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軒你怎麼了!有沒有事?還好嗎?快告訴我!你别吓我!是不是吃的有問題!?”肖少華撲過去一疊聲地問,想哭又想笑,語無倫次,雖然雙手試圖将倒下的哨兵扶起來,然而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被扳住的雙肩如鐵鑄一般毫不放松,雙臂抱頭,緊緊蜷縮成一團,閉合牙關,五官擠在一處,不成人形,額上淌下一層冷汗。
肖少華慌亂中給他喂了幾口豆漿,都被吐了出來,衣服頭發全濕了。又去摸他的臉、脖子,要量那脈搏,看見趙明軒嘴唇一開一合,他或許出聲了或許沒有,肖少華耳邊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清楚。他直覺那口型說的是“向導素”,便去翻他的背包,裡面什麼都有,軍刺匕首槍支零件,還有一堆瓶瓶罐罐的東西,他找到一瓶小白片,是未開封的,抖着手擰開才弄出三兩片,就被哨兵一個劈頭奪了過去,連數都沒數,整瓶倒進了嘴裡。
肖少華腦内一瞬似有什麼炸開,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将剩下半瓶搶過來,“賴藥性賴藥性”“副作用副作用”所有的字符無意義地沖刷過他的神經。“客人你們還好嗎,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或許是服務員或許是其它人,走到他們身旁,蹲下又走開。是重重虛影。“是食物中毒嗎?”“要報警嗎?”
對他而言,沒有意義。
他沒有去回答他們的話,也沒有去理會。他眼前的哨兵做着拼命吞咽的動作,口吐白沫,表情痛苦萬分,肖少華拿出手機撥打sg救護車的電話,已經接通卻被哨兵用力按住,根本就不讓他通話,嘴裡擠出咬字不清的“我…沒事…綁…”,肖少華搶不過他,手機被摔了出去,哐啷撞在桌腿上。正好趙明軒的手機也響了,肖少華撲過去接起來,是馮小山。也來不及問對方什麼事情,接通後脫口便用最簡練的詞句,語序混亂地說明了當前狀況。馮小山當即問了他地址和位置。
挂斷後,肖少華轉頭看見趙明軒嘴角溢出一縷皿絲,心中咯噔一跳,立時反應過來對方是咬着舌頭了。他馬上俯下身掰開他的嘴,将自己手指伸進去隔開上下颌骨,勉力摸着舌頭就被被狠狠咬了一口,疼痛泛上指腹,估計是破皮了出皿,肖少華也沒在意,将哨兵整個頭部抱住,抱進自己懷裡,任他死死咬着。
馮小山到的時候隻過了五六分鐘,比餐廳去叫的救護車還快。然而肖少華感覺到時間飛速流走,小哨兵戴着安全帽就沖了上來,“我騎摩托車來的!嫂子我們走!”
“去哪?”肖少話将車鑰匙抛給他。
馮小山也沒廢話,蹲下站起一把将陷入半昏迷狀态的哨兵扛到肩上,“七号基地。”
這是一個肖少華未曾聽說過的名字。他們一路開了二十多分鐘,馮小山将感官運用至極緻,闖了無數紅燈,插了無數車隊,幾乎快到昌平。
車後座,哨兵抱着頭發出如野獸般痛苦的咆哮,聽得令人發碜,接着是斷斷續續的呻|吟。肖少華在一旁緊緊抱着趙明軒,任車窗外景物飛逝,他内裡心急如焚,外表依舊面沉如水,從座椅下找到一箱純淨水,動作平穩地給他灌了半瓶。趙明軒先嗆了幾口,然後開始嘔吐,先是大量殘餘藥片,完了是食物,肖少華撐開塑料袋給他接着,一邊拍着他的後背,等差不多了就紮上口袋,換下一個。
這麼折騰到目的地,馮小山一個急刹車奔出去就拍上大門對講機,吼了幾句什麼,肖少華隐約聽見“于教員……狂躁……過載……”幾個字,很快鐵門開了,馮小山又爬回來将車開進去,停到一個空地上,已有十幾名穿着制服的人擡着擔架等候。
肖少華無從分辨他們中誰是哨兵誰是向導,也無人跟他搭話,衆人面色嚴肅,分成幾組,動作利落而有序地将哨兵從車後座搬了出去。他們給他戴上眼罩、塞上耳塞、綁上口塞,鼻腔處覆上一個類似氧氣罩的東西,背後連着氧氣瓶,放到擔架上,從邊上抽出皮帶縛住哨兵仍在抽搐掙紮的四肢,扣上鎖扣,最後套上一層隔光黑布。
他注意到他們之中一名穿着白大褂露出一截軍官制服戴眼鏡的盤發女子,對着無線對講機不時發出指示,神情鄭重:“立刻準備一間全真空封閉式隔離間。”“水箱水位六米。”“一組五人向導待命,精神疏導準備。”“提前十秒開啟精神力信号連通裝置。”
女子說完話便跟在哨兵所在的擔架後面大步邁入亮着紅燈的入口通道,肖少華與馮小山一道緊随其後,在步入一個玻璃門前被人攔下,“無關人士不得入内。”
這人說完這句,按下按鈕,玻璃門自他們眼前滑過,從透明變成了黑色。
世界仿佛被分成了兩半。
肖少華的手掌隻來得及拍上玻璃門的外殼,在光潔的表面上留下了一道沾着皿的手印。
他握手成拳,慢慢滑坐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隻是幾秒,肖少華聽到馮小山的聲音在他耳邊,時遠時近,“嫂子,别坐這裡,我們去那邊等。”小哨兵伸手扳住他的肩膀要将他扶起來。肖少華推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
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一個轉身抓住馮小山的衣領,将他一把摁在通道牆上,“你知道的對不對?”他盯着對方的眼睛,仿佛像要就此看入對方的内心,“你家長官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以前是不是來過?”
