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趙相公、止齋先生也在啊。”趙秉辰面帶微笑,這次治災,多虧了陳傅良、葉适等鼎力相助,在西山才沒引起什麼騷亂,所以面對這幾個逆黨之人,趙師也沒太大的敵意。
在大宋,這被貶官、罷黜,那都是家常便飯。當年蘇東坡因為烏台詩案,這一貶再貶,都到了瓊州了,這詩詞一出,照樣天下皆傳。官位高低,并不影響私下交流。
陳傅良倒是對有些平庸的趙師瞧不上眼,“行之、正則,我們去看看那些流民的夥食,免得有些人以次充好,把人不當人。”
趙師聽着這語氣,便笑問道:“大郎,你怎得罪他了?怎麼這話裡還帶刺的?”
“府尊不知,陳老屬相是刺猬。紮人那是正常的。”
“去,議遜,不要亂說。我有些乏了,去歇息片刻,趙知州,告辭!”
“趙相公走好。”
趙秉辰臉上笑意收起來,問道:“大郎這次赈災有功,他日定當上奏朝廷,以表功績。不知道你請本府過來,是所謂何事?”趙師已經夠給面子了,若是其他人,你自己不上門,還讓老子親自跑一趟,多大臉!眼下還指望着李伯言能幫他渡過這道難關,也就收斂起那領導姿态了。
“我請府尊來,是商議城中災糧一事。”
“好!”趙秉辰眼睛發光,“本府早就知道大郎心地善良,你是要本府幫發災糧是吧?這個好說,永州營随便調遣。”
李伯言呵呵一笑,說道:“趙知州,全永州這麼多人,靠我一個人,您覺得養得活?”
趙秉辰目露難色地歎氣道:“也是,看來是本府想多了。”
“不過嘛……”
“不過什麼?大郎你就别跟本府繞彎子了!”
李伯言接着說道:“城中糧價飛漲,維穩糧價,這個還是可以做到的。”
趙秉辰大喜,說道:“你是說李家開始平價售糧?”
“不是李家,是我将災糧給您,讓官府來平價售賣。”
趙秉辰一愣,有點懵逼,是不是他聽錯了?官府賣糧?這不是白白将好事拱手送到他手上?
“大……大郎,我這是聽錯了?”
“您沒聽錯,就是讓官府平價售賣。不過為了防止惡性囤購,都要按戶買賣,免得出現某些不良奸商,低價收購,高價賣糧。”
李伯言這已經是出了錢出了力了,這些活兒,當然讓那些吃飽飯沒事幹的衙役、官吏來做,他操哪門子心。
“那賣糧收來的錢呢?”
李伯言說道:“自然是再交給我,去買糧啦。”
“好!好!這要能撐過三個月,等新糧收上來,一切都好辦了。”
李伯言嘿嘿一笑,說道:“不過嘛……”
“不過什麼?”
“這個知州也明白,這糧草販運,也是有路耗的,這個……等到秋收之後,得補給在下。”
趙師還以為什麼難事,便道:“麼的問題!”
“還有……”
趙師皺眉道:“城中糧價居高,刻不容緩,大郎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在下還有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不知道趙知州想聽不想聽。”
“快說!”
李伯言清了清嗓子,說道:“曆來官糧征收,都是朝廷包的官船,這路耗得要三成,你看,今年秋收,知州包給我,隻要兩成五,剩下這半成,自然是地方收入,任由趙知州您調配,如何?”
“吼啊,吼啊!”趙師開心地像個兩百斤的大胖子,這尼|瑪,送上門來的财政收入啊,不接着都對不起自己了,以至于說話的腔調都變了。
……
……
于此同時,邵州、潭州等地,都上演着這一幕大戲。朝廷的赈災船糧未到,永州李氏的災糧已經到了。讓原本處于絕望的各地百姓,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不同于永州的是,這些重災區,就沒有永州來得幸運,有以工代赈的舉措了,永州的災糧,那也是要成本的,隻能說是能夠維穩糧價,讓更多的人不餓死,保證秋收。
李伯言做不到舍生取義,隻能是這樣盡力而為了。當然官糧民運的項目,在荊湖南路拿下了四個州。
嶽麓書院也遭受了一場湘江的洗禮。書院之中,倒是沒有餓死的情況,能有錢來此讀書的,哪一個家底不殷實。
然而這些日子,東風物流快速、高效赈災的事情,讓嶽麓書院的師生們一個個都跟啞巴吃黃連一樣,有苦說不出。
這簡直就是一個無形的耳光,抽打在了他們臉上。
讀書為了什麼,不就是走上仕途,兇懷天下,施展抱負,匡扶社稷麼?
那麼面對如此天災,他們有能做什麼?朝廷又準備做什麼?
這一切的一切,一個永州的商賈,先做到了。
那麼,之前的争辯也好,不甘心也罷,仿佛都已經得到了無聲的證明。
或許一月兩月的餓不死太多人,但是肯定是要影響夏種秋收的。這樣就會是一個惡性循環。而且,就算餓死一個人,那就是罪過,都是無能!
今日南北兩齋的學生,都沒去講堂聽課。同樣的,也沒有書院的教習講課。
為什麼?
沒臉!
陳淳也好,黃幹也罷,當初受了晦翁點撥,又對道學充滿信心的朱門弟子,他們沒有臉,再去跟這群年輕的學生講,我們要修身養性,我們要遵循天理道義。
天理道義,能拯救災民?
一場思想狂潮,在書院之中掀起。他們是門生,有的并非弟子。那麼,如果說追随的腳步錯了,還應該在這書院裡呆下去嗎?
南齋最小的趙葵,目光呆滞地看着手中的這本《大宋經濟論》。
他乃衡山人。
衡山,離永州不遠。
他拿着包袱,終于下定了決心。
走出南齋的一刹那,黎貴臣正好拿着書,站在院中。
“阿葵,你……”
“山長,我要去追随心中的光明了!告辭!”
黎貴臣面如死灰,手中的書落在地上。
随後,南齋湧來的腳步聲,更加多了。
“葵弟,等等你哥!”年長三歲的趙範與黎貴臣擦身而過,不留片葉。
“先生,告辭!”
“告辭!”
南軒除了些沈有開、劉宰等人的親傳弟子,普通門生,紛紛奔走而去。
這一刻,黎貴臣竟然慘白地無話可說……
聖人?光明?
他們這一生追随向往的,究竟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