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頓時警惕起來。禮金?什麼禮?你可别說是甄俨想投降我,這根本是不現實的事。中山甄家不是小家族,那是冀北世家的代表,甄俨要是敢投降,就算袁譚厚道,也會立刻抄了甄家。就算不殺他滿門,至少也要軟禁起來。
再說了,甄俨如果敢投降,何至于等到現在,當時就降了。
“這話從何說起?”
張鴻歎了一口氣。“将軍仁厚,不殺甄俨,甄家感激不盡。隻是将軍所索之三千匹戰馬實在過于龐大,甄家就算傾家以購也無法送到将軍手中。實在無奈,隻好出此下策,願以一人換一人,再奉上駿馬三十匹,以謝将軍厚意。”
“一人換一人?”孫策已經明白了張鴻的意思,卻覺得很可笑。“可是我隻對贖金和戰馬感興趣,對人不感興趣。我聽說甄俨的父兄早逝,他現在就是甄家家主,甄家還有誰能和他相提并論?”
張鴻不說話,卻看看四周,孫策擺擺手。“你有話就直說,我這兒都是心腹之人。”
“喏。”張鴻點頭應喏。“将軍所言極是,甄俨父兄早逝,如今隻剩下兄弟二人,幼弟尚未成年,他是甄家家主,對甄家來說須臾不可離,數年之内,的确無人可以替代。不過這也隻是對甄家來說,對将軍而言則不然,将軍麾下群英荟萃,人才濟濟,他不過是一敗軍之将,文不過縣令,武不過校尉,可有可無。作為俘虜,若不能換來贖金,除了每天消耗糧食之外,對将軍又有什麼意義呢?”
孫策很意外。這張鴻看起來像個武夫,說話卻頗是周到,很有策士風采,難怪他會到草原上經商。他沒吭聲,示意張鴻接着說。張鴻躬身緻謝,接着又說道:“甄家雖然男丁不旺,女子卻不少,甄俨有姊妹五人,皆身體康健,小有姿容,尤其是幼女,不僅聰慧,頗讀詩書,而且命相貴重,相者劉良曾相甄家諸子女,唯言此女貴不可言。家姊思忖,将軍少年英雄,弱冠便威鎮天下,當是她命中注定的良配,願獻此女為将軍奉帚箕,以謝将軍不殺之恩。”
張鴻說完,靜靜地看着孫策,眼中多了幾分自信。他相信自己的說辭可以打動孫策。甄俨的家書中說孫策好色,尚未弱冠便納妾數人,俘虜他時又特意提及他的妹妹甄宓,想必是垂涎于甄宓的美貌,這才不顧體面的強索。雖然不喜歡孫策的為人,但甄家别無選擇。甄逸早逝,甄俨的長兄甄豫前幾年也病逝了,如今隻剩下甄俨和甄堯兩個兒子,甄堯年幼,如果甄俨被殺,甄家在十年内都無人當家,更談不出仕。在這種亂世,家中沒有成年男子當家作主,實在太危險了。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将甄俨換回去,哪怕是犧牲甄宓。反正袁家已經沒什麼希望,嫁給袁熙那個廢物不如嫁給孫策,至少這個江東兒看起來還有幾分争霸天下的機會。也許甄宓的命相就應孫策身上也說不定。真要如此,那甄家也是賺住了。
當然,他不能說甄宓漂亮,這太直接了,等于說孫策好色。說甄宓命貴就不同了,這是誇孫策命貴,前途遠大。像他這種寒門出身的武夫想争霸天下,最缺的就是名望,要不然也不會以袁術的繼承人自居,還娶袁術未成年的女兒為妻,對這種天降吉兆應該沒什麼抵抗力。
孫策打量着張鴻,哭笑不得。他再遲鈍,也聽得懂張鴻的言外之意,更能理解張鴻的邏輯。如果換作幾天前,他可能對什麼命相貴不貴重的說法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不同了,就算自己不信,似乎也沒必要公諸于衆,畢竟其他人信啊。
“你說的相者姓甚明誰,在哪兒能找到他?”
“姓劉名良,中山、常山一帶頗有名氣。”
“他真這麼說過?”
“千真萬确。”張鴻接着說道:“其實家姊還說過一件事,隻是無外人佐證,所以不敢對将軍直言。”
孫策笑笑。“說來聽聽。”
“家姊說,此女出生之後,在襁褓之中時,她常常覺得有人持玉衣覆之,滿室生輝。”
孫策差點笑出聲來,卻對這張鴻的口才佩服不已。如果他先說這個故事,一般人都不會相信,可是将一個小有名氣的相者所言擺在前面,再加上這個說法來佐證,那情況就不同了,可信度大增。當然,相者也是可以買通的,但這個時代的人對相面非常重視,初生兒都會相一相,請專業相者更是家常便飯,名相師還是很吃香的。
“我如果放甄俨回去,他接下來會怎麼辦?”
