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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4章 背瓜人

策行三國 莊不周 3343 2024-01-31 01:12

  接連幾日,鐘繇在荀彧的陪同下,走訪了建業城的大部分區域,也見了不少人,有汝颍人,也有其他州郡的,心頭漸漸有了和郭嘉相似的感覺。

  相比于其他州郡的士子,汝颍籍士人的心态最為浮躁。他們想當然的覺得汝颍系高人一等,不管是過去的大漢,還是現在的吳國,汝颍系都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在他們看來,劉漢發起黨锢,自毀根基,所以亡了。孫吳順應形勢,重用汝颍系,所以興了。一亡一興證明了不僅汝颍居天下之中,汝颍士人同樣是天下讀書人的代表,防範、壓制汝颍系絕非明智之舉,長久之計。

  更有人說,吳王雖是江東人,但他繼承的是汝南袁氏的事業,也是從豫州起家,他就是半個豫州人。所以,江東人享受到的好處,豫州人都應該有份。

  鐘繇為此憂心忡忡。他仿佛又看到了黨人橫議的影子,如果不加以遏制,接下來必然是又一次黨锢,郭嘉的預言将不幸成真。

  鐘繇和荀彧商量了幾次。荀彧提出一個建議:與其被動清洗,不如主動行事。鐘繇新官上任,禦史大夫負責的就是監察,可以來一次全面清查,将那些不稱職的官員淘汰掉一批,再打擊一批沉滓泛起的地方豪族,深化新政的推行。

  這麼做自然不是針對汝颍系,但被清查的人裡面肯定有大量汝颍系,尤其是那些認不清形勢的,可以起到自我清潔的作用。鐘繇是汝颍系的代表,他這麼做可以代表汝颍系的态度,獲得吳王的諒解,讓吳王相信汝颍系能夠順應形勢,有所改變,不會成為新朝的潰癰。

  荀彧說,這也許就是吳王選擇你擔任禦史大夫的用意所在。

  鐘繇反複思量後,接受了荀彧的建議,并商量出一個大緻的方案,在觐見之前,主動呈送入宮。

  孫策很快就接見了鐘繇。

  孫策很隆重,親自到宮門口迎接鐘繇。鐘繇進宮時,看見孫策從殿中走來,還以為孫策有事要出宮,正自猶豫,孫策張開雙臂,朗聲笑道:“大吳的禦史大夫來了,請進,請進。”

  一旁當值的郎中也很意外,有些手足無措。在他們印象中,大臣進宮觐見,孫策是從來沒有到宮門口迎接的,最多在殿門口迎一迎。他給鐘繇這麼高的待遇,汝颍系的影響力可見一斑。用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建業城,汝颍系不知道又要張揚成什麼樣子。

  鐘繇也很吃驚,不過他的心思和郎中們不同。孫策對他越是禮遇,要求也就越高,他如果不好好整治汝颍系,辜負了孫策的期望,今天的禮遇都會變成懲罰。

  鐘繇連忙上前,行了一個大禮。“禦史大夫,臣繇,拜見大王。”

  孫策伸手托住鐘繇的手肘,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鐘繇兩眼,笑道:“公雖年過半百,精神甚好,不亞于少年。有公相佐,大吳可興。”

  “大王言重,臣愧不敢當。無功而居高位,臣戰戰兢兢,唯有效死力,以報大王知遇之恩。”鐘繇後背全是汗,連聲音都有些啞。

  “誰說無功?”孫策挽着鐘繇往裡走。“舍弟叔弼得公教導,去少年輕躁,略見沉穩,能推己讓人,方有零陵之捷,這便是大功。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公乃栽樹之人,功不可沒。”

  孫策說着,欣慰地吐了一口氣。“孤還有一個弟弟,勞公調教,萬望公莫要推辭。”

  鐘繇微怔,腳下慢了三分。“大王謬贊,臣不敢當。不知是哪位王弟?”

  “二弟仲謀。”

  鐘繇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腳也有點軟。他剛才還以為是孫匡或者孫朗呢,沒想到是孫權這個麻煩。他有心推辭,卻又不敢。輔佐孫翊幾年,他對孫家兄弟之間的關系并不陌生,知道孫策一向對孫權有成見,孫權也固執己見,多次拒絕孫策的安排,孫堅戰死就是被孫權拖累。如今孫策要将孫權委托給他是什麼意思?

