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少華對趙明軒這種隻用信件溝通的單方面“冷暴力”一直持續到了春假回家。李秀飯桌上對她兒子說,“後天你趙叔叔請咱去他家吃開年飯,你好好收拾下。還有,你跟明軒也不小了,别老悶在房間裡打遊戲,聽到沒?”
肖少華一邊鼓着腮幫子嚼菜,一邊懶洋洋地答,“……聽到了。”
他媽又說,“明兒一早你跟我去山廟裡拜個神,去去晦氣,别又賴床。聽到沒?”
肖少華:“媽,你說這鬼神什麼的遇上了哨兵向導會咋樣啊?”
他爹說:“小屁孩,這你就不懂了吧?當年龍組老大就是個牛氣巴拉的向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被李秀瞪了一眼,肖元忠馬上消音。
“哦。”肖少華不甚感興趣地應了一聲,扒了兩口飯,過了一會,又忽然擡頭問,“這龍組是幹啥的呀,老爸?”
“……沒常識,”他爹拍了他腦門一記,“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肖少華“嘶”了一聲,摸摸自己被拍過的那塊,簡直覺得無比冤枉,莫名其妙,“課本上又沒這句,我哪兒讀去?”
“少廢話,吃你的飯!”
伴随這句,他爹再一次進入了“不可理喻”“唯我獨尊”的霸體狀态,而且預計明早前都不可解除。
初二開年飯是廣東人的習俗,趙明軒一家雖不是廣東人,早年卻有個從南方嫁來的嬷嬷,一年年過去了,老人家的一些傳統留了下來。桃源酒家開了個大桌,團團坐了二十來人,親朋好友談笑風生,酒過三巡,因是趙肖兩家小兒常來往,兩家大人也成了朋友,趙爹拎着杯子調侃肖少華,“少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不找個女朋友啊?”
李秀也在旁邊笑,“就是,學校裡不抓緊找個,出來工作就不好找了。”
看了旁邊正想給他夾根蝦的趙明軒,肖少華意有所指地說,“他不都還沒向導嗎,我急個啥?”
趙明軒舉箸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趙爹說,“這年頭向導可不好找啊!少華你不是在那個學院嘛,改天幫我家傻兒子留意一個?”
肖少華笑道,“好說好說,就怕我找着了,他到時看不上。”
趙爹,虎目一瞪:“那就上家法!”
趙明軒收回夾蝦的筷子,企圖掩飾自己存在,拼命扒飯。
好不容易裝傻熬過了上甜品時間,趙明軒跟父母說,“你們先聊着,我帶少華出去逛逛。”
趙他娘:“我們等下去打麻将,你就甭回來了,帶着少華好好走走。”
趙明軒:“知道啦。”
肖少華見狀,跟他爹媽先說了聲,起身跟趙他外公告别,“那爺爺我先走了。回頭看您。”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雖是已失感的哨兵,人看着卻很精神。肖少華跟他聊得也來,頗有收獲。
“你們小年青的玩兒去吧,好好玩。”趙他外公笑眼咪咪地擺手。
外面的鞭炮已經響過一陣,街道上都是炮皮留下的紅色紙片沫兒,翩翩揚揚撒了一地。空氣裡還透着些白蒙蒙的霧,都是沒散去的硝煙。不遠處已經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地放煙花,然而才過了中午,看不甚清楚,白光一炸,隻聽“噗”地一聲,天空像碎了把傘。
走到人少的地方,趙明軒把手伸出來,偷偷握住肖少華的手,揣自己兜裡,“冷不?”
“還行。”城市地小,難免遇到幾個熟人,肖少華就像對暗号似的,笑着在對方掌心撓了撓,将手抽了回來。
他們先去了趟學校。實驗中學還是老樣子,不過因為都放假了,學校裡空曠曠的,沒幾個人。操場上積了些雪,草黃枝枯地躺在下面,一腳踩上去,能聽見咔叽的聲音,頗有些靜寥的味道。
“哎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肖少華走了兩步,還是沒辦法将那兩個字說出口,頓了頓又換了個說法,“你是看上我哪一點了?”
這其實也是他百般不解的一點,就像眼前糾雜不清的枝條一樣。
這可把趙明軒難住了。想了好一會才回答肖少華,“……因為你人好。哎别、别!”趕忙兜住對方要往自己腦門打下的手,兩隻都握住,揣袖子裡,“你還記得上小學那會,他們都不嫌棄我,就你帶我玩兒?”
肖少華嘗試着收了收手,發現抽不回來,隻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是他們都有病。”
趙明軒聞言笑起來,兩隻酒窩不自覺地又顯了出來,“哈哈,你又來。”他發現自己還挺喜歡看見對方露出這種“老子就是對的,其它人都是傻逼”的高傲表情。看得最多那時候,是他剛上小學那會兒,家裡喂得太好,胖成了顆球,其它小朋友總跟他屁股後面喊“醜八怪醜八怪”他氣得轉身去追,小屁孩們一下子哄笑而散。肖少華那時跟他截然對立,是班裡的孩子王,他成績好人聰明長得也俊,就跟櫥窗裡擺的瓷娃娃一樣,走哪兒都有一群小不點兒跟着,就像出巡的小王子。
具體的都發生了什麼事,趙明軒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然而印象很深刻的是,八|九歲有一段時間自己總該偷偷跟着肖少華他們,很羨慕地看着,就假裝自己也跟他們是一塊的。然後有次他被人堵廁所裡潑水,當時都哭慘了還是沒哭,反正整個人都氣懵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人怒吼一聲,“你們都瘋了吧!?”哐當一聲,門就被踹開,還沒看清楚是誰就直接被拖了出去,緊接着肖少華那張小臉就出現在他面前,不知是被氣轟的還是因為他太重使勁抓着憋紅的,“――你有病啊!他們這麼整你,你不打回去!你還是不是男的?白長這麼大兒了!”
