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路了好幾日,一行人每夜露宿驿館,于驿館用晚飯後,我揀選出刻不容緩的文書供蕭奕然批閱,順手将過目的,不太緊急的文書按需要處理的時間分類。每日清晨,驿館的官吏過來拜會下榻驿館的丞相,将他批閱過的文書快馬加鞭送往京中。
我們一行人則在驿館用過早飯啟程。
早飯時,蕭奕然的從人會與頭天夜裡相攜來與蕭奕然拜谒問安的地方官吏放行,容地方官吏們與蕭奕然請教政務;早飯後上路,沿途遇上官吏欺民,或者其他仗勢欺人之事,蕭奕然每每吩咐貌不驚人的從人,拿着他的丞相令牌去處理,行往東三省的一路,倒也是逸趣非凡。
離京早已過了千裡,這日中午,我們照常在蕭奕然名下的酒樓裡用過午飯,蕭奕然與我道:“今天下午不忙趕路,我要去拜會一個人,路途艱難,跋山涉水,你是在酒樓休息,還是與我一起去?”
“一起去吧,日裡馬車颠簸,颠着颠着瞌睡就來了,我沒少在馬車裡睡覺,現在在酒樓裡也睡不着。”我彎唇笑望蕭奕然道:“何況能令相爺用了‘拜會’一個詞,我也想看看,是誰有這樣的殊榮呢!”
蕭奕然笑望我道:“一起去也好。路上雖不好行走,但此地已是雲川地界,風光出了名的秀美。”
一行人随後離開酒樓,随蕭奕然一起去拜會人。
小艾騎着馬,亦是遠遠尾随蕭奕然的車隊。
馬車不過行了半個時辰,路況便不好再往前。一個從人留下照應馬車,我們一行人驅馬前行。又驅馬行了半個時辰,因為要開始登山,山路險峻,駿馬不好前行,于是又留了一個從人在山腳照應所有的馬匹。另外的十來個從人各背着包袱,随蕭奕然徒步登山。
小艾騎馬尾随到山腳下,亦是将缰繩交給了那個看馬的從人,遠遠尾随在後面,随我們登起山來。
山路峻奇,雖跋山辛苦,但入眼的美景卻讓我覺得不虛此行,登山越高,景緻越美,隻見放眼雲山霧罩,楓林秀美。
“累了嗎?”蕭奕然看顧我。蕭奕然随行的從人都是内家高手,唯有我一人内力已失,臉上冒汗,喘着粗氣。
我又累又熱,然而山上清風吹拂着我的身體,入眼美景令我心曠神怡,我精神尚佳道:“還好。”
蕭奕然看着我道:“我并不欲以内力維持你的體力,你身體久有寒症,像這樣出一身汗是極好的。”他伸袖去拂拭我額上汗迹。
他的動作親昵,然而我氣喘籲籲,實在懶得避諱。
山高路遠,又爬山半個時辰,我實在有些邁不動步了,眼珠卻還流連着山中美景。
蕭奕然笑了一笑,手自然而然地将我的手牽住,拉着無力的我登山。
被他拉手,有他的力道牽扯,登起山來我沉重的步履頓覺輕快,體力快到極限的我,不想去掙脫。
但見行在我前方的他,唇角飛揚着笑意。
我恍然一怔,雲蒸霞蔚,山中風景如畫,其實我眼前的他,何嘗不是一道更美的風景?
他的側臉月光般皎潔,白衣于高山清風中輕微拂動,整個人恍若觀音般靜美。
紫微宮裡,那位令帝王相思入骨的婧妃娘娘,姿容亦如天上皎月,一笑更是莞爾傾城。他長的像他母親,他母親又與婧妃酷似。他的相貌,可不像極了紫微宮中的婧妃。
而婧妃的親生子,東方明日倒是半點不像婧妃,東方明日長的像他父皇。
我望着蕭奕然的側臉,如此秀麗的男色——誰說隻有女子才傾城傾國,東淄國的蕭相,不也禍國殃民麼?
