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爺,俺這邊沒什麼好東西,這兩條羊腿是入冬時候腌的,味道還可以,老爺别嫌棄。”丁宏笑着說道。
劉勇起身接過羊腿,趙進指着前面的馬紮說道:“坐下聊,我有些事情要問問。”
丁宏客氣了句,小心翼翼的坐下,趙進略一沉吟就問道:“你對這周圍熟悉嗎?”
“小的在這裡已經快有十年,這邊都熟悉。”丁宏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不過依舊回答。
“周圍還有什麼村寨圍子,這邊距離沭陽縣城還有多遠,這附近都是流民的村子嗎?”趙進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
丁宏臉上疑惑之色更重,回頭和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同伴交換了下眼神,遲疑了片刻才開口說道:“不瞞金老爺說,我們這個圍子隻往外走,一般不向裡面進去,裡面還真是不太熟,有沒有其他的村子,我這邊也不知道。”
他說的吞吞吐吐,趙進隻是笑着傾聽,臉色很正常,但他能看出來,這個老丁沒說實話。
“..至于去沭陽,沿着這條路向東走兩天多些,就能夠上官道了,到時候沿着官道向北,就能夠到沭陽縣城..”
聽到這丁宏的話,陳昇幾個人的眉頭都是皺起來,附近的路不清楚,卻知道怎麼去更遠的沭陽縣城,這明顯是拿話推搪。
看着趙進的夥伴們目光森然,丁宏身邊的那名精壯年輕人也是瞪眼看過來,不過很快就是把目光轉向别處,他受不了陳昇幾人滿是殺氣的眼神。
丁宏說完之後就打量對面幾個人的表情,又是沉默了會之後,小心的問道:“不知金老爺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從沒想到大明腹地還有這樣荒涼區域,所以想要把這裡摸清,看看有多少人,有多少地,到底是什麼地形!”趙進笑着朗聲說道。
這話說得丁宏一行三人都是愣住,這話似乎隻有官家的人才會說出,可看趙進幾個人的年紀,還有他們這個車隊的規模作風,完全不是官府的做派,至于身上那甲胄,手裡兵器,甚至還有沾染的皿迹什麼的,就更人覺得詭異了。
愣了愣之後,丁宏陪笑着說道:“小的真幫不上什麼忙,還請金老爺見諒了。”
說完這句又是客氣了一番,這才領着那精壯漢子離開,他們兩個離開,卻留下了那個方才出去接洽的中年人。
“各位客官,小的丁志,各位有什麼需要的都盡管說,丁家圍這裡沒什麼東西,不過小的盡量給各位張羅。”那位中年人完全是個客棧掌櫃的态度。
丁志其實也是個幹粗重活的樣子,個子不高,卻很壯實,剛才那丁宏婉拒了趙進,大家都有些不高興,對這丁志的殷勤都很不耐煩,不過看着頗為精明的丁志卻好像注意不到這些,隻是在那裡說道:“這羊腿可好吃的很,現殺的肥羊,然後用海鹽搓了晾幹,味道都進去了,腥氣卻散的差不多,在火上烤一烤就能吃,下酒更是好東西。”
吉香眉頭豎起就要呵斥趕人,劉勇卻反應過來一件事,開口問道:“你這邊那裡來的海鹽,怎麼還有這麼多鹽來腌羊腿?”
草窩子這邊都是流民聚集成的村落,生活貧苦,糧食之外的需求都要靠外面的行商輸入,鹽肯定也是一宗。
連徐州貧苦百姓想要吃鹽都不容易,更不要說這邊了,而且有了鹽之後要節省使用,這腌肉耗費食鹽不少,留存的卻不會多,這樣浪費的行為對草窩子裡的村寨等于是奢侈。
這行為本身古怪,而且這位看似精明的丁志還特意強調,這就有些古怪了。
劉勇這麼一問,趙進和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而丁志臉上的表情愈發開心。
“幾位老爺,咱們這邊有一口鹽井,接的是海州那邊的鹹水,所以出上好的海鹽,白雪一樣的鹽,一斤隻要十五文。”
大家神色都很古怪,盡管不清楚具體地形,可這邊距離海州鹽場三四百裡是有的,井水怎麼會連接海水。
話語雖然荒誕,不過大家都能猜到這上好海鹽的來曆,估計就是鹽場竈戶私下販運出來的,和這些草窩子流民村落交易,然後這些村落除卻自用之外,再向外販賣。
官鹽三百文到四百文一斤,裡面還摻雜了不少泥沙雜質,私鹽質量更好,一般都是四十文到五十文,這十五文的價錢的确很便宜,怎麼都是有利可圖。
趙進手拍了拍,笑着說道:“看來要買了才能辦事,你們這裡有多少鹽,我全部要了,給現錢!”
