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凜凜,李伯言最近都住在莊子上。自家四娘即将臨盆,李康達還未從臨安歸來,李伯言作為家中如今唯一的男子,自然得守在莊子上。
天氣漸漸寒起來,晨起之後,白霜未褪。
段景早早地等候在莊子外,依舊是一副猥瑣的樣兒。
“怎麼樣了?可有出手買地的?”
段景嘿嘿一笑,道:“李公子,您跟着我去就是了,人都已經找好了。”
李伯言狐疑地看了眼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經人的段景,淡淡道:“最好不要讓我白跑一趟。”便跟着上了馬車。
直到日頭升起,兩人才拐入一間茶樓。李伯言朝屋裡掃了眼,倒是見到了幾個熟人。
“坊間謠傳,賣地的是大郎,吾還不信,果真是大郎你啊,怎麼?有什麼難處,告訴世叔,借個千把貫的不是難事。”
周家的這位,是李伯言唯獨不喜的。周甯倒是沒毛病,就是這位周家的家主。李康達為人随意,很少有交惡之人,然而對于這位周林平,卻是深惡痛絕。甚至當初得知李伯言與周甯玩得開時,還特地呵斥了幾句,所以李伯言對這位笑裡藏刀的周世叔也尤為抵觸。
“千把貫的,李家倒是不缺,若是周世叔能借個一兩萬貫,小侄再次謝過。”
“呵呵,大郎真是會開玩笑,一兩萬貫,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誰家也沒這麼多閑錢,是吧?”
李伯言笑道:“那您就别開這個口。”沒裝十三的資本,就别跟全世界都與你很熟的樣子,李伯言最煩就是這樣的人。
段景忙笑道:“周老爺您稍安勿躁,今日可是有正事才過來,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不錯,是來買地的,買李半州的地。”
李伯言呵呵一笑,并沒有什麼怒意。隻是今日他有些看不懂了,自己賣地,叫來了這麼多城中富戶,這段景究竟想幹什麼?
“諸位,人都齊了,那麼小的就開始了。李家公子托小的兜售岑江畔的三百畝良田,這些日子,便有不少人打探詢問,價錢嘛,自然是讨價還價,有商有量的。小的嘴皮子也磨破了,既然這麼多人對這塊地有興趣,小的就将夠得上牌面的幾位找來。”
“什麼意思?這地我全要了,你這喊十來個人過來,到底賣誰?”
段景讪讪一笑,說道:“不知道諸位聽說了沒有?永州州府發文公告,為防洪澇,不得再私自圍湖造田的官文?”
“賣地就賣地,說這些做甚?”潘家今日也來人了,不過并不是潘老太公,而是一位中年男子。
段景笑道:“如今永州一窩蜂來了這麼多流民,湖田又禁止新辟,這上好的水田,有市無價,小的作為牙人,自然熟悉行情,将諸位集中到一起,想必也是明白大夥對這塊田勢在必得,所以小的的意思,就是……價高者得。”
李伯言眉頭一挑,眼中有了一絲詫異,這小夥子可以啊,他怎麼沒想到,拍賣啊!
大宋自然是沒有拍賣行這個機構的,不過段景這樣的牙人,在集市混迹久了,買賣之中,多少會有這樣争相叫價的情況,估計也是腦洞打開,将這夥人聚在一塊兒,搞起了拍賣。
李伯言嘴角一笑,真是有點意思了。不過想田地這樣已經有明碼标價的東西,真的要拍出高價,恐怕有些困難,就看這段景如何操作了。
“諸位看這張圖。這三百畝地,北接潘家田地,東接何家田地,都是大戶人家,當然對于何老爺來說,若是能拿下這三百畝地,灌溉就少了些麻煩,直接開一道溝,便能引灌了。”
何家這次來的,是何莊賢,聽到段景這麼一說,頓時臉就黑下來了,什麼意思,這是要坐地起價?
“三百畝上等水田,起價二萬五千貫,諸位,喊一次價,加一百貫,請吧。”段景也不多說什麼閑話,喜滋滋站在了一邊,又慫恿了一句,“如此良機,若是錯失了,今後怕是有再多閑錢,都買不到如此實惠的田地了。”
“二萬五千一百貫!”潘家最先喊出了價錢,原本這三百畝水田,花個兩萬七千貫都是值得的,如今價格壓得這麼低,若是沒人出價,能少花兩千貫,何樂而不為?
