言,民女身份低微,又名聲不好,如今更做出這事,影響了皇家聲譽,還請皇上下旨,解除民女與豫王的婚姻吧!”
“朕當然要下旨休棄你!”想是習慣了,東方潛龍脫口喊道:“丞相,替朕拟旨!”
話出口,才想起蕭奕然亦卷在此事中。東方潛龍看過蕭奕然,改口道:“朕自己來!”
東方潛龍過去書桌前,執筆蘸了墨,龍飛鳳舞書寫起來。
東方明日望着東方潛龍,雖知回京後,皇帝下旨休棄我,解除跟他的婚姻不可避免,他仍是伧然喊道:“父皇——!”
東方潛龍不理東方明日,他将落筆的聖旨,發力擲向了我。
跪在地上的我,将聖旨抱在懷中,如獲至寶。
東方明日萎頓坐在地上。
東方潛龍複雜難測的目光,在東方明日臉上遊移,“你向來違逆朕的心意,朕對你并無希冀。隻是丞相……”東方潛龍看顧蕭奕然,“丞相攪進這樣荒唐的事情裡,朕甚是意外。”
蕭奕然擡首望着東方潛龍,目光不避道:“臣隻是喜歡上了一個女人。臣不想去管她是什麼身份,有無婚嫁。情之所至,非臣能夠自控。臣想皇上能夠明白。”
“你……”東方潛龍氣噎。
東方潛龍平息氣怒後,目光深深地看着我,“那麼,花小壯斷斷留不得了。”
我并不意外聽到皇帝這話。
蕭奕然是皇帝的寵相,皇帝更猶豫他是否是自己的兒子,東方明日更确切是皇帝的兒子。皇帝是不會讓一個女人弄得他們成為宿敵仇怨的。
蕭奕然叩首道:“情之所至,生之所達。皇上若處死她,臣不會獨活于世。臣想豫王亦然。”
萎頓在地的東方明日,也從與我不再是夫妻的頹喪中回過神來。他面無表情,目中無神道:“正如丞相所言。”
“你……你們!”東方潛龍拂袖,盛怒道:“來人,将花小壯打入刑部大牢!”
東方明日猶自面無表情,目中無神。
蕭奕然望着我,對我淡笑道:“去吧。”
我點點頭。
……
刑部尚書袁玉卿,親自領着皇帝下令打入大牢的我,進去了牢獄裡。
因為是皇帝下令關進牢獄的囚犯,袁玉卿将我帶去了沒有收監囚犯的那層牢獄。
獄卒将我所在的牢房落着鎖,落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天牢裡,隐隐有着回音。袁玉卿和獄卒離開後,我站在空蕩蕩的牢房裡,正覺得幽森冷寂時,已經離去的袁玉卿,聲音又近了過來,“丞相,您怎麼來刑部了?丞相亦涉身此案,還是回避的好。”
袁玉卿話落,我已聽到蕭奕然的腳步聲,我已看到了蕭奕然。
但見蕭奕然對着袁玉卿一笑,“玉卿果然剛正不阿。”
袁玉卿俯首,“下官不敢。丞相的知遇之恩,下官銘記心間。”
已經走了過來的蕭奕然,望着我道:“不用不敢。我朝通奸乃是十宗大罪之一。何況是誘拐王妃。玉卿心中,亦覺得本相該受到的罪刑,不輕于花小姐吧?本相既然自請入獄,玉卿便給我開一間牢房吧。就在花小姐的隔壁。”
袁玉卿微微遲疑,示意獄卒開了我的牢房左邊的牢房。
袁玉卿與蕭奕然作揖道:“這間牢房,下官不會落鎖。下官還有刑事要處理,先行告辭,丞相請自便。”
蕭奕然點點頭。
袁玉卿離去後,牢房裡除了獄卒,隻餘我,蕭奕然,和他的幾位從人。
“你來了?”我與蕭奕然笑道。
蕭奕然笑望我道:“你好像不意外?”