這丁志頓時愣住,盯着趙進直看,好像在觀察趙進是不是耍弄。
“我帶着這麼多輛車,這麼多匹馬,就算沒有足夠的現銀,拿這些抵賬不行嗎?”趙進悠然說道。
丁志臉上的表情又有變化,開始是欣喜,但這表情持續沒有多久,又是變成了慎重,趙進也能猜到他的想法,淡然又是說道:“我說什麼你信什麼就好,我這裡真要有什麼打算,你小小圍子能擋得住嗎?我殺光了你這邊的人,拿走你們的鹽貨,你有什麼辦法嗎?既然如此,我何必戲弄你,有什麼說什麼吧!”
這丁家圍差不多有四百多人,男女青壯要三百出頭,趙進這邊才幾十人,可真要撕破臉打起來,趙進可以輕松皿洗這裡。
在這樣無法無天的所在,能燒殺搶掠何必花銀子去買?這個道理一說大家都明白。
丁志臉色漸漸變了,他知道趙進說的是實情,可這麼赤裸裸的說出來讓人很不舒服。
“多少斤鹽?說吧!”趙進又催了一句,丁志低頭半響,擡頭又說道:“一千五百斤都是上好海鹽。”
這邊的鹽當然是淮鹽,不過這丁志咬緊了牙隻含糊說是海鹽,倒也算謹慎,一千五百斤鹽勉強算是個小鹽枭的規模,不算少,也不算多。
“拿一百五十兩現銀給他!”趙進轉頭說道,吉香點點頭出了帳篷,沒多久就拿回了十個銀錠。
白花花的銀錠擺在面前,丁志終于沒辦法保持鎮定,如今一兩銀可以換一千二百錢,若是在揚州和江南各處,一千三百文也能換到,對方直接給他按照一兩一千文的比率兌換,讓他這邊多占了些便宜,丁志想要出聲提醒下,可一想這幾兩銀子的差額,怎麼也張不開嘴。
“銀子我給了,誠意我也說得很明白,先前我說的那些事,你們是不是再考慮一下?”趙進沉聲問道。
丁志呆在那裡,趙進又說了句,丁志這反應過來,有些慌張的說道:“我先去問問我叔,先去問問,金老爺稍等。”
他還沒有慌張到去碰那幾個銀錠,轉身出了帳篷,急匆匆的去了。
人一走,陳昇皺着眉頭問道:“這才是咱們看到的第一個莊子,用得着這麼急嗎?那幾個向導豈不是更好用?”
“齊三不在這片活動,易進寶隻知道道路,彭家叔侄不是這片區域出身,又幾年不在草窩子裡常住,對一切并不熟悉,咱們要找真正了解此處的土著,最起碼可以和向導彼此印證,這丁家圍知道怎麼圍壩造田,在這道路邊上還生存至今,肯定有他的辦法,咱們不能在這裡耽誤太久,有一個是一個,等紮下根來再說其他!”趙進給了回答。
那邊丁志離開沒有太久,丁宏又是回到了帳篷中,這次隻有丁志跟着,丁宏眯着眼睛看了看趙進面前的銀錠,然後蹲下又是細看了半天,這讓趙進和夥伴們覺得奇怪,難道自家這上好成色的紋銀有問題?
借着燈火看了又看,末了這位丁宏長歎一口氣,語氣低沉的說道:“上輩子造孽,這輩子命苦,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金老爺,您想讓小的做什麼?”
問出這句,丁宏看着銀錠又咬咬牙,艱難的說道:“金老爺,天下間各處的苦命人來這草窩子裡找條活路,大家都不容易,要是讓俺去坑害别人,俺不幹。”
話說的不怎麼硬氣,猶猶豫豫,在他身後的那丁志還伸手偷偷戳了幾下,示意他不要說錯話,丁宏回頭怒目而視,到最後還是一聲歎息。
“你是從山東過來的吧?”趙進沒有提要求,反倒是詢問起來。
丁宏點點頭,悶聲說道:“從兖州府那邊逃過來的,這裡大多是山東的同鄉,也有些别處的苦命人。”
“一路過來,這草窩子裡何處能住人,何處水土好,現在何處有人,是個什麼光景,這些你都清楚嗎?”趙進又問道。
丁宏眉頭皺得很深,臉上泛起疑惑神色,盯着趙進看了半天,才緩緩點頭說道:“當時領着大夥一路走,有的地方有人了,有的地方蛇多,一路走,一路死人,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地方,有幾個人賣了自己,給大家換了點口糧和種子,這一路我都熟..”
趙進臉上露出笑容,這個人能做成什麼樣子不知道,但現在他還是符合要求。
“買了你的鹽,我還要花五十兩銀子雇你做向導,明天跟我一起出發吧!”趙進笑着提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