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sg醫院是緊張而忙碌的。
門診大廳裡人來人往,各科室人來人往。醫護們忙着交接、查房,換這個做那個,也有人推着床急沖沖趕去手術室。
紀小妍坐在保健科輔助生育中心外面長廊的休息區内,呆呆看着手中打印出來的凍卵申請表,想着一會該跟醫生怎麼說。
原本預約的是周六日,奈何周六日人都排滿了,隻好調到這天。加上早上十點跟導師有個會面,就幹脆請了一上午假。
其實本來不必這麼早,官網的建議是三十歲,作為女性員工的一項福利。可當紀小妍想起幾日前她家與肖少華的那次相親宴,好吧,也就她家當成了相親宴,在對方看來隻是頓家常飯……她還想着以後能不能考人的博呢,被她娘親一攪,差點擡不起頭來,好在她急中生智,索性将這話當場一問,得到肖少華肯定答複後,脆生生一句“老師”,直接把兩邊家長臉都叫綠了。回來後自然也就沒了下文。
為了堵她娘親的口,也為了斷後顧之憂,手機上還收着紀媽媽今早發的n條短信,什麼師生戀就師生戀吧,但你要主動呀,不能老等在原地啊,這麼好的績優股blabla……紀小妍不忍直視,趕緊一一删了,反正怎麼說都說不通了。她實在受不了,作為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幾年不拿來拼事業,拿去結婚生孩子。看看人家肖師兄,年紀輕輕,已經取得了她一輩子無法企及的成就。而她呢,難道隻能早早辭職回家生孩子?
開什麼玩笑!
紀小妍想,一股無言的憤懑湧上心頭。紀媽媽此舉徹底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紀小妍撅着嘴,揪着眉,将心比心,她是絕對看不上不比自己的家夥,就算要追肖師兄,也至少得等她有了和對方平視的資格。
“xxx19号,1028室。”護士報了兩遍。
“有!”紀小妍忙站起應道。是她的号。
一路跟隻小鳥似的奔到了醫生跟前乖乖坐下。醫生擡頭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她的資料。
“過兩年再來,啊。”
醫生道,将申請表推回去。
“啊……可是我接下來十年都想專心拼事業!”看到醫生笑,紀小妍的臉鼓成了包子,又洩氣,“真的呀,”她想了想,“接下來可能要接一個有輻射的項目,兩年後這啥啥病變怎麼辦?”
醫生忍俊不禁,搖搖頭,還是在鍵盤上打了幾行,扯了張單給她:“好了,去繳費吧。”
紀小妍拿起單,看到上面“卵巢檢查”幾個字,“耶!謝謝醫生!”
跟來時一樣雀躍地奔出去了。
整個凍卵流程大概要走兩個多月,用健康卡報了銷,做完超音波、驗皿等項目,紀小妍在去sg學院的路上遇見了韓蕭。後者剛挂了手機,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韓師兄!”
紀小妍打招呼。
“小師妹、小師妹!”韓蕭一見她,就雙目放光地奔過來,一把抓起她的手,“你研畢了嗎?”
“沒呀,”紀小妍莫名道:“開春答辯,怎麼啦?”
“這就不行了。”韓蕭痛心疾首道,“你怎麼還沒研畢啊!”
紀小妍無語地看着他:“……”
“算了算了,”韓蕭壯士斷腕般地放下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紀小妍這才注意到,對方手上戴了一雙像是做實驗用的白手套,可材質看起來又不是。“我走了。”
紀小妍問:“你回實驗室嗎?”
