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人又出現了幾次,一次滅掉了猝不及防的寨子,其餘幾次都是碰壁,現在大家也能想清楚他們的用意,這夥人就是求财。
接下來這幫人就消失了,就這麼過了幾年,兖州府突然有一樁大案,說是魯王王妃的一個親戚被滅了滿門,人死了幹淨,家财被擄掠一空。
魯王自大明開國就開始承襲,在山東的影響力極大,這件事一出,頓時山東官場震動,方方面面的壓力都是下來,要求徹查,甚至錦衣衛的人都參與其中。
實際上案子并不難破,經驗豐富的捕快很容易就能看出,這案子的手段和前段時間掃蕩綠林山寨的手段一樣,而且一查才看出來,各處都有大戶人家突然間遭賊,全家死光的案子出來,這些大戶人家都是住在城外的莊園裡,出事後幾天官府才知道。
有很多事情大家實際上都明白的很,隻不過不願意惹事上身而已,綠林土匪也和公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很多事捕快們都知道,現在案子大了,衆人直接朝着官兵那邊查了過去。
沒花什麼工夫,駐紮在兖州府城滋陽的一位參将就被查了出來,這位參将是隆慶年首輔高拱的關系,到了萬曆年首輔張居正當政自然受屈,可在萬曆九年的時候,都說這位參将給張閣老的親信送上重禮,突然間前途大好,據說下一任山東總兵的位置很可能是他。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張閣老萬曆十年的時候病逝,班底全部被清洗幹淨,他答應提拔的人,當然做不得數,這位參将的銀子算是白花了。
現在又有傳聞,傳說這位參将要湊銀子去走武清侯那邊的門路,武清侯那是太後的父親,皇帝的外祖父,他那裡的門路沒有個幾萬兩也是下不來的,這些銀子光是克扣軍饷可弄不出來。
要查總是能查出東西,很快就有消息傳出來,這參将的家丁親衛在某些天出了城,說去打獵去了,算算時間,正好是案子發生的時候,除此之外,還有家丁把搶來的首飾偷着拿出來賣。
這就算證據确鑿了,可抓這樣的人物卻要從長計議,他手底下百十個弓馬娴熟、武藝精良的厮殺漢,又是控制着軍隊,一旦鬧起來,就是大禍,少不得密奏朝廷,彙集各處兵馬,然後下旨拿人。
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位參将也知道自己的事情敗露,當時的局面已經不允許他煽動大軍鬧事,但他也有個好處,手底下百十人都是同犯,被抓後千刀萬剮免不了的,索性趁着天黑,帶着家眷,連夜跑出兵營。
按說接下來是亡命奔逃,沒曾想這位參将當年打劫山寨頗有心得,索性上山落草。
這可就了不得了,一個懂得調兵遣将的參将,還有百十個武技娴熟,裝備精良的親衛,沒多久兖州府的綠林道就被徹底橫掃,不服的被屠滅山寨,其餘的俯首稱臣,更有些亡命徒慕名投靠,一時間聲勢大振,
隻不過這參将手段太過絕戶,有被滅掉的山寨頭目直接跑到官府投案,請官府出兵剿滅,那些被禍害的村鎮莊園,也請士紳聯名上告。
然後就是官兵進剿,開始的時候官兵還吃了幾個大虧,不過随着兵馬彙集,漸漸堵住了這個參将,大戰一場之後,這參将和五十幾個手下死在戰場上,其他人不知所蹤。
而泡河沿那個土匪所見到的那些騎士,恰好就是當年曾遇見過的這夥參将親衛。
這可是手裡幾千條人命,又和近萬官兵作戰,橫行魯西魯南的殺神們,三省彙聚出這些小小的江湖人物當然不夠看,更不要提火并起來的結果,肯定會被殺個幹淨。
但那參将的兒子死在官兵的會剿之中,這孔九英到底是什麼身份大家卻弄不清楚,隻當他是孔家的莊頭了。
靠着先禮後兵的手段,借着真真假假的赫赫兇名,孔九英徹底将泡河沿的莊子拿在了手上,然後孔九英才押着收上來的地租去了曲阜孔府那邊,回來後,這孔九英已經成了孔府的旁支遠親,莊頭管事的文書憑證,衍聖公府寫給當地官府的書信等一系列的手續就變得齊全了。
孔九英将泡河沿這莊子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後,開始坐地收錢,來往此處的各路生意,不管明的暗的,都要抽成上供,不然就寸步難行。
想要偷偷過去,這裡的各村鎮都對孔九英害怕的要命,沒人敢隐瞞,想要用強,孔九英自己手裡就有百十名騎馬的好漢,更能動員起五百多号鄉勇壯丁,根本沒可能拼得過,想要繞過去,這莊子正在三省交彙的地方,而且占地極大,繞過去賠錢賠力,還要遇上别人坐地收錢。
就這麼一來二去,孔九英把泡河沿這莊子牢牢掌握在手中,轉眼間已經快有三十年了。
“..豫東、魯西和南直隸的西北一片,這孔九英是最大的窩主,各家山寨的贓物,各種見不得光的東西,都彙聚在他那裡進出發賣,那邊也是最大的私鹽集市,還有一個河南地面上排名第三的騾馬市也在那邊..”