  孫策沒有看鐘繇,繼續說道:“孤這二弟,原本是個極聰明的人,隻是有些執念,不明白人有所長,必有所短的道理,一心想在用兵上有所成就。孤屢次教訓,他總是不聽,孤也是無奈。俗話說得好,醫不自醫,孤隻好另請高明。看到公簡汰百官的方案,孤很是欣賞。公儒法并重,德刑皆擅,不僅可為禦史大夫,亦可為王國之相,必可匡正王侯,教導百姓。”

  鐘繇聽了,心中一動。孫策這話的意思是說讓他先做禦史大夫,将來再改任孫權的國相。不出意外,孫權肯定是要封王的,但他和孫翊不同,不可能出鎮邊疆,開疆拓土,隻會在大吳疆域之内裂土分封。如此一來,他就需要一個國相。這個國相還是大吳之官,卻不一定要按照朝廷官制。也就是說,他有可能突破六十歲緻仕的規定,再做幾年實職。

  真要完成了這個任務,國是院肯定會給他留一席之地。

  “大王對臣期許太重,臣怕德淺才薄,辜負了大王啊。”

  “孤對公很有信心。當然,孤也不能強人所難,強扭的瓜不甜麼。好在這事也不急,公大可考慮幾天。”

  鐘繇點頭答應,心中卻是微凜。他多次聽人提過強扭之瓜的典故,旁人都當是笑談,孫策的大父孫鐘以賣瓜為生,孫策也是一個賣瓜兒,但他卻清楚,那些瓜最後不僅被孫策強扭了,而且都覺得挺甜。

  荀彧就是這樣的一個瓜。當初拒絕張纮之邀,定下一世之約,結果不到十年,他就成了孫策之臣,嘴上雖不說什麼,心裡卻對孫策佩服得五體投地,偶爾還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遺憾。

  看來孫權這個瓜,他不背也得背了。

  孫策引鐘繇入殿,相對落座,有人奉上茶水點心。孫策與鐘繇談笑風生,詢問在襄陽和零陵的事,然後又問起鐘繇這幾天對建業城的印象。

  鐘繇贊不絕口。

  這幾天遊覽下來,他對建業城的印象是真的好,别的不說,城市布局就讓人耳目一清,充分體現了以民為天的原則,很多做法都是從方便百姓入手。雖然增加了管理的難度,百姓卻得了實惠,工商業所受的影響最為明顯。沒有了市籍的限制,城中百姓謀生的手段豐富多樣,哪怕沒有本錢,隻要有一技之長,臨街擺個小攤,辛苦一些,也能養活自己。

  這一點,對那些遊學的士子最為友好。從外地來的士子,在本地未必有親友,又不肯低頭向人求告,沿街擺個小攤,為人代寫書信,便能賺到食宿錢,完成自己的遊曆。鐘繇這幾天看到了不少這樣的例子,非常欣賞。

  “百姓但凡不懶,總能自食其力,看似簡單,能做到的人卻不多。僅此一點,大王便可稱仁君。”

  孫策擺擺手。“公過獎,孤很是慚愧。百姓自食其力,辛苦謀生,孤何功之有?受百姓供養,為百姓提供保護、服務,這是你我君臣之本份,爾俸爾祿,皆是民脂民膏嘛。不過,有些人并不這麼認為,總覺得自己讀了幾句詩書,就天生高人一等,吃着民脂民膏還不滿足,非要敲骨吸髓,實在讓人心寒。”

  孫策拍拍案上的文書,感慨不己。“公這份簡汰百官的計劃來得正是時候。以前都是各州刺史自行其事,如今有禦史大夫,可以統一行動了。”

  鐘繇聽了,後背又冒出了細汗。他知道,自己這份計劃一旦實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哭。禦史大夫豈是好做的,這都是得罪人的事啊。

  孫策和鐘繇談了半天,不僅讨論了鐘繇的計劃,還談了一些構想。他打算對禦史大夫的職能進行一些調整,明确職能,對以前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進行劃分。禦史大夫原本是丞相之副,後來改名司空,主水土,其執法職能則歸禦史中丞。如今恢複禦史大夫的名稱,其職能也要重新化分。

  孫策的打算是禦史大夫主執法,不再兼管民政。用鐘繇就是因為鐘家本是研究律令之學的,他希望鐘繇能發揮他的長處,将這一塊的責任挑起來,和諸州刺史一起,把這件事做細做實。高柔、伊籍等人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他們名望不如鐘繇,學養也不夠,居中主持這件事顯得份量不夠,但他們也是學律令出身,又有實踐經驗,能夠助鐘繇一臂之力。

  聽了孫策的設想,鐘繇才知道自己要擔負的責任遠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大。孫策用他,肯定有借他之手清理汝颍系的打算,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借助他的學養和名望,推動官制改革,強化以法制國的理念。這件事做好了,他可以流芳百世,做不好,他會遺臭萬年,而且臭的可能性更大。

  儒法雖有融合之勢,但儒生對法家的偏見由來已久。孫策已經在打壓儒術,如今又要提倡法術,很容易被人引申為暴政。可想而知,不管他的方案怎麼做,都會引來一大群儒生的攻擊。

  這個瓜,可不怎麼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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