“去給邱老大的精神系本科生代課!”韓蕭悲憤的聲音從風中遙遙傳來。
sg醫院,中心會議室内。
待全員歸來,感官科的科主任謝以達雙掌互扣十指置于桌上,望着衆人:“想必現在,諸位已經都差不多了解基本情況了。”看到數名專家朝他微微點頭,謝以達繼續道:“上頭是想通過我們的診療方案,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首先一,傷患如果能恢複到斷鍊前的全盛狀态,包括四感覺醒、圖景完好等,那麼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其次二,自然失感,轉化為普通人也可以接受。退一步講,至少要讓傷患能看見、聽見,即是恢複常規視覺與聽覺。味嗅我們倒是可以慢慢再調理。在無法恢複精神力的基礎上,務必要讓傷患可以正常地與外來精神力進行接觸,就像普通人那樣,起碼解除當前這種‘随時可能引發終焉’的危險狀态吧。”
說着,他調出衆人此前半途離開會議室時看到的那個彌散式的碎片球狀全息模型。
“這是傷患目前的精神圖景。技術方面由物理所提供,結合十九局白同志的描述與隧道掃描而來的一些數據重新模拟定位,當然,主要還是基于肖主任的四維構象理論。……雖然尚不太成熟,還是放出來先暫時給諸位做個參考。”
随他話語,有幾名專家向肖少華投去了欽敬的目光,而後者正全神貫注地盯着全息模型旁不斷上移的詳細數據分析,面無表情得如同一座俊美的大理石雕,唯有鏡片微微反着數據變動時的冷光。
接着謝以達又陸續放出了病程記錄與部分施術過程等資料,衆人的注意力便回到了會議桌上方的全息投影中。
第一個發言的是腦神經科的主任醫師姜荷,腦神經分為外科和内科,在sg的就是神經外科,這位神外醫師是一名二級女哨兵,覺醒了觸覺和視覺,她說話時背景履曆等同步顯示在吳靖峰的筆記本小屏光幕上,因她的研究生導師孫半梅指導過肖少華的本科畢業論文,兩人勉強算起來還有點同門之誼。
“……通過剛剛十九局幾位同志施術過程的視頻回放,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是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及時‘凍’住了傷患整個精神力源的運轉,以視神經為例,阻礙了分布在視神經等精神粒子的回流同時,也截斷了視覺信号的正常傳遞,由此導緻了傷患失明。”隻聽姜荷道:“這樣的話,我認為這個過程是可逆的。”
在座的專家們聞言,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謝以達比了個手勢:“您繼續。”
姜荷點開一張腦部結構圖,放大,伸手往上劃了一下:“開刀。從翼點入路,介入神經放射,将電極細絲置于視交叉處,以微量電流刺激,模拟電位差,強制釋放神經遞質,再使用精神力――”蓦地她頓住了,像是忘了詞。
謝以達點了點頭,接過她的話:“看來姜主任已經意識到了,您的手術方案中,最複雜精密的部分,無法缺少精神力的參與。”
姜荷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微微搖搖頭,又閉上了嘴。
她身旁的精神科主任醫師稍稍擡起的手也放了下去。
有人問:“可是如果我們不能讓傷患接觸精神力,我們該怎樣讓傷患的精神圖景愈合?”他又道:“這樣下來,就算傷患的四感能恢複至普通水平,他仍舊一步也無法離開精神力隔離室。”
“是呀。”
“對啊。”
又有幾人紛紛附和。
“這是因為十九局的做法,”肖少華忽然開口道:“大緻原理應當可以理解為,将傷患即将崩解的精神圖景以量子态的形式,疊加封存起來。于是在這個力場内,時空靜止了。而一旦出現強觀察者,比如外來的精神力介入,這個量子态就會坍縮。”
他話一出,會議室就安靜了下來。謝以達一怔,看了他一眼:“對。他們管這叫‘鏡花水月’。”說着他歎了口氣,往後一攤手:“老實說,這也是我這麼多年來,接過最棘手的一例傷情啊。”
也無須他多做解釋了。精神圖景受了傷,不能動用精神力治療,簡直就跟得了癌症不能手術放療化療一樣,受到了極大限制。雖然對此一竅不通,坐于肖少華身後側方的主任秘書吳靖峰常識仍有一二,心想道:難道隻能保守治療等死了?
他偷偷去瞧肖少華,後者的神情比早先平靜了許多,也更冷了。
“大家不妨換個方向想想嘛,”出聲的是精神科的主任醫師詹娉婷,一名容顔嬌媚的s級女向導:“為何一定要傷患先恢複視覺或聽覺感官?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傷患變得能夠……先接受精神力呢?”
