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仗着内閣和軍隊區隔開來的文武分離制度和皇上有意無意對軍隊的偏愛,軍方自行其是的行動越來越多了,雖然暫時還稱不上驕橫跋扈、尾大不掉,但是這種苗頭就已經讓他這種前明出身的文官感到有些不滿和警惕了——這種不滿和警惕,在大漢内閣當中其實也并不僅僅是他一人獨有,而是普遍慢慢升騰起的一種情緒。
因為有超越其他所有人的資曆和功績,所以丞相并不擔心軍方的人把他不放在眼裡,但是正如财相之前跟他說過的那樣,他沒事,但是他的繼任者們呢?如果他在的時候軍方就已經這樣自行其是了,以後他的繼任者們面前那還了得?不管怎麼樣,這種風氣絕對不能漲。皇上說的是文武分離,而不是讓軍方淩駕于内閣之上。
更何況,軍方這次還主動要求把日本的财源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這要是讓他們得逞了那還得了?那以後他們就更沒有必要去考慮内閣的想法了,以後的内閣大臣們勢必更加難以和軍方争鋒。
帶着這股怒氣,丞相皺眉思索,想着要以什麼方式來回擊這位元帥,又不至于在皇上面前失去大臣的體統和文武大臣們之間的和氣。
“讓駐軍來監理日本金銀礦?這……恐怕與體例不合吧?”還在丞相思索的時候,性子較急的财相突然主動發言了,“而且,若是要在日本駐軍,那本來是為了維持秩序,保衛使團和大漢商民安全,若是要安排了監理礦山的任務,豈不是本末倒置?”
“财相這就多慮了。”雖然财相明确反對,丞相也好像不太支持的樣子,但是石元帥并沒有退縮的迹象,“我大漢軍隊乃虎贲之軍,既然能夠打敗幕府,那既然就能夠壓服日本,而且……如果能夠取得對日本礦山的監理職權的話,更能保護大漢在日本的利益,不是嗎?”
“要保護大漢的利益,當然需要駐軍的配合,但是什麼都讓駐軍來一手包辦,恐怕……還是有些不好。畢竟我朝是要把日本變成一個服服帖帖的藩國,而不是直接滅邦毀國,還是要講究一點面相的。”這時候丞相也想到了應對之詞,所以就自己接過了話頭,“再說了,姑且不說外界的觀感,自古以來軍隊最忌驕奢淫逸,要是讓駐軍來安排日本的礦務事宜的話,難免就會有人在日本的金山銀海當中沉迷,忘了軍人的本分啊……”
雖然丞相說得隐晦,但是已經直接指責到了軍方不應該逾越本分,想要把财源攬到自己手裡,而且還有腐化的風險,這種指責讓石元帥的臉色微微一變。
“丞相此言就過于擔心了,由駐軍來監理,我朝軍紀嚴明向來絕不會寬縱懈怠之人,縱使由一二宵小膽敢弄鬼,也一定會被抓出來,反而會比沒人管的時候抓得更嚴。”
“軍隊軍紀雖嚴,但是畢竟是内部處理,難免會有監察不到的地方。我身為宰相,防微杜漸正是我之本職,豈能放着不管?”丞相仍舊沒有退讓的意思,“元帥的心意,我是十分明白的,監管和分權也都是必要之舉,但是勞煩駐軍來做就沒有多少必要了,無需照辦。”
“如果不這麼辦的話,所謂給駐日使團分權一事,不就是流于形式了嗎?都是内閣的同僚,又同在日本為官,最後還是看資曆和官階說話?到時候駐日使團還是會大小權一把抓。丞相,可要慎思啊!”丞相如此幹脆的拒絕,不僅沒有讓元帥知難而退,反而好像同樣也激發起了他的情緒似的,他也放大的音量,“我還是堅持意見,要求為分權和安全起見,将日本的金銀礦監理納入到駐軍職權内!”