我笑道:“我沒想到相爺會陪我一起坐牢,不過我知道相爺會來看我的。”
蕭奕然看顧獄卒,“把花小姐的這間牢房打開。”
“是。”
我的牢房門開後,蕭奕然看我道:“你先出來。”
蕭奕然分派從人道:“勇烜,把這兩間牢獄清掃一下;裕聰,牢中陰寒,回相府多取些被褥衣物,尤其是小姐這間牢獄被褥多置備一些;胤真,找些可供小姐消遣的東西;小艾,相府中我書房中辦公用的一些東西給我拿過來,接下來數日,我将在獄中辦公。”
“是。”幾人各自依照指派行動起來。
我望着蕭奕然,“你要在這裡辦公和常住?你這又是何苦?”
蕭奕然望着我,“我隻是在逼迫皇上放人。”
我不解道:“逼迫皇上放我?”
“對。”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蕭奕然望着我,但笑不語。
……
到晚上入住的時候,我的那間牢房,已經被布置的好像閨房。
鋪着香軟被褥的繡床,雕花桌幾,梳妝台,屏風,更衣的幕帷……
我感念地去望蕭奕然,蕭奕然在隔壁牢房的書桌旁,批閱着奏折。
我沒有去打擾他,我吃着宵夜的燕窩。
臨睡前,我躺在床上,望着隔壁牢房書桌旁那個批閱奏折鞠躬盡瘁的身影,坐牢能與他比鄰而居,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我便是一輩子被關在牢房裡,把牢底坐穿,也沒什麼不好的。
……
而坐牢坐成我們這般,也絕對是空前絕後。
……
然而好景不長。
翌日我一睜眼,還沒望見蕭奕然,隔着床帳紗幔,便對上,我的牢房外面,正攜恨盯着我的那雙沉痛黑眸。
東方明日和他的幾位親随,還有包子,赫然站在我的牢房之外。
雖知道隔着床帳紗幔,我雖是将東方明日看的清楚,東方明日卻并看不清帳内的我,我隻是睜了眼還沒有起床,他甚至不知道我已醒了來。然而猝不及防觸碰上他望向床帳處的目光,他雖是在我落鎖的牢房之外,小艾更抱劍倚在我的牢房外面,我仍然一時被他駭到。
稍時我心中平靜下來。隔着床帳紗幔,我望着我牢房外面的東方明日。
我與他如今已經不是夫妻。昨日當皇帝下旨我被東方家休棄,他勸谏無用之下,他面無表情,目中無神,已然心如死灰。
經過一夜,東方明日顯然從心如死灰中走出,然而他看着我,那雙黑眸如此沉痛隐恨……
……
對他,我心中不是不歎息。
……
東方明日和幾位親随的身邊,還站着刑部尚書袁玉卿。
此刻袁玉卿正在推诿東方明日,“豫王殿下,您要開一間牢房這于理不合。律法上,丞相在此案中的罪刑等同于花小姐。丞相自請入獄,合乎情理。而殿下您是此案的受害者……”
“本王不想聽你的廢話!袁大人,你是當朝驸馬,是本王的妹夫,本王卻覺得,袁大人對待丞相比對待本王親近?”東方明日轉目望着袁玉卿,陰冷質問道。
“殿下……”
“好了。”東方明日沉厲道:“本王也不為難你。丞相誘拐本王的王妃,确實罪大惡極。如果袁大人也要本王給你一個理由,才肯給本王開一間牢房的話,那……本王告訴你,本王是來牢中捉奸的!本王負責皇城的防守,本王懷疑,大人這層牢獄裡,有奸情!”
“殿下……”
有熟悉的腳步聲傳進牢獄,我放眼望去,卻是蕭奕然一身朝服,下朝回來。他的身後,還随同着幾位朝中大員。
“給豫王殿下開一間牢房吧。”蕭奕然對袁玉卿道。
袁玉卿道:“是,丞相。”
……
蕭奕然與東方明日兩相對望。
“本相與花小姐如今男未婚,女未嫁,豫王殿下有何奸情可捉?”蕭奕然問道。
“小日子過的不錯呀!”東方明日環顧兩間牢房的居家布置,陰鸷笑道:“這像坐牢的樣子嗎?——丞相也說你們男未婚,女未嫁,本王怕你們孤男寡女夜宿牢獄,幹柴烈火,傷了風化。”
唯恐這樁穢亂情事裡的兩個主角兼情敵一言不合打起來,處在牢獄裡的幾位大員,聞言都有些戰戰兢兢。
吏部尚書先反應過來,上前對蕭奕然道:“相爺,下官還有政務要彙報。”
東方明日身邊,包子亦是皺眉道:“三哥,丞相誘拐三嫂,父皇隻是将三嫂下獄,卻并未追究丞相,可見何其寵信丞相!你别再犯聖怒!”
