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妙絕倫的琴音和歌聲,這樣優雅端莊的神态和舉止……
萬人垂聽的現場仿佛一個賞琴盛會,台上撫琴之人仿佛在臨場表演!
一切都盛大美麗的很到位,卻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我側首望着東方明日。這應該是東方明日至少第二次,聽柳玥撫《念奴嬌》,讓他一見傾心的與柳玥第一次相見,柳玥撫這首曲子時,我不知,他是怎樣的感受。這一次,再聆聽柳玥撫《念奴嬌》,他卻是皺了眉。
我望着東方明日,他是聽出了,柳玥的琴聲裡,缺少的,是感情。
天下第一美玉所譜的這曲《念奴嬌》,又名《初見海棠花》,抒予了女子與未婚夫婿終于要绨結良緣的欣悅嬌羞,天意無情分别的肝腸寸斷,一别經年,當年兩人手栽的海棠花已嬌豔盛開,宛如傳說中的桃花源,而愛郎呢,愛郎又在哪裡呢?真想回到從前啊,回到從前和愛郎在一起的日子!可物是人非,哪裡回得去?
那樣的曲譜,曲譜裡肝腸寸斷,物是人非,望穿秋水的感情旋律,撫奏出來的琴曲,哪裡應該悠揚而優美?凄美還差不多!而柳玥撫的《念奴嬌》,非但覺不出情感凄美,反而帶着愉悅聽衆的表演痕迹。
卻并非人人都懂琴。隻覺得柳玥撫奏的琴聲優美,又帶着濃厚的玉奴夫人的遺風,台下許多人理所當然地覺得柳玥大約真是奚二小姐。在梁钰佐證身份前,柳玥先與衆人獻上琴曲,成功地消迩了人們對她身份的質疑,挽回了輿論。
她很……聰明!
可東方明日抱臂望着這樣聰明的柳玥,卻皺了眉,眉目有些疲倦,掩飾不住的失望之情。
“除了雍王妃,也聽過别人撫過《念奴嬌》這首曲子。很久了,有四年了。”左側的蕭奕然感歎起來,“那還是在浔陽城外。撫琴的正是奚二小姐本人。”
四年前,浔陽城外,虞浚息下令屠城,奚二小姐殺伐三天三夜,提刀出來城門的那日麼?東方明日那年與蕭奕然一起到浔陽城外觀戰,那日雪中他與我講述過往,卻并沒提及撫琴之事。我望着東方明日。
東方明日望了望我,疲倦的他,微微提了些神,接着講述道:“那日奚二小姐贊過虞浚息好看後,突然割了她愛馬尾巴的七根鬃毛,又以刀砍了樹樁插到地上,做成一架簡易的七弦琴。她的動作利落,一氣呵成。她坐在地上,對着虞浚息,撫奏了那首《念奴嬌》。”
“後來呢?”我問道。
蕭奕然低笑起來,“并不似雍王妃所撫奏的《念奴嬌》般悠揚動聽,奚二小姐當日所撫的《念奴嬌》,凄婉哀迷,聞者肝腸寸斷,徹底惹惱虞浚息。不等奚二小姐一曲撫完,虞浚息已心情暴虐,内力震毀了奚二小姐的七弦琴,也震的奚二小姐口吐鮮皿伏在地上。虞浚息暴虐地盯着奚二小姐,隻說了一個字,滾!”
我苦笑,原來不是我以為的那樣,奚二小姐贊了虞浚息好看,虞浚息大發慈悲放了她走的。而是奚二小姐又撫了琴,徹底惹惱虞浚息後,虞浚息讓她滾的!原來當日屠城後魏軍全軍覆沒,奚二小姐得以生還,是虞浚息敕令她,滾,的!
隻是,奚二小姐贊虞浚息好看,便是心生愛慕有意求偶,也該是撫《鳳求凰》之類的曲子,為何撫那本該鴛鴦婚配的戀人天各一方,物是人非不得相見的《念奴嬌》?奚二小姐既然沒有撫求愛求偶的曲子,何況那時她年紀尚小,大約不可能對那虞浚息有男女之情,何況齊魏兩軍乃多年宿敵,奚二小姐作為魏軍先鋒,沒可能不知分寸去愛慕敵國主帥。既如此,為何魏軍全軍覆沒,她生死存亡之際,做那一架七弦琴,撫那一曲《念奴嬌》?
三年前記憶一片空白的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隻是,奚二小姐當日那樣作為的結果是,虞浚息令她滾了,她活下來了!
而東方明日和蕭奕然一樣,都是聽過奚二小姐撫奏過《念奴嬌》的人。奚二小姐所撫的《念奴嬌》,凄婉哀迷,而柳玥剛剛所撫的,赢得雷鳴般掌聲的《念奴嬌》,卻是悠揚動聽,東方明日,心中對柳玥,是何種想法呢?
輿論已向自己一邊倒,柳玥似微微松了口氣,身懷六甲的她,如此用心撫奏一曲後,似已有些疲累。她望向台下的東方明日,目光凄楚求助,其中的深情卻也是真切的,心悅君兮,心悅君兮,宛如蘭溪院初見,宛如紅梅下,雪地裡,撫《念奴嬌》的當日。
與東方明日初見,即是撫奏的《念奴嬌》,今日又有意撫奏這首曲子,是有意觸動東方明日的心腸,讓他念及舊情嗎?
然而東方明日再聽她撫那曲《念奴嬌》,卻是皺了眉,柳玥不由蹙眉,似有些不解,楚楚的眉目不由凄惶。
東方明日卻不再看柳玥,他有些疲倦地收回目光,目光再落到我臉上時,才又變得光彩,他溫柔地撫摸過我的鬓發,與我笑道:“你待在這裡,我去見見梁钰。”
柳玥已經撫琴完畢,接下來,就該梁钰佐證柳玥的身份了。梁钰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他盯視着柳玥的眸子裡閃動着蛇一般森冷的寒光,他不斷地往口裡撂着花生米,嚼着花生米的他,不斷地露出他白森森噬人一般的牙齒。而東方明日卻不會讓梁钰的牙齒噬人。他要讓梁钰咬定柳玥就是奚二小姐,他要幫襯柳玥,我知道!
我心裡苦澀,唇微揚,舌尖好久才卷出一個字來,“好。”
百米遠處,東方明日與梁钰在低語着什麼。
聽不清。但低語的内容,無非就是東方明日,要梁钰佐證柳玥就是奚二小姐。他會給梁钰報酬,權利,富貴,人情,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
我偎靠着椅子,突然,就也有些疲倦。
左側,蕭奕然卻笑着問道:“小姐覺得雍王妃的琴技如何?”
沒有稱我花小姐,沒有稱我夫人,亦如那日臆測我是奚二小姐般,稱我小姐。在東方明日不在我身畔的這刻。
我懶怠地回道:“琴技精湛,歌聲優美,一切都很好。”
“刻意模仿,有形無神。”蕭奕然點評過柳玥的琴技,微笑望我道:“小姐撫琴,才是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