謝以達颔首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考慮。”
如果能夠接受精神力倒是簡單了,吳靖峰想道,常規的辦法就是向導疏導,再不濟,重新綁定一個高階向導,那就一勞永逸了。
精神科的主任醫師詹娉婷顯然跟他想到一塊去了,她受到鼓勵,蹙着秀眉:“唔……如果直接重新綁定一名向導……”
謝以達搖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一點精神力都碰不得。”
這時謝以達的秘書似乎收到了什麼訊息,起身而來對他附耳了幾句。謝以達聆聽時面色逐漸凝重,在場幾名覺醒了聽覺的哨兵包括吳靖峰在内,耳朵微動,已經獲知了訊息内容。他下意識地看向肖少華。
“同志們,我有一個壞消息。”待秘書回座,謝以達道:“就在剛剛,傷患發狂了。這是昨夜以來第一次。現雖已被安撫,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一直以來,雖仍有研究機構時而模拟某些形式的感覺剝奪,但畢竟是模拟,與真實失去感覺到底不同。大腦在無法得到相應感官輸入的外界刺激的情況下,往往會開始進行一種“自我補償”的行為,也就是出現幻覺。而這種執行特殊任務的高階哨兵戰士,意志力本就超過常人,一旦無法忍受,就說明幻覺的痛苦已經遠超臨界值,姜荷等人意識到,這種情況下,他們剩餘的時間的确不多了。
于是謝以達話落後,會議室裡連一根針掉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了。
“此乃傷患的脈案。”久久,一名中醫科的老大夫接着發言,将他剛寫就的診斷記錄挪到會議室的雲端上,與此每個與會者面前都出現了相同的文字畫面。“個人拙見,以施針為主,湯方為輔。”
又點開一張人體圖,上面以各色标出了經絡、各處穴位等,他道:“取睛明、太陽、風池、大椎、氣海等穴位,先以補法,撚針作中度刺激……”
他娓娓道來,說了一會,聽得吳靖峰雲裡霧裡,待他将配方說了,都是一幹傳統中藥名,謝以達問道:“請教單老,這個方案多久能見效?”
老中醫答道:“因人而異。多則數月,少則半日。”
謝以達點了點頭,不予置評。随而又有兩名專家提出不同的診療手段,衆人各抒己見,期間肖少華一語不發。吳靖峰見他隻是拿着十九局提供的傷患傷前與傷後的兩組精神圖景模型進行比對,眉頭緊鎖。
不過本來也沒人期待他能提出什麼可行的診療方案,這一點吳靖峰自認看的明白。上頭将他的上司派來,乃是因為對方是當今四維領域的第一人。單就今天展示的諸多新技術,都或多或少涉及了這一理論,在這個方面肖少華可以高屋建瓴地給予更清晰的闡述與解析。至于會診方面……如果讓一天醫生都沒當過的人提出了什麼可行方案,在座這些學了十來年醫科的專家們就可以去上吊了。
在科主任将專家們當前提出的建議不動聲色地一一駁回後,肖少華又說他方才從圖景的比對數據中發現,傷患的精神力網上黏着了一些生化原液的顆粒,放大後感覺像是某種成分不明的酶溶劑,建議進一步研究分析其具體結構與可能引發的後續反應。
這下讓原本快打成死結的傷情被弄的更複雜了。
就在衆人幾乎一籌莫展時,“如果是讓傷患使用自己體内的精神力進行梳理呢?”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衆人看去,是保健科的主治醫師何凱龍。“比如重新自然覺醒?”
他望向肖少華,平時因兩撇八字眉配着嘴角弧度總顯得不太正經的臉上也沒了笑容:“沒有外界介入的強觀察者,而是讓薛定谔的貓自己走出來,會如何?”
後者眼睛一亮,其他人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是可以,”何凱龍的視線移向其它人:“我這兒倒确實有個辦法可以令傷患重新自然覺醒一種感官,以煥發自身精神力,回轉精神力源進行自我修複。”
謝以達道:“您說。”
何凱龍:“見效快,成功的幾率在八成左右。失敗了對傷患的身體也沒有什麼實質損害,總體安全無憂,”說着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一撮胡茬,“古老樸實又簡單,隻是道德上興許你們不大能接受。”
說到道德問題,衆人心裡登時有了點不妙的預感。誰讓保健科就是那個,在二戰高階向導荒時,第一個提出允許低階向導以僞結合方式來深度疏導高階哨兵的建議的禍首罪魁,事後半點功名不沾衣,鍋都讓sg精神科跟哨兵協會背去了,兩者戰後足足被國際人權組織點名罵了百年。
到今天仍是上不了台面的治療手段。
可都人命關天了,誰還管道德問題。感官科科主任謝以達頭疼地按了按額角,“……你說吧。”
不出所料,但聽何凱龍道:“使用特殊手法,人為刺激傷患體表觸覺神經極度興奮至高|潮,令傷患不得不自發覺醒觸覺,以觸覺為媒介,打通五感,連接其它四感,作為橋梁,直達精神力源。”
他說着頓了頓,眉尖一挑:
“也就是,性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