“..當年跟着這孔九英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現在孔九英手底下随時能拉出來的就有二百多騎,招呼一聲,各個村寨的鄉勇壯丁能湊出千把号人,各處縣衙州衙的書辦小吏都是他的晚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咱大明的皇帝在京城,那孔九英就是三省交彙之地的土皇帝..”
趙進這個問題好像打開了趙振堂的話匣子,到家之後,趙振堂就一直滔滔不絕的講述這個孔九英的事迹和傳說。
父親趙振堂表述的能力并不強,不過這個孔九英孔老虎的事迹聽起來并不枯燥,趙進也聽得津津有味,但對趙進真正有意義的也就是後面幾句,孔九英是什麼人,手裡的實力怎麼樣,官面上的關系怎麼樣。
趙進心裡其實也是奇怪,自己父親不喜歡說沒意義的話,今天卻明顯有些跑題了。
不光他心裡奇怪,母親何翠花過來催促父子兩個早點睡覺,趙振堂卻不耐煩的說道:“反正都回來這麼晚了,我們爺倆說點閑話,你先回去睡。“
這樣的言語同樣反常,何翠花盯着看了會,搖搖頭先回去了,趙振堂卻繼續說那個孔九英:“小門小戶的一年也用不了五兩銀子,可那孔九英一年最少淨入五千兩,後宅養着幾十個美貌女人,吃穿用度比省城那些豪門大戶都一點不差,在他那周圍幾縣裡,知縣見他都要客氣賠笑,在那片地方他就是王法。”
如果真能控制那片交彙之地,就算不做非法生意,隻是轉手貿易,淨入五千兩都很容易,對這方面的事情,趙進比趙振堂分析的更清楚,不過他還是沒弄懂父親要說什麼,當然,今晚趙振堂也有點反常。
趙振堂嘴裡在說孔九英的威風,表情上卻看不出什麼豔羨,說完之後,看了眼坐在那裡趙進,笑着問道:“你覺得這孔九英怎麼樣?”
怎麼樣?這個問題也超出趙進的預料,他沉吟一下說道:“地方上的土豪,大号的何偉遠而已。”
何偉遠所做的事情和這個孔九英本質上沒什麼不同,靠着武力獨霸一方,然後明的暗的做各種生意發财。
聽到趙進的回答,趙振堂咧嘴笑了笑,用有些誇張的語氣說道:“你可别瞧不起他們,這樣的人物隻要不出什麼大岔子,這家業就一代代傳下去了,吃穿用度富貴體面就不用說了,将來有了機會,還能在官場上飛黃騰達,也沒什麼不好的,現如今不知道多少酸子整日裡讀書做學問,圖什麼,還不就是想要考個官身,過上好日子,光宗耀祖。”
趙進終于聽出點眉目了,他嘗試着問道:“爹,你的意思是?”
“那孔九英起家的時候才多少人,你現在有多少人,他剛開始時候有什麼身家,你現在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家業,而且别看你得罪了這孔九英,又得罪了雲山寺,隻要你自己别大意,他們誰也動不了你,天底下畢竟還是大明的王法說的算,你将來也會和這個孔九英一樣,而且你起家比他幹淨,将來也會比他體面,咱家還有個百戶的身份,這讓你更容易向上走,如今天下太平,立戰功,封侯拜将的不可能,可弄一份大家業,一代代傳下去,已經足夠了。”趙振堂沉聲說道。
孔九英就算能動員一萬人,但也隻能在本地橫行,真敢帶着人打過來,那就等同于謀反,朝廷會立刻派大軍會剿,何偉遠那種百把人伏擊已經是極限了,因為大明朝廷威權仍在,定下的王法規矩,誰也不敢違犯。
趙進終于明白了,父親趙振堂認為自己的将來就是孔九英那個樣子,而且會比那孔九英強很多,會成為這徐州地面上的大豪。
“爹,孩兒怎麼會和那孔九英一樣?”趙進笑着說道,他笑的開心,不過笑聲中卻帶着點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