往常我亦覺蕭奕然形貌轶麗,雖與東方明日的飒爽英姿是迥然不同的姿容,相比卻毫不遜色。然而自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即是豫王妾室,蕭奕然形貌再皎麗好看,他在我心中,和任意一個外男并無不同。可此刻,我的手卻被他緊緊握在掌中,這個男子更與我表白了他喜歡我,雖然因為我的心有所屬,他退而求其次與我做着知己。
他對于我,到底不再是别的外男。
望着他皎月般的側臉,我心中突突一跳,不由紅了臉,下意識地去抽回被他握住的我的手。
我用了些力,豈料腳下踩的山石本就有青苔,我隻覺腳下一滑,身體一趔趄,便要往後仰去。
“小心!”蕭奕然搶退到我身後,手臂摟扶住我的腰身。
被他摟在懷中,我不由仰臉去望他的面容。
不若東方明日沙場歸來風吹日曬的褐色肌膚,他的臉容莊嚴潔淨,皎潔絕塵;那望着我的目光,卻似山中氤氲過來的雲霧,一徑在我臉上拂繞糾纏。
被他目光糾纏,我臉上更燙,倉惶無措想要推開他。
他的臉容陡變,九天明月般的清冷傲然,拂繞糾纏着我的目光亦變得決然不容抗拒,他不容抗拒地開口:“把手給我。”
他松開摟住我腰身的手臂,握緊我的手,唯恐我再腳下打滑趔趄仰倒,拉着我登山。
行走在他後面,望着他觀音般靜美,卻也神祗般無情的背影,我到底沒有再從他掌中掙脫出手的想法。
而腳下越發險峻的路徑,置身高山峻嶺,漸漸讓我提心吊膽,被心儀自己的俊美男子握着手的避諱漸漸消迩,我的心思完全從與他剛剛小小的不愉中抽離出來,腳下路險,我主動将他的手捏握的緊緊的,我的另一隻手,甚至本能地去牽拉起他的衣角。
感覺他絕塵無情的身體蓦然一僵,随即卻人間七情六欲般地溫軟,他清冷傲然的唇角,重新愉悅地揚起。
有驚無險,在蕭奕然的牽拉下,終于攀登到腳下那座山峰的山頂,卻見山頂上還有更高的山。然而見到腳下山峰不遠處,一汪湖泊碧藍生煙,我已心馳神往,揚唇笑道:“你說一路要跋山涉水,可不是麼?”
蕭奕然亦揚唇笑道:“跋過山涉過水,就要到地方了。”
我望着蕭奕然,詢問道:“隻是你要拜會的人,遠離塵世,避居在此……你前來拜會的,到底是什麼人?”
蕭奕然笑了道:“一個足以堪當國之棟梁,入世能夠封侯拜相的人。”
“封侯……拜相?”我齒間品嚼着。
蕭奕然牽拉着我的手一直沒有松開,他的另一隻手去撚我被微風拂到額前的一縷烏發,他的目光複又如山間雲霧般糾纏着我,“我欲與你遠走高飛,所以我得覓請這位,才能能夠替補我的隐者出山,推舉他成為一國丞相,這樣,我離開也才安心。”
已至山頂,腳下平坦,這一刻,我卻不欲去推拒身前這個俊美男子與我的親近舉止,我那樣仰慕地望着他,感言道:“有始有終。你想的周到,亦無愧于心。”
他朝我無愧于心地一笑。
他攜着我的手,繞過碧波湖泊,又前行半裡,隻見山凹處,有許多零散瓦舍,瓦舍的盡頭,一座四合院,坐落于雲霧之中。
我望着那座四合院,猜測道:“你要拜會的高人,大約就住那裡了吧?”
蕭奕然嗯了一聲,行去了四合院的門前,他駐步,吩咐從人道:“裕聰,由你叩門吧。”
“是,爺。”裕聰恭敬道。
裕聰輕叩門扉,随着“吱呀”一聲門開,一個清俊少年開門,出來四合院後,少年随即将門關閉。少年與裕聰行了一禮,裕聰還禮,與少年道:“不知雲山居士是否在家?我家爺遠道而來,煩請小哥通報。”
少年抱歉道:“居士前日離家,還未歸來。座下來的不是時候。”
裕聰問道:“居士可有交代歸期?”
