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萬的官軍才是聲勢浩大,當看到官軍陣列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城頭氣氛也變得高昂起來,不過東北那一路迅速被殺散,衆人情緒立刻變得低落很多,真正讓他們感覺震撼的是針對南路的戰鬥。
在城頭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兵馬揚起的煙塵,能看到趙家軍騎兵帶起一路路煙塵,向着南路的官軍絞殺而去,好像無數條灰龍撲向一口肥豬,一頭肥牛,在上面撕咬抓刺,把一塊塊肉咬下割下,大家心驚膽戰的看着這一切,當灰塵散去,能看清城下局面的時候,官軍已經潰散了..
“兇悍如此,居然兇悍如此..”觀戰的各路人等都在喃喃感慨,每個人都是手腳冰涼,臉色慘白,對方這三千餘騎就強悍到這樣的地步,按照王在晉的說法,還有近兩萬的賊軍蓄勢待發,而賊軍步卒的強悍絲毫不遜色于騎兵。
眼前這都已經以一當五,以一當十了,等到那賊兵本隊過來,京師那裡湊得出二十萬兵馬對敵,更不要說這二十萬真正堪戰的能有兩萬就不錯了。
很多人看完之後就是匆匆走下城頭,走下去的時候神情就不那麼絕望悲恸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實在不可為,也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大家還可以騰挪下,不過騎馬坐轎走在城中,看到全副武裝的禁軍和内操宦官,大家這心思就消了不少,看來宮内早有些預備。
有人報信給主家,有人報信給皇家,這兩路官軍戰敗的消息和細節很快就是傳遍了京師,這場摧枯拉朽的速勝将京師上下最後一絲僥幸給打消了,大家終于可以判斷清楚一件事,若是徐州兵馬攻城,那就是改朝換代,若是議和退兵,趙南星所代表的東林一派就要徹底崩潰。
但東林黨下野回鄉細想想未必是壞事,徐州距離江南不遠,這些賊寇此時豎旗正需要招攬人才投奔,沒準這東林人等就能和徐州一拍即合,來個東山再起,到時候新朝氣象,或許富貴更甚今日,可也有真正懂行的分析,說那徐州賊寇重武重吏重商卻不重文士,未必能看得上東林這些文人。
敗戰消息傳回之後,宮裡就催着趙南星去議和,但趙南星怎麼敢出城,從朝會時大義凜然的議論到被催促出城議和,也就是幾個時辰的間隔,吏部尚書趙南星突然得了急病,癱瘓在床,不能言語不能動彈,實在不能出城了,這消息傳開之後,無人不笑,都說趙天官這病真是體貼人心,總在最要緊的時候發作。
堂堂吏部尚書躺在地上打滾,其他人也沒太多辦法,何況現在也找不到議和的門路,總不好派人出城直接到那徐州騎兵跟前說要議和,那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結果,反倒會被當做笑話,而且從閹黨到清流,大家都被吓壞了,太平這麼多年,京城又遠離戰場這麼多年,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兇殘的攻殺,這麼幹脆高效的圍殲,想想城頭所見的場面,每個人都是心驚膽戰,誰也不願意出城。
内廷外朝的大佬大珰們正在扯皮拖延,他們是不願意出城的,外面又有徐州悍匪逼近,為保京城安危,各處城門都是緊閉,想要出去也出不去,可除了那些被天子和廠衛盯緊的人物,其他人誰也不願意留在這邊等死,現在外面就三千敵騎,想要跑還跑得了,真等到大軍圍城的時候,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大珰和大佬們走不了,可他們的子侄能走,大戶人家全部家當搬不走,可他們的長子長孫可以走,還有人自覺身份貴重,不想留在此處等死,也要離開。
百姓們知道城門緊閉沒辦法走,可這些富貴人等卻知道怎麼走,無非是找到掌管城防的要緊人物,然後再花下去足夠的銀子,城門那邊總是可以行個方便,京城這麼大,三千敵騎從這頭繞到那頭也需要不少時間,趁這個間隙,怎麼也出城走遠了,何況外面的賊軍似乎沒有什麼抄掠的意思,就在那處安靜等待。
去朝中報信的那位宦官胡旺此時正在念叨着禍福相依,按說這賊軍打了勝仗,對他這樣京營當差的宦官可是大罪過,本來以為要被訓斥甚至定罪,卻沒想到口信公文什麼的沒來,金子銀子卻先來了。
宮内要掌握城防,公文發下,禁軍、内操宦官和信得過的京營營頭控制住各處城門要害,這胡旺也接到了命令,統帶三千餘衆守衛在西邊的城門處,正好距離徐州兵馬所在的位置最遠,所以找過來的人也就最多。