……
那廂,蕭奕然領着幾位大員,進去了他的牢房議事。
這廂,東方明日終于也吩咐道:“把王妃牢房右邊的這間牢房清掃一下,王府裡我的東西,該搬過來的搬過來。”
“是,王爺。”
……
我躺在床上,望着帳頂。
昨夜我還在失笑,坐牢坐成我與蕭奕然這般,是空前絕後,而坐牢能與他比鄰而居,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我便是一輩子被關在牢房裡,把牢底坐穿,也沒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在東方明日搬進來後,頓時變了味道。
牢房裡的氣氛,變得跟從東三省回來京城的一路一樣。
……
我于是不想坐牢了。
想起蕭奕然說,他陪着我坐牢,在我牢房隔壁的牢房辦公和常住,是在逼迫皇帝放我。當晚入睡前,我問蕭奕然道:“我還要多久才能出獄?”
蕭奕然自然知道我為何着急出獄,他安撫我地笑道:“還得再等等。”
我點點頭。
其實,我并沒有理解,他陪着我坐牢,在我牢房隔壁的牢房辦公和常住,怎麼就是在逼迫皇帝放我?隻是我相信他。相信他有讓我出獄的能力,亦相信他的心計。
……
在東方明日和包子,緊随着蕭奕然住進牢房的兩日之後,日裡常來牢獄與蕭奕然請示政事的幾位大員,終于不堪來去刑部的不便,以政務繁雜緊急,刑部大人難道有意拖延朝堂政事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刑部尚書,也給他們各自開了牢房後,我終于明白了蕭奕然的心計。
我像看戲一樣,看着幾位尚書大臣之後,一位又一位朝臣住進了牢房。
有的是因為自己有事要商議的朝臣住進了牢房,不得已,真的過來找同僚商讨事情;有的是為了巴結奉承丞相,或者别的頂頭上司。更多的是,跟風!那麼多朝臣都住進了牢房,自己不随大流好像不好吧?何況,牢獄裡有丞相,有王爺,有六部尚書,有那麼多朝中大員……往常這樣的濟濟一堂是上朝時在金銮殿,當着皇帝的面,大家戰戰兢兢,如今這樣濟濟一堂的地方換成了牢獄,難得自在,難道自在地結交往常隻能仰望的一衆高官們……
牢房很快供不應求,人滿為患。
開始,官員們還能一人享用一間牢房,漸漸地,許多牢房裡,住了兩個,甚至多個官員。
雖然更多的朝臣,歸根究底,是因為蕭奕然而住進牢獄;但奔東方明日住進牢獄的武将,也有不少。
武将們閑不住,每每兩兩結伴,在牢中演着武功。
武将藝高,蘊含着内力的掌風發出,牢獄中東西一多雜起來,難免磕磕碰碰,不斷有文官怨聲載道。
文官們顯然不太喜歡打打殺殺,文官們或商談政事,或寒暄結交,或吟詩作賦,或四個官兒圍一圈兒打馬吊,場面好不熱鬧。
“哈哈,好熱鬧啊!”宸王和惠王結伴而來,宸王對惠王道:“還好我提前讓人給我預定了一個牢房!”
惠王颔首一笑,“彼此彼此。”
宸王對蕭奕然作揖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丞相,聽說你出事了……其實你也沒有出事,隻是本王剛從外地回來。這不一剛回京,就來獄中看你了。”
蕭奕然與宸王颔首緻意後,望着惠王道:“惠王殿下也來了?”
惠王無奈笑道:“母妃讓本王搬來牢裡住幾天,好多結交幾位大臣。”
雍王坐在牢房裡,望着惠王,陰陽怪氣地道:“皇貴妃與母後此次意見不謀而合啊。母後也讓本王在牢裡多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