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娘?漁娘!”夢中的牛天篷猛然驚醒,看了眼四周,卻不是他熟悉的景色。
應該是在一帳篷模樣的建築中,外面的風還吹着帳篷呼呼作響,裡面還點着幾盞油燈,散發出昏暗的亮光。
透過昏暗的光亮,能隐約的看見幾名面帶紗巾大夫,正喂着幾個和他相似,一樣癱在床上的病患喝着湯藥。
周圍沒人對他的突然驚醒投來目光,似乎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已經記得不這裡是哪了,他又是什麼時候來的了。
他一直發着高燒,渾身冒着虛汗,頭暈沉沉好像攪成一團的漿糊,眼皮也耷拉着越來越沉,似乎随時都要合上。
但冥冥中似乎總一個一個聲音,在不時的告訴他,如果他閉上眼,他就再也見不到他的漁娘,他的一雙還未成年的子女。
正是這個聲音,這個對家人無比留戀的信念,支持着他,讓他咬着牙、抓破了手、瞪紅了眼,也一直堅持着。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隻隐約的記得,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有人往他嘴中灌了什麼湯藥,讓他能夠繼續堅持。
然後他又渾渾噩噩的被人帶到了一個悶熱的地方,在那裡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汗流浃背,他癱倒地上,扭曲地在滾燙的地闆上爬行.....
在那一刻他伸出幾近絕望的手,想要打開那扇緊閉的門,逃離這個煉獄般的地方,他隻想回到他的家中,再見一眼他的妻兒。
他最終昏倒在裡面,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又到了另一間相對寬敞的木屋中,屋裡面有許多大夫,也有許多和他一樣對一切茫然無知的患者。
但此時的他明顯清醒了不少,他已經能記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了。
那是地震和洪水發生之後的幾天,他感覺自己頭疼發熱,想要去找大夫,但是城中的慌亂,就讓他暫時忍了下來。
等到聽說王爺派了軍隊進了城,城裡面的治安穩定下來了,他也病的走不動了,就讓妻子漁娘去找來大夫,抓了幾副藥。
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患的是瘟疫,不是風寒,直到替他看診的大夫,帶來了軍士捕快把他從家中抓走。
就來到了這個據說是叫瘟疫營的地方,之後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這幾日牛天蓬清醒之後,經過和其他人的交談,也明白自己是多麼幸運,和他一起第一批進入蒸房的十二人,隻有他一個人最終活了下來。
整日在瘟疫營地,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作為一個有待觀察的病号,什麼也不用做,這日子别提多美了,可他心中卻一直挂念着漁娘,放不下家中的孩子。
無時不刻的希望自己能早一點離開這裡。
好景不長,原以為已經治好了瘟疫的他,又發了高燒,又一點一點的迷糊了起來。
但這次,整日對家人的思念,沒有變成他堅持下去的信念和勇氣。
因為清醒的時候,見到了太多離世的患者,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對家人的懷念和不舍,在此時成為了他對死亡恐懼的源頭......
太陽漸漸升起,光線透過破敗的牆壁,照進了屋中,灑在守在鍋邊的漁娘和一對子女的身上,暖洋洋的。
漁娘一動不動,任由門縫中的光線灑在她的臉上,依舊是那樣呆呆的望着房門的方向。
“咕咕!”比較小的妹妹肚子叫了起來,一臉無辜的看了眼鍋中的面條,再回頭看了看娘親。
年紀大一點的哥哥,見到妹妹餓的肚子叫了,娘親望着房門出神沒有發現,就悄悄的拿着破碗,爬到竈台上,舀了碗面湯,遞給了一旁餓着肚子的妹妹,還沖她做着噤聲的手勢。
時間過的越久,漁娘的心中就越是不安,她聽隔壁的大嬸說過,城外的山丘上,每日都有許多火化的白骨,堆在山頭。
她害怕,害怕她的牛郎,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就這樣一去不回,變成了山頭上的一堆白骨。
漁娘出生在瓊州地界,家裡面世代都是打漁為生,她的父母沒有什麼文化,從小也就沒給漁娘取一個像樣的名字,隻是漁兒,漁兒的叫着,漸漸的漁兒就成了她的名字。
後來家裡糟了難,他們一家就一路逃一路逃,等逃到了廣州府,家裡就剩下她一個還活着的人了。
無依無靠的漁兒,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好似水中的魚兒,随波飄蕩。
也是這個時候她認識了牛天篷,愛上了這個老實本分,還有些犟的漢子,嫁給了他,還生了一雙兒女,變成了如今的漁娘。
因為目睹過親人,一個一個從眼前離世,所以漁娘對這種無依無靠孤零零的感覺格外的害怕,她害怕牛天篷就這樣離開她,讓她又變回了那隻水中的魚兒。
不對她并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對年幼的兒女,想到兒女,漁娘急忙回頭看向兩個孩子。
哥哥和妹妹正捧着一個破碗,碗中還有泛着一絲油光的面湯,兩個孩子謙讓的你一口,我一口的偷偷喝着面湯。
漁娘見到就剩下面湯的碗,還以為兩個孩子偷偷把鍋裡,她特意給牛天篷煮的面條都吃了。
又急又氣的一下子哭了出來,她想動手打兩個不聽話的孩子,但又狠不下心,隻能抱着兩個孩子哭道:
“這面條是給你們爹煮的啊,你們怎麼這麼不聽話,要是面條沒了你們爹再也不回來了可怎麼辦.....”
兩個孩子到底是年幼,被娘親突如其來的哭聲吓了一跳,再聽到自己的爹爹再也回不來了,也哇哇的抱着娘親哭了出來.....
三人抱成團,蹲竈台邊哭着,顯得十分悲涼,和屋中的暖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砰!”門被人從外面粗暴的推開,來人還沒進屋,就聽他憤怒的喊到:
“怎麼了?誰欺負你們了!”
原來這闖進門來的人,正是一家之主的牛天篷,他的手中還提着一個小布兜。
牛天篷和漁娘四目相對,眼中都閃着愛意,尤其是牛天篷,見到漁娘梨花帶雨的模樣,在看到兩個愣住的孩子,房間裡也沒有旁人,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憨笑道“漁娘這是怎麼了?你怎麼突然哭了?”
漁娘見到自己的丈夫,完好無缺的站在門前,驚喜壞了,之前的種種不安一掃而光,顧不上心中的羞澀,一下就跑到了牛天篷身旁,一下抱住了他,嘴中念叨着“牛郎、牛郎.....”
兩個孩子見到離家許久的爹爹也十分想念,又看到娘親跑過去抱住了爹爹,也跟着有樣學樣,一路小跑的抱住了爹爹的大腿,正好一人一條......
陽光順着被推開的房門,宣洩似的灑進了屋内,把屋中照的明亮亮的。
一家四口的背影被映在了有些破舊的桌上、竈台上、經過了鍋中飄蕩的面湯熱氣,身影在有着縫隙的牆上不停舞動,雖然貧窮,卻顯得那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