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糧鋪外面的人,大多都是穿着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不少人的衣服上還沾着泥土,看樣都是剛從從周遭的縣鎮上逃難來的,正是掌櫃口中的那些外鄉人。
隻有一少部分,雖說穿着各異,但都還算幹淨的,正是在天災中躲過一劫的城裡人。
圍在外面的外鄉人,聽到裡面的争吵,或是同情,或是氣憤,亦或是一臉冷漠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但無論他們的表情如何,都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幫助這對母子。既不敢反對,也不敢說不是,或許在他們的心中,也認同這掌櫃口中外鄉人的區分。
而那些各行各業打扮的城裡人,顯然就沒那麼多顧慮了,相熟的或是知道些内情的,就會跟同是城裡人打扮的小聲交談着。
“這掌櫃的怎麼這麼大火氣,不賣就不賣呗,跟一個孩子發什麼火?”不明真相的圍觀群衆小聲嘀咕。
“這你就不懂了,這個李狗蛋可不是正經人家的孩子,聽說是春和樓一個紅牌和嫖客的種,後來他娘得病死了,就被從青樓趕了出來。”
“一直都在這街上小偷小摸的,他哪裡有錢買糧食,估計他的錢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一個賊眉鼠眼的駝背男子小聲給旁邊的解釋道。
“掌櫃不是說和這個李狗蛋是同鄉嗎?”一人插話問道。
“這個奴家知道,奴家是裁縫,春和樓還在的時候,奴家經常去幫她們裁剪衣服,聽旁人說過,這個掌櫃是她們那裡的常客,更是跟這個李狗蛋的娘關系匪淺呢!”
“估計十有八九這李狗蛋就是他的種,他不敢認,又不想看他流落街頭,就借着同鄉的借口私底下幫襯下。”一個裹着花襖,臉上鋪着厚厚脂粉的婦人說着。
鋪外的衆人,正各自小聲的讨論着。這時屋裡面的那個周秀才還再繼續的勸着掌櫃。
直到給掌櫃的說的不耐煩了,掌櫃一下把秤砣拍在了桌上。
“碰!”的一聲吓了衆人一跳。
“行了!給你個面子叫你聲秀才,别不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也不知道前幾日是誰來找老夫,給老夫區區三兩銀子,就想讓老朽幫他尋個帳房的工作?”
“别的你也别說了,你要是買就是一石一兩,百文一擔,每人每日限購三擔的城裡價。”
“你要是想做善事,你就自己買完把你那份給這外鄉人,老夫成全你這個讀書人的氣節,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到!”掌櫃揮着手說道。
“隻不過你要想好,你這一家七八口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六歲蒙童,好不容易挺過了天災,可别因為你的一時糊塗活生生的餓死!”掌櫃好心又刻薄的提醒道。
周老秀才被說的面紅耳赤,朱由校站在門外就能看得真切。
老秀才紅着臉也不再說話了,更不敢看向那對外鄉母子,低着頭從腰間的布袋中倒出了些細小的碎銀。
低聲道“兩擔。”
走到門前,屋内的景象豁然的展現在朱由校的眼前。
穿着破舊青衣儒袍的老秀才,數着銀子顫抖的手。肥頭大耳的掌櫃臉上嘲諷的笑容。
一旁癱在地上摟着孩子,茫然無助的婦人。
還有在一旁安慰着這對母子,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但卻格外瘦小的李狗蛋。
随着朱由校的到來,門外的議論聲漸漸的小了,無論是外鄉人,還是那些覺得高人一等的城裡人,都自覺的給他讓出了道路。
糧鋪裡的掌櫃,也是眼尖,一眼就瞧見了門口這個衣着不凡,後面還跟着名護衛的富家公子。
掌櫃雖然刻薄,但卻不糊塗,不然他也當不上這個掌櫃。讓鋪裡的夥計給老秀才裝糧食,他自己則屁颠屁颠的跑到門前。
滿臉笑容的對朱由校說道:“唉呀!這是哪家的小少爺!長得真是俊俏啊!”
“這位小少爺,您是來買糧的嗎?還是來随便看看?”
朱由校對這個掌櫃的印象不佳,自然也就沒搭理他的問話,反而自顧自的問:
“聽說新來的王爺下令,禁止高價售糧,違者可是要砍頭的?”
掌櫃聽到朱由校面色不善,殺氣騰騰的問話,即不生氣,也沒害怕,誰會跟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較真呢?何況這個孩子看起來還身份不俗。
掌櫃笑着說“小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王爺是下令禁止囤貨奇居,高價販糧。”
“小店的糧價也不高啊,隻要能提供本城戶帖,證明是本地居民的,一石糧食可隻要一兩啊!現在江南的糧食都瘋長了,從江南當地收購也要一兩出頭。”
“要不是王爺洪恩浩蕩,體恤民情,嚴令控制糧價,還有新來的徐大人承諾糧商,用王府的私船幫助糧商們運糧,一石一兩的糧價根本就不可能買到。”
“掌櫃不要岔開話題,為什麼外鄉人的糧價這麼貴!看樣子他們也不是外地的,都是周圍縣城的吧?”朱由校追問道。
那些外鄉人看到有這樣一個小公子,替他們出頭,紛紛在外面嚷道各自的鄉縣,幾乎都是廣州府周遭的。
“嚷什麼?别吓到小公子。”掌櫃對外面的人吼了一句。
然後回頭對朱由校解釋着,他還特意放大了嗓門,讓門外的人也能聽到。
“小公子應該是這兩天才剛剛回城,不知道城中的情況,咱們城裡受災的貧苦人家,都被王爺派人接到城外的安置營了。在那裡面的吃住生活是不花錢的。”
“現在留在城裡的,不是家境殷實的,就是還達不到标準或是不願意去安置營的。”
“所以城内,雖然沒有施粥,但是靠着平價糧,百姓們的生活也是過得去的。”
“可是這幾日,周遭的縣鎮的百姓,聽說了廣州的瘟疫得到了救治,這裡還有王爺組建的安置營吃喝不用花錢。那些當地活不下去的,都一窩蜂的來到了咱們廣州城。”
“這才幾日,城内就湧進來不少的流民了,平時我們這糧鋪一天隻有三五石的銷量,這幾天每日都要賣上近百石。
咱們這的糧價比周圍的可低多了,就連附近沒受災的州府糧價也要漲到三五兩一石,有不少的人都跑到咱們這低價買糧,然後再帶回當地高價賣掉!”
掌櫃看了眼外面圍着越來越多的外鄉人,大聲道:“不怕告訴公子,糧食從江南運到咱們這本錢賣其實是賠錢的,而且船隊的運力有限,如果不限制外來的流民購糧,咱們這小店的存糧還不夠賣上三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