大把的财貨地契給過來,隻求開門行個方便,把人放出去就好,本來這胡旺不敢接茬,可錢财好處實在太多了,城頭各處傳來的消息都說那徐州兵馬未動,大家就動了發财的心思,胡旺和帶兵各級武将以及五城兵馬司的人商量,少不得也把廠衛和内操宦官的一應人物叫在一起,定了好處的分配之後,立刻開門放人出去。
串通之後大家膽子就大了,因為這盤根錯節的不知道牽扯多少,各家拿的銀子說不準還要上供給大佬們,誰也不會因為這個獲罪,盡管發财就是,那胡旺甚至還做了一套規矩,想要出城的先去他的駐在房舍交銀子,然後再由官兵帶到城門那邊放人,一次放四個人出去,彼此的間隔還要拉開,這樣避免了暴露。
天色漸黑,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在城内流傳,讓富貴人等都是心慌意亂,不敢在城内等死,他們消息也算靈通,知道這邊可以出城之後,都願意出更多的銀子。
财帛動人心,就算城外沒有賊軍,臨到天黑也要關閉城門,可撈錢撈的手軟守城諸人利欲熏心,甚至在天黑之後也要放人出城,城門關閉,他們這邊就弄了粗繩和大筐把人放下去,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已經有人在合計了,這麼幹幾天咱們也走,或者打開城門放賊軍進來,手裡有這麼多銀子,何苦要送死。
那宦官胡旺的屋子裡燈火通明,金銀珍寶拜訪的到處都是,在燭火下閃爍着耀眼光芒,當真是珠光寶氣,胡旺滿臉都是笑容,看看這邊看看那邊,盤算着今天自家得了多少,明日還能進賬多少,甚至還在盼望着這等圍城的緊張局勢再多持續些日子。
“胡公公,下一位來了。”外面有護兵通報說道,收錢的時候是單獨見面,胡宦官是要見人要價的,反正他們對京城各色人等的底細精熟,不會做虧了生意。
聽着腳步聲響,胡旺低頭一邊記賬,頭也不擡的說道:“一個人出城的話現銀一千兩,足金一兌五,若是有雲山行的銀票,則是票面銀子打九折,我這裡也有朝奉,有什麼地契首飾之類的可以估價,絕不克扣含糊。”
“胡公公,徐州有信給皇上和魏公公。”進來的人壓低聲音說道。
胡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下一刻就愕然擡頭,隻看到面前站着個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帶着方帽,颌下稀落落的胡須,一身緞面的半舊袍服,玉佩寶戒,标準的富貴打扮,不過胡旺在東廠和京營都呆過,很是見過些厲害人物,眼前這壯年看着平常,内裡卻有股兇殘勁,那手掌保養的雖好,實際上卻很有力。
徐州賊居然來到自己跟前,還是這個當口,想到這一點的胡旺渾身冰涼,下意識的就要呼救,可随即想到這個距離,呼救根本沒用,就那麼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看到他的反應,那壯年漢子笑着點點頭,悶聲說道:“胡公公果然是個有分寸的,俺這次來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所以胡公公就不要琢磨什麼手段了,這樁事咱們彼此也不用擔什麼因果,我來送信,你去傳信,就這麼簡單。”
宦官胡旺嗓子發幹,可這個時候卻隻能木然的點頭,看着那人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信封被火漆封着,放到桌面之後,那漢子卻又掏出塊金錠壓在了信封上,微笑着說道:“這信今晚就要送過去,不要耍什麼小聰明,要是沒結果,發财發不成是小事,生死才是大事,明白嗎?”
這徐州賊人如此神通廣大,如此猖狂,這京城還在朝廷手中,他們就敢派人過來送信,甚至還如此嚣張的威脅,胡旺心裡念叨,臉上卻是擠出笑容,連連點頭。
那漢子臉上的笑容又變得溫和客氣,卻把聲音擡高了起來,開口說道:“怎麼開價這般高,要是應了,我還剩下什麼,我就算在城裡等着,也比出城窮死好,告辭了!”
說完之後,這人轉身離開,胡旺死盯着眼前沒有落款署名的信封,耳邊卻響起外面的哄笑,大家覺得方才那人小氣,看不清眼前這個行市。
外面在哄笑,胡旺卻笑不出來,這封信到底送還是不送,送給魏公公那邊,自家在城門這邊撈錢弄手腳的事情必然被知曉,搞不好就是大罪,不送的話,以魏公公那無處不在的耳目,想要瞞得住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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