“石元帥所言,也不無道理……”還沒有等丞相說話,同石元帥坐在同一側、而且距離最近的海軍軍政部部長、九江侯劉濤,“我國勞師遠征,所耗費的人力物力都十分巨大,所以戰後處置肯定是重中之重。若是由駐日使團來全部把持上下,恐怕有尾大不掉之憂,分權是勢在必行的。再者說來,将士們的艱苦也将會超過之前的征伐,如果戰後連最重要的任務都不能由将士們來承擔,恐怕将士們的心也會大大受挫。”
“将士們是為國征戰還是為金銀征戰?真正為國效勞的将士不會想這些吧。”眼見陸海軍大員真的協調好了立場,财相陳宏的臉頓時就冷了下來,“九江侯此言,說得好像軍士們非要把日本的金銀都拿到手裡來才會開心打仗一樣啊,這可不好。”
一聽到這話,劉濤頓時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平原侯……這……”
“平原侯這可就是誅心之論了嗎?九江侯為國效勞這麼多年,功勞卓著,豈是會為了私心說話的人?”石滿強元帥也皺起了眉頭,為海軍說起話了。“再說了,有誰說過将士們不肯為國打仗的話了?莫要發揮太甚啊……大家就事論事,讓駐軍來負責日本的礦山監理職權如果不好,就直接說不好就行了,不要再說到别的地方去,以免搞得像是意氣之争。”
雖然财相的言辭激烈,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陳宏的哥哥陳昇,那可是大漢僅有的幾位元帥之一,還被朝廷封為紀國公,現在在統領遼東以及更北地方的大軍,趙松之前還是他的部下。兩兄弟一個封公一個封侯,可以說是現在大漢最炙手可熱的勳貴門第之一。
丞相心裡清楚,他之所以說得這麼激烈,一是為了避嫌,以免大家認為他因公廢私;二來也是因為和丞相的交情在,特地出來幫丞相擋火——他說得激烈,丞相就可以将話頭兜回來,以示不偏不倚。
倒謝了這位老兄弟了……
“當然不好了。”丞相想也不想地接過了話頭,“天下要安穩,朝堂要安定,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大家同心協力,各司其職。陸海軍的職責不就是好好為國打仗殺敵嗎?财計乃天下大事,内閣委派給專門的人來辦都嫌不夠,還要戰戰兢兢,軍方又怎麼能夠自己參與進來?孔司長,你是專門負責外務的,你怎麼說?”
一直沉默的孔璋,聽到了丞相點出了他的名字之後,微微怔了一怔。本來丞相和元帥的争議他是不打算參與的,但是丞相既然點了他的名,那麼用意也很明顯,就是為了讓他也來表态,為丞相的意見壯壯聲勢。而無論從丞相是他上司,還是從他本人負責外務的立場來看,他肯定隻能支持丞相的意見。
如果有駐日使團的話,如同高麗的例子,它一定會是由外務司來直接統轄的,而如果将日本金銀礦的監理權劃歸到駐日使團或者另外一個駐日機構的話,那麼外務司的職權和影響力必然會暴漲,而丞相跟他承諾過的外務大臣的位置肯定也就會更加位高權重。
“我覺得丞相所言甚是。”基于這種想法,他斬釘截鐵地參與到了會談當中,表态支持丞相的意見,“雖然一個官署權責太大不好,但是政出多門也更加糟糕,日本孤懸海外,發生突發情況的時候不能幹等着國内的指示,也不能各個部署之間相互推诿,所以權責劃清還是很重要的。駐軍因為身負重任,所以最好不要分心,至于礦山監理之權嘛,我們内閣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商議,到時候肯定能夠拿出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方案來……”
眼見文官們一個個都在表态,石滿強元帥也沒有幹等着,而是視線微微一動,轉到了趙松身上。
趙松也明白這是自己站隊表态的時候了,而且和孔璋一樣,他也沒有什麼别的立場可以選擇。
“丞相不必為我軍擔心。我軍都是為皇上打仗,人人奮勇争先,唯恐落于人後。打仗固然如此,戰後還是如此,日本的礦務雖然事務繁雜,但是它是日本事務的重中之重,我們這些忠勇将士,必定能夠為皇上分憂!”
此言一出,又是人人面色一變。趙松是征日軍隊的統帥,可謂是舉足輕重,他這麼一說,表态就十分具有分量。更何況,他這個話,也就是代表整個軍方的意見都已經統一了,打算在戰後把日本金銀礦的監理權拿到軍隊手裡。
再争下去就不是意見紛争,而是朝堂政争了。
“趙旅正,你的心意大家都明白,也沒人覺得你麾下的士兵不忠不義,不過即使如此,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做為好。”孔璋連忙發言了,“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軍隊和内閣都是想把皇上的大事辦好,何必為些許小事起了争執呢?内閣處理财計政務多年,此中必有積習的人才,隻要調撥過去就可以立時上手,不至于耽誤了朝廷的大計,若是讓駐軍的人來接手,沒有專門人才一時間哪裡辦得了事?再說了,裡面的人若是弄奸取巧,連監督他們的人也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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