被肖少華這樣近乎壓着脖子扣在牆上,小哨兵也沒敢用太大力氣去推拒,揪着他衣領的指關節泛白,手指上布滿細碎的咬痕,皿從傷口滲出,沾濕衣料。“嫂、嫂子,您别急,能不能先、先放一下我?”
肖少華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勢十分蠻橫無禮,“抱歉,”他當即松手,抹了一把額頭,“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呃……嗯……沒事兒。”馮小山并不介意,事實上他心中此時充滿了同情。然而因為還牢牢記得自家長官的叮囑,很多事仍無法明說。“嫂子……您想問什麼,就問吧。”
肖少華也沒空去跟他糾正稱呼的問題,徑直開口,“這是哪裡?”
馮小山應答如流:“七号基地的五級感官特别訓練中心,簡稱特訓中心。”
“嗯。”肖少華颔首,“趙明軒身上出了什麼問題?”
這可把馮小山問住了,小哨兵猶豫了好一會兒,仍是在肖少華充滿威脅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其實……就是感官過載吧……”他聲音低下來,“我猜啊……可能還有點狂躁症什麼的……”
肖少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狂躁症?”
馮小山戰戰兢兢:“您、您知道的,就是那個狂躁症,感官過載次數一多就容易……”
“閉嘴,”肖少華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了。”
sg的狂躁症,又稱感官躁動狂化症,也是隸屬于哨兵的一項獨有頑疾,多由感官過載引起,早期表現為感官過載次數增多,情緒不穩,到了中期就是暴躁易怒,一旦過于激動便會陷入情緒失控,伴随攻擊性行為。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比如與向導綁定等,後期将慢慢失去神智,變成如野獸般的殺人機器。
肖少華半響沒吭聲,馮小山也不敢說話。通道裡安靜的一時隻剩下流水與風扇的白噪音。
“多久了?”他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問。
馮小山:“……也沒、沒幾年……”
肖少華猛地拔高音量:“到底幾年!?”
馮小山吓一跳:“……大、大概一年多,快兩年了吧。”
也就是他大四時候就開始了。
肖少華難以置信,“什麼?”那家夥平時跟他相處連個感官過載都沒有,還狂躁症!?“――我怎麼就沒看出來!?”
馮小山嘀咕道:“團長每次都治好了才回去的……您當然看不出來。”
“别的呢?”肖少華走了幾步,又走回來,“不可能隻有一個吧?”
“還、還有一點……感官神遊症。”馮小山弱弱說完,又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安慰對方,“……其實神遊症還早一些呢……我們都習慣了……”
“媽的!”回答他的是,肖少華狠狠一拳砸在牆上。
馮小山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連忙閉上嘴,企圖裝個雕像。但肖少華卻沒那麼容易放過他。
“小山,你老實跟我說,”肖少華臉上擠出個笑容,在馮小山看來是比不笑還可怕,“你們平常多久來這裡一次?”
“以前差不多兩三個月吧……最近比較頻繁……大概每天都得來……團長這不,才在這兒住了半個月呢……”
馮小山話音未落,他們身後的玻璃門打開,仍是漆黑一片,走出一名高個戴眼鏡的盤發女子,肖少華認出她是方才拿着對講機指揮人員的那位,正要走去問詢,卻見人朝他們走來。他的目光不由越過對方身後的那片漆黑,仿佛可以隐約聽到哨兵痛苦的嘶吼聲,感到自己的心都要揪起來。
“喻教員!”馮小山喊了一聲。
女子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疲色,但目光堅定,透着不容忽視的神采。
“别為難小山了,我來告訴你。”
她說,按了下眼鏡上的按鈕,門自她背後關上。
“走,我們換個地方。”她朝馮小山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邊對肖少華道,邊往外走,“我姓喻,單名一個蓉字。在基地擔任哨兵教員,他們都叫我喻教員。”
肖少華邊跟她走,向她伸出手,“喻教員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喻蓉打斷他的話,手插在兜裡,并沒有握手的意思,“你叫肖少華。趙明軒上校目前的同居者。”
肖少華收回手,心中焦慮,“是的,他怎麼了?”
“他的味覺覺醒了。”喻蓉說道,打開她辦公室的門,手一擡,示意肖少華先進去,“簡單的說法,他剛剛成為了一名四級哨兵。”
燈在肖少華眼前亮起,照亮了這間午後被重重窗簾格擋,并不明亮的辦公室。
然而沒等他放下心來,喻蓉的下一句話就将他打入了地獄。
“――也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