當時趙明軒聽着,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嗷”地一聲,一把抓起牆角裡的一個掃把還是拖把,直接就向手裡還拿着水管的小朋友們揮了下去。
“打人了!打人了!”小不點們吓得亂竄,然而不知道是誰慌亂之中把門給撞上了,一時間誰也出不去。你推我擠,驚慌失措。
肖少華還劈頭奪過對方手裡的水管,直接啪把堵住龍口的手指松開,一邊甩着水龍向四處躲閃的小朋友們,一邊喊。
“疼不疼!我這麼打你!你疼不疼!!?哈!?”
“疼!”“救命!”“啊好疼!”“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洗手間裡頓時慘叫聲哭聲連成一片。最後終于把老師們引來了,因為肖少華平時表現太好,牽扯人數衆多,而這件事也說不清到底誰錯的更多,老師們隻能開個家長會,各打五十大闆了事。
到底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那之後大家嘻嘻哈哈一番不了了之,雖然沒人再敢欺負趙明軒了,但因為他那時不愛說話,占地面積又大,每到要玩個什麼遊戲的時候,總是忘了叫他,或等着肖少華發言,肖少華也一再辜負衆望,老是把他叫上,這樣一來二去,到了六年級的時候,也沒什麼人跟他玩了,孩子王的寶座成了另一個人的。
這些變化,肖少華雖然不說,還帶着他去玩魔獸,一點不在意的樣子,但趙明軒都暗暗看在眼裡,默默内疚着,覺得以後自己是要報恩的。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候的一些想法,總是那麼單純和一廂情願。趙明軒後來跟肖少華走得近了,才知道這個人,很多事情,他不是看上去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他眼裡,似乎永遠隻能看到他所關心的,比如一道謎題,如何打倒一個boss,怎麼解決一個問題,旁人對他好,他就回饋回去,要是不好了,他也不說,揮揮手就走遠了。因為他自有一套邏輯,認為這是他需要做的事情,至于他人的眼光與閑語,如果妨礙到他了,就處理一下,如果沒有妨礙,就當沒聽到,就像那會兒,他被欺負得堵廁所裡,後來問肖少華為什麼要幫他,就不怕别人以後不跟他玩了?
肖少華用一種看“怪物”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才說,“那種事很不正常好吧?!他們有病,我總不能跟着一塊有病吧?想什麼呢你!”
說這話時的這棵豆丁,還不到五寸高,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然而聽見他這樣回答的趙明軒就覺得對方的模樣特别……後來學到個詞,“正義凜然”的感覺。十分扯淡。
肖少華好奇心很重,凡遇到新鮮的,不解的,總要先揣摩一番,按照他所謂的“科學方法”研究一下運行規律。趙明軒跟着他混了兩年,有學有樣,總算瘦下來不說,還大開眼界,成績也上去了不少。樂得趙父趙母還專門提了水果禮品上肖家道謝,連連說初中也要跟他家小朋友一塊上。
“但那會兒是小學,咱升初以後,不是有挺多人找你玩兒的麼?”肖少華問。
趙明軒笑道:“他們都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扯吧你!”肖少華因為覺得兩隻手都被對方抓着,走路不方便,還是使勁掙了一隻出來,“李丹伊那會兒不老往你桌屜裡偷偷塞吃的,我都看到了。”
他說的是他班裡另外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就坐趙明軒隔壁。
“嗯,那又怎樣?你吃醋了?”趙明軒調侃道。
“……”肖少華詫異莫名地看他一眼,覺得這人腦袋裡想啥,簡直匪夷所思。
趙明軒無奈,知道對方又在試圖用他那種“科學方法”,條分縷析地像解剖他研究對象一樣把整件事弄清楚。然而很多時候,趙明軒發現很多事情沒法搞清楚,為了節省時間,他更習慣地運用起他的“直覺力量”。
反正上哨兵學院的時候,他的老師也在課堂上強調了,因為感官比一般人靈敏,很多時候,哨兵的直覺往往會成為他們最強大的武器之一。
“反正你哪裡我都很喜歡……什麼缺點優點的,我都覺得挺好的。”趙明軒笑道,看到旁邊的人低頭沒反應,耳朵紅了,以為是凍的,伸手去捂了捂,發現是燙的,又忍不住笑,“……快畢業那會,老師教我們怎麼找向導,”感覺到手掌下的腦袋動了動,他的手向前滑動,蒙住了對方的眼睛,“……他說,那個存在,你會感覺到,就像一團光……旁邊雖然有别的或明或暗的光芒,但是那盞光,它最吸引你,說通俗一點,就像飛蛾和燈火,你将無法控制地向它飛去――”
趙明軒猶然記得,當時那位老師的話語落下的同時,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張臉。
他睜開眼。
身前的人已經轉過身,拿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是肖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