“閉門讀書,等将軍掃平天下,共享太平。”張鴻苦笑兩聲。“既然袁氏兄弟不肯出資贖人,想必也不能再強人所難。當然,甄家也無力與袁氏抗衡,隻能自保了。”
孫策點點頭。“那足下呢?”
張鴻有些意外,啞然失笑。“在下不過區區一商人,出入草原,販賣一些皮貨馬匹,雖說在中山一帶小有實力,與東海麋子仲相比可就差遠了。如果将軍願意提攜在下,在下倒是求之不得。”
“哈哈,足下有所不知,我孫家也是商人出身,生意還沒有你大,真是小本經營。好在運氣不錯,這幾年生意做得大了些,足下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聯手嘛。馬匹啊,皮貨啊,我都感興趣。不過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草原上的消息,不知足下可有我想聽的?”
張鴻驚訝不已。他經商多年,見多識廣,人情練達,不僅練就了好口才,更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将軍雖然不拒絕這個交易,但他對甄宓的興趣顯然也談不上有多濃。相反,他倒是更願看重他掌握的信息,顯然對幽州野心勃勃。
麋竺出沒于渤海四周,由遼東到廣陽、涿郡都有他的身影,但他無法涉及内陸,公孫瓒也好,劉備也罷,對他都非常警惕,不願意讓他到内陸做生意。這既有壟斷生意的目的,也有限制他打聽幽州消息的用意,誰都知道麋竺滞留渤海絕對不僅僅是為了做生意。
相反,他有這個便利。中山人善于經商,大商、巨商不在少數,和幽州郡縣和草原上的胡人部落都來往密切,如果能讓中山商人成為他的耳目,就可以彌補麋竺的不足。
刹那間,張鴻意識到一個問題:甄俨可能低估了孫策,甄宓根本不是孫策的目标,至少不是主要目标,聞名北疆的中山商人才是。張鴻稍一思索,便做出了決定。
“這麼說,将軍是首肯了?”
孫策點點頭。“你也說了,如果我不肯,隻能留下甄俨消耗糧食,别無他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又何必做?不過,這個交易隻限甄俨一人,最多帶幾名衛士,他的部下不包括在内。”
張鴻很為難。甄俨的部下是甄家的部曲,還有一些是冀北豪強的代表,他們是跟着甄俨支持袁紹的,現在孫策隻放甄俨回去,不放那些人,怎麼向冀北豪強交待?他反複權衡,又向孫策懇求,但孫策很堅決,說好的一人換一人,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要放隻能放甄俨一人,其他人不能放。
張鴻無奈,隻得先答應下來。惹惱了孫策,連甄俨都不放,那他這一趟就白來了。
“請足下說說草原上的事。”孫策請張鴻入座,再命人上茶。
這時,有人通報,馮宛來了。孫策也沒多想,讓馮宛進來說話。過了一會兒,馮宛踩着輕快的腳步走了進來,見有人在座,她有點不意思,吐了吐舌頭,繞到孫策身邊,嘀咕了幾句。她剛剛在路上遇到蔡瑁,蔡瑁說要送她一座宅子,她既想收又不敢收,正好路過,便來問問孫策的意思。
孫策瞅瞅她。“你知道那套宅子在哪裡,什麼模樣嗎?”
“知道,我和阿楚去過幾次。”
“喜歡?”
“喜歡,那宅子在姑射山下,背山面水,出了門就是船津,既方便又安靜。”
“喜歡就收下來,不過問清楚價格,回頭我來給錢。”
馮宛又驚又喜,随即又說道:“這樣不好吧?你現在……”話到嘴邊,孫策使了個眼色,馮宛想起有外人在側,連忙又咽了回去。她高興得手足無措,孫策笑道:“行了,你先去忙,我這兒有大生意要談呢。”
“好的,好的。”馮宛連連點頭,滿面笑容的出去了。
孫策對張鴻笑道:“這是我的妾馮氏,故司隸校尉馮方之女,不懂規矩,見笑了。”
張鴻非常驚訝。他現在算是明白孫策為什麼對甄宓興趣不大了,論相貌,這個馮氏絲毫不亞于甄宛,堪稱國色。他收攝心神,也收起了心裡的不甘,打起精神,為孫策講解幽州和草原上的事。
“将軍,這兩年幽州的變化很大。刺史張則上任之後,一手扶植劉備,一手安撫鮮卑、烏桓各部,劉和返回幽州後,被他任命為涿郡太守,公孫瓒腹背受敵,不複有驕橫之氣。劉備在漁陽屯田練兵,如今有兵有糧,實力已經超過公孫瓒。他麾下有關羽、張飛、趙雲、田豫諸将,各擅其能,幾次出塞都有斬獲,是張則倚重的膀臂。有了劉備和劉和相助,張則這個卧虎如添雙翼,幽州難得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