老潘家對這田感興趣,這是毋庸置疑的,恰好能接上他們自家田地不說,還方便灌溉,自然得出手。潘老爺子對别的花裡胡哨的不感興趣,這買地,當然興趣十足。
“二萬六千貫!”這回出價的卻是楚家,雖然這汵河邊并沒有楚家的田地,但是鹽商出身的楚老爺子,置辦的田宅卻是最少的。官鹽轉運販賣,資金調度巨大,也是得了那神奇稻種之後,楚家老爺子才拍闆,要大量置辦田地,可以永州的一些好田,早就被人兼并一空,搜刮來的那些貧瘠的地,又難有作為,要想在兩年之後,稻種盛産,自然離不開土地。
這回楚家也是下了皿本,勢必要奪得這塊田地。
李伯言看着這一個個的,扯嗓子喊價的富戶們,倒也不奇怪。這些人也不傻,隻要價格還在他們的接受範圍之内,多花點錢,将來是能賺更多的錢。
“二萬八千貫!”潘家的這位中年男子臉色陰沉地喊道。喊出價錢的時候,不由看了眼這個狡猾的牙人,幾大富戶湊一起,這樣的競價機制,無疑讓他們想壓着價錢,又怕便宜被别人占去。這麼來來回回幾個較量,價錢就瞬間擡高了三千貫。
段景顯然對市場掌握極為老道,嘻嘻一笑,道:“潘老爺豪氣!兩萬八千貫,三百畝上等好田,唾手可得啊。還有沒有更高的價錢了?若是沒有,可就歸潘老爺了!”
何莊賢本來是來壓價錢的,前些日子更這牙人談好了價錢,就是這個價。何家老天爺的意思,就覺得既然李家急着用錢,能不能再宰一筆,結果來了這麼一出,不過此刻,他也不得不出價了,“兩萬九千貫!”
兩萬九千貫,不跟你嘻嘻哈哈。
兩萬九千貫。
這個價錢,其實已經略高于市價了。當初李家賣給郝大通的那五十畝水田,才多少,抵押了三千貫,如今這三百畝,要不是地位好,這個價錢,怎麼可能給到?
“二萬九千貫!還有沒有更加高的?”原本已經很滿足的段景,看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聲音一下子吊得老高。
原本喊一次一百貫,越争到激烈的時候,誰都想一口價喝退所有的競争者。李伯言坐在最角落,眼睛掃過去,很明顯,楚禮芳已經放棄了競拍。楚家經略官鹽,這個價錢,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旦大筆資金置辦了田産,鹽貨轉運出了差錯,就會萬劫不複,這個風險,還是不能冒的。
再者,周林平年紀不大,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二萬九千貫,再往上喊已經沒這個必要了,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周家的莊子裡那塊甚遠,這也是他猶豫的原因,遲遲不再出手。
“二萬九千五百貫!”越浮動到三萬貫這個臨界,這競争的幾個富戶,價錢就喊得慢了。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多喊一句,少說就一百貫去了,誰都心裡有數。
何莊賢拳頭緊握,明顯在徘徊猶豫,這個價錢,再喊就真的高了。他掃了一眼潘陸豐,臉上也是眉頭緊皺,似乎并不是給李伯言串通好了的,咬了咬牙,喊道:“三萬貫!”這已經是他的底線了,再往上喊,這個價,就高了。然而沒辦法,如今永州賣地的人家少之又少,這樣的好田,誰不眼紅?
這個三萬貫,确确實實有震懾裡,就連楚禮芳,都投來羨慕的眼光,心說老何家還是有底蘊,月波樓的生意抛開不說,早就積累下來的銀錢,賭坊、青樓,這些見不得人的收入,都是原本太不上桌面的老何家,敢在此叫闆。
潘家也不會吃素的,若真的是祖祖輩輩種地,哪裡有這樣的家産。要不是喊價的是何莊賢,潘陸豐都懷疑這賣地會不會是李伯言設的局。
三萬貫,這個價……
說實話,如若不是有神秘的稻種,一畝田當三畝田用,他早扭頭就走了,現在這個三百畝,若是等米價還未跌下來,大賺狠賺兩年,立馬就收回本來了,他如何不心動?
“三萬兩千貫!”
當報出這個價的時候,潘陸豐整個人都跳起來了。
“再嫩娘的高,老子就不要了!”
李伯言愣愣地看着潘陸豐。
從這位老叔眼裡,看得出,他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