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别,我看他們連死都不怕了,難道不知這夥徐州蠻子剛剛造反過,朝廷早晚還要動手的嗎?”這是從知州衙門裡傳出的話,據說是知州童懷祖的一次感慨。
商人們逐利,但商人們也精明,眼下大明這個局面,誰都能看出來,朝廷能招撫含糊過去的,絕對不會不惜成本的大打下去,不然的話,西南和東北的局面就沒辦法收拾了。
各處蜂擁而來的商人們已經讓趙字營各方頭大無比,天知道誰是真商人誰是假商人,可做生意就是要四方迎客,不能閉門不見,更何況在這個時候,還不能做出那種如臨大敵的怯場模樣。
内衛隊、雲山行,甚至還有學丁隊裡年紀小的學丁也被動員了起來,布置在何家莊和各處關鍵地方,然後家丁營地們的戒備也在提升,幾處營地都是靠近百步之内就要抓人,從罰銀到鞭打,懲治從輕到重,沒有絲毫的含糊。
如果僅僅是這些商人以及随從,其實并不難應付,畢竟生意人和氣生财,做事辦事總歸好管,那些假扮或者别有目的的很容易暴露出來,頗有幾個做局設套的江湖人因為這個被抓起來。
但真正讓内衛隊和趙字營各處為難頭疼的并不是商人們,而是從各處敢來的文武人物。
趙字營斷河大鬧,擊敗官軍,朝廷安撫下來的消息沒有傳出去太遠,但山東和南直隸的人知道的卻很多,然後附近的北直隸和河南也有很多人知道,這已經是天底下最大的幾個省了。
沒有造反,卻擊敗了官軍,逼得朝廷安撫,趙字營在徐州勉強也可以算得上是自成局面了,現如今天底下想要習武從軍,上面有衛所出身的世官壓着,沒有千戶以上的銜頭,那甚至連個千總都難做上,而學文科舉也開始被豪紳們壟斷,地方上的秀才這一層或許還有許多空位,到了舉人這一級,已經要看你師承和家世了,等到了進士這等,那真是寒門莫入。
天下這麼大,多少失意人物,自覺滿腔抱負本領,在朝廷官府那邊得不到榮華富貴,自然想要去别處尋找,去草原上投靠蒙古各部,不光地方苦寒,還要背上漢奸的罵名,徐州這邊就成了很不錯的選擇,最起碼徐州所在和周邊四省的人有不少想過來看看的。
習武之人若沒有官身,往往都是混迹江湖,讀書人沒有功名的或者隻是狂生,而有功名的野心和抱負更大,這些人出現在何家莊和徐州,才是趙字營真正的麻煩,天知道這裡面有多少真心實意的,又有多少官差探子混迹其中,而且很難發現。
“這些人大多是狂徒狂生,來這裡不過是自售而已,不用太在意,可裡面若有幾個真才實學的,那就對我們有大用,哪怕裡面有些有用處的,也盡可能留下來,最起碼不能讓徐州以及周圍其他的人招攬去。”對這些人,王兆靖的意見很堅定。
盡管趙進對這個不太贊同,可其他人的看法很一緻,大家都覺得徐州缺人才,按照規矩嚴格教出來的這些家丁團練以及商行管事,做事不知變通,都是一闆一眼,這樣的人做事足夠,但現在趙字營的局面越來越大,是不是要多些外來的人才,才能讓眼下的局面變得更好些?
至于王兆靖最後一個說法大家倒是沒意見,能趕到徐州這邊碰運氣的不管是書生還是武夫,肯定都不是安分守己之輩,如果被其他人招攬去,肯定要多出不少是非來。
好在徐州和各處的勢力現在也都知趣的很,知道有些分寸要好好把握,捋虎須的蠢事是沒有人會做的。
可這些四面八方來到的文武之輩自家就能惹事的很,讀書人中的确狂生不少,頗有些人寫了四六不通的文章策論呈上,有人學諸葛孔明做隆中對,那名字就是“何莊對”,說什麼先下江南取膏腴之地,然後起兵北上奪取天下,還有人直接勸進,說徐州龍蟠虎踞,在此稱帝必将四方來投,又有人自作史書,說什麼趙進降生的時候,曾有鄉民看到天降祥瑞,香花朵朵,光焰四方,還說何翠花懷孕前曾經夢到黑龍入懷..