少年移目望向蕭奕然,遠遠對蕭奕然行了一禮,“居士臨行前留話……昔日劉備三顧茅廬,請得卧龍居士出山,不知座下能做到哪種地步?”
“大膽!”勇烜怒憤喝道。
蕭奕然制止着性情略顯暴躁的勇烜,對着少年從容笑道:“高士們都是有些性子的。劉備當年尚且三顧茅廬,今日我亦求賢若渴,便在這裡候高士三日。–——三日後,即是下月初一,每月初一,居士的四合院大開,居士當衆見客,替來訪者解惑,幾年來從不間斷不是嗎?”
少年又與蕭奕然行了一禮,“四合院之外的所有房舍,都是居士為來訪者修建,座下可随意入住,其中的米糧,木柴,座下也可随意取用。”
少年拜退。
……
蕭奕然笑望着合上門的四合院,吩咐道:“胤真,你心最細,收拾幾間房舍出來。我們得在這裡住上三日;元武,你的廚藝最好,這三日我們一行人的夥食就交托你。餘下的各人,齊心協助胤真元武。”
“是。”從人們齊聲道。
……
蕭奕然的從人們回去了四合院外的零散房舍,拾掇整理,蕭奕然與我在山凹間轉了一圈,也回去了從人們已收拾妥當的房舍院落。
雖才深秋,然而高山霧重,氣溫比起城鎮中的初冬也不為過。爬山又汗濕重衣,山風吹來,我隻覺很冷。蕭奕然望着捧着杯熱茶取暖的我,黑眸幽深道:“我讓人燒好了水,去洗個澡,換下汗濕了的衣服,别染了風寒。”
我望着他道:“……汗濕的衣服已經快被我的體溫烘幹了……我……山中你們都是男人,我洗浴有些不方便。”在蕭奕然幽深目光的注視下,我隻得承認道。
蕭奕然失笑,“他們知你要沐浴,已經自行遠離。這裡隻有我守着你。你别上門在屋中洗浴,有何不便。難道我還會偷看你?”
我羞惱看他。我自知他不會偷窺,我看着他,又開了口道:“你的每個從人上山,都是大包小包,有備無患。我并不知今日不能返回城中。我什麼都沒有帶。我沒有替換的衣服。我還是不洗浴好了。等過幾日回了城裡,再好好洗浴。”
“你已有寒疾,不能再染風寒!”蕭奕然不容抗拒道:“衣服我拿套我的幹淨衣物給你,你必須去洗個熱水澡。這是命令。”
蕭奕然拿了他的幹淨衣物給我,又拿了一個小瓷瓶給我,與我道:“小艾在你臉上易的容,雖遇水不化。但久日不卸妝,很傷肌膚。這是卸去易容的藥劑,化水使用即可。這幾日在山中,你見到的人少,便暫時卸去易容幾日,等下了山再讓小艾重新給你易容。”
我接過了他的衣物和那個小瓷瓶。
在熱水中洗浴浸泡,之前泛冷的身體很快溫暖熱乎了起來,今日流了許多汗,洗浴後也是周身輕快,然而當我穿起蕭奕然的衣服,我仰臉無語,蕭奕然是從哪裡覺得,他的衣服我能穿的?
衣袖長,衣身也長,完全不能走路。我穿着他的衣服,有一種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錯覺。可我絕對不是小孩子,我的身高在女子中也屬偏高的一類,到底是他對于我太高了。蕭奕然的身材颀長,衣長也就罷了。他看起來明明很瘦的,他的衣擺于我仍顯得那樣寬大。
我這副樣子不欲出去,也沒法行走出去,不欲被旁人瞧見,我打開了門,露出腦袋,在屋裡喚蕭奕然,求助他道:“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