開始趙進很喜歡看,他平時也沒太多娛樂,難得有這等大笑出聲的時候,這些文章實在是荒誕有趣,趙進笑個不停,讓家裡的趙鳳和趙龍特别喜歡湊過來,盡管什麼都不知道,也跟着亂笑一氣。
可看得多了,實在是覺得厭煩,到最後直接丢到王兆靖和如惠那邊去,他們覺得有價值的再送過來,但至今還沒有一篇。
文人如此,這武夫則是亂子更多,能置辦一把兵器的,能帶着盤纏來到徐州的,都不是窮人家,北地武夫往往還好喝酒,這漢井名酒在徐州比在外面怎麼也是便宜不少,喝二兩之後,往往就控制不住了,拔刀相向,見皿惡鬥,或許還有人想着借此彰顯自己武勇,打的就更是不可開交,甚至出了人命。
為了對付這些無法無天的武夫,趙字營也沒有絲毫的客氣,直接動用了馬隊和家丁,不服管教的直接就是當場格殺,被抓的也不是勒令離開,而是直接抓到各處的田莊内出力做工,狠手一下,立刻安靜了不少。
也因為如此,趙字營正在休整的馬隊被拉了出來,随時待命出動,相比于這些武夫,徐州、邳州、歸德府還有淮安府的騎馬武人過來投奔,往往都會得到接待,都會被安排到徐州義勇的編制裡去,因為安排這些本地武人,一方面是控制,另一方面則是拉攏這些本地武夫背後的家族以及相關,至于這些外來的亡命徒,實在是太不受控制。
不過暗地裡,内衛隊的暗線還是在有節制的接觸,畢竟這些武夫亡命角色,的确對内衛隊有大用,而且這些人裡潛伏着探子的可能性更大。
等到了十一月的時候,招安招撫已經沒有任何疑問,盡管大家不知道徐州和朝廷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可這偃旗息鼓的局面肯定要持續很久。
和大多數人判斷的一樣,西南地方,又是在四川腹地,一旦亂起就很難平息,那奢家現在已經立國号,有了丞相府,西南土司相應的很是不少,官軍連敗,州縣被破,局面已經有些不好收拾了,那邊一亂,雲貴黔甚至湖廣都要跟着不穩,也就是大明四分之一的天下要有危險,朝廷必然要嚴陣以待。
而遼鎮那邊,經略熊廷弼和巡撫王化貞鬥個不休,然後兩人又牽扯到朝堂上幾位大佬的明争暗鬥,任何事都拿不出明确的主意來,在這樣的情形下,不需要太明白的心思都可以知道一件事,隻要建州女真動手,大明肯定還要再敗,到時候又要堆積兵馬應對。
這一南一北的折騰亂局,誰還能顧得上這徐州,再說這徐州也沒有造反,也沒有驅趕官府和駐軍,看着和平日裡沒什麼區别,那肯定就不會大打出手了,這樣的含糊局面應該會保持很久很久。
而且到了十一月間,消息傳的足夠遠,足夠多的人知道,很多人也觀望出了結果,徐州變得更熱鬧了..
和先前那些過來碰運氣的亡命徒不同,現在來到這邊的武夫則是有真本事了,各處的逃兵逃将,那些地方土豪的習武子弟,江湖綠林中有野心的人物,還有從草原上過來跑單幫賣命的蒙古漢子,甚至還有河南少林寺的弟子,都要過來看看,求個出身,看看能不能再将來有富貴。
除了那些一直來來去去的浪蕩江湖人之外,這一類武人來到就讓趙字營上下有點緊張了,這幫人手裡都是有真本事的,平時也能沉得住氣,不會輕易鬧事,可一旦動手就是要死人的,而且這夥人如果鼓噪大鬧,那破壞力可不是别處能防得住的。
為了應對突發的亂局,除了馬隊之外,趙字營專門輪調四個連駐防,團練和巡丁也都是嚴陣以待。
不過在這個時候,不管是内衛隊和雲山行,各個都是雙眼發光,在這些後來的人裡面,可用能用的人物就太多了,當然,也要兩眼發光盯緊了,看看裡面有沒有探子和奸細,有趣的是,徐州知州衙門都從裡面錄用了幾十号人,不過這些人都歸在趙十一的名下,可不是知州雇傭的。
十一月十六前後的時候,兵部卻是有文書來到了徐州,說是蕭縣和砀山兩處取消原有的守備官職,依舊恢複原樣。
這倒也不能說是朝廷的挑釁或者變臉,眼下這局面,沒道理其他處捏着鼻子讓了,還要讓徐州亂民的長輩掌握着地方官軍,雖說兩縣守備沒有什麼大用,可這個名目挂在那裡很不好看,雙方和談的時候也沒有提及此事,索性直接改了,為這個,總督漕運太監崔文升甚至還寫了封私信過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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