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象的發言有些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他這句話避重就輕,實際上把馮方帶來的消息扔在了一邊,卻扣住了他們都是袁術故吏這個身份,讓橋蕤、張勳等人都不能反駁。
送葬絕不是送袁術入土這麼簡單,有一個問題必須先解決:如果朝廷認定袁術占據南陽不對,那他們應該怎麼做,是接受朝廷的評價,承認袁術錯了,還是奮起抗争?
承認袁術錯了,那袁紹也錯了,袁家都錯了,那董卓殺袁家滿門的事怎麼解決?就算袁家的事可能放在一邊,他們這些人的切身利益怎麼辦?他們是袁術故吏,袁術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們的影子。袁術錯了,他們就錯了,這個污點很難洗刷幹淨。
所以不用孫策動員,他們自己就必須先考慮清楚後果。
孫策暗道,這是王允作死第一步。不過南陽隻是一郡,袁術舊部中也沒什麼實力超強的名門或者旺族,有一個比他們更吸引目光的巨無霸在河北。不知道王允準備如何對待袁紹。如果也是這種态度的話,袁紹會不會把诏書當廁紙?
不過世事難料,誰知道王允是不是挑軟柿子捏,先拿南陽來試手?曹操是袁紹的舊部,王允能接受曹操,并任命他為司隸校尉,也許就是想表示與袁紹和解,為袁紹解決南陽這個麻煩。
總之别人都靠不住,關鍵還是自己。
孫策靜靜地坐着,打量着閻象等人。閻象與其他人都不同,他不僅是袁術舊部中最有實權的一個,而且是袁術臨終前見到的兩個大臣之一,他的外甥秦牧掌管着孫策的親衛騎,他的外甥女秦羅剛剛嫁給孫策麾下的大将黃忠,不可能說撇清就撇清。
聽了閻象的話,張勳、橋蕤等人沉默不語,各自思索。馮方卻有些着急。他咳嗽了一聲,提醒衆人注意,接着說道:“将軍,雖說诏書未下,隻是曹操代傳口訊,但天子當政,君臣之義分明,如果坐視不理,恐怕不太妥當。再者,董卓已誅,長安安定,人心思歸,于情于理,皆不宜強行設阻。”
閻象冷冷地瞅了馮方一眼,哼了一聲:“馮子正,将軍什麼時候說不準你回去了?你放心,我已經奉将軍之命籌措款項,凡是想回家的人,我們都會禮送出境,沿途各縣和關隘亭郵會提供食宿方便,條件差的,我們還會資助一些旅費,一定不會讓你們回不了家。不過,長安是不是從此太平,恐怕還有待觀望。”
馮方被閻象怼得下不了台,面紅耳赤,卻又驚訝不已。聽閻象的意思,孫策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可是剛剛向孫策彙報長安的事啊,孫策怎麼可能提前做出決定。又或者,閻象是代孫策做決定,以示自己受孫策信任和重用?
“閻君已經準備好了?”
“要不然你以為我這兩天忙什麼?”閻象沒好氣地說道:“就在你說話的時候,運糧的船隻正沿着諸水北上,将湖陽、穰城諸地的糧賦送往沿途的各縣亭郵,以供返鄉之人食用。”
馮方松了一口氣。既然孫策不阻止關中人返回家鄉,那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閻象轉身對橋蕤和張勳施了一禮。這兩人身份不一樣,他要客氣得多。
“橋元茂,張元功,你們都是袁将軍故友,總不會也不辭而别吧?”
張勳一聲長歎:“閻元圖,放心吧,我會去汝陽,送袁公路入土。”
橋蕤也點頭道:“我自然要去。相交一場,豈能不見他最後一面。”
閻象點點頭,坐了回去,轉頭對宛令杜襲說道:“子緒,你費點心,統計一下有多少人想返鄉的,特别注意兩類人:一類是生活困難,需要資助的,一類是有職務在身的。生活困難的需要資助,你統計好,報個名單上來,太守府會撥錢過去。有職務在身的要及時安排人接替,别耽誤了公事。”
杜襲遲疑了片刻。“所有人嗎?”
“所有人。”孫策接過話頭,語氣非常肯定。“來去自由,絕不勉強。”
“喏。”杜襲點了點頭,向孫策微微欠身。孫策知道,杜襲很快就會提出辭職,他想回家了。“子緒,待會兒會議結束,你留一下。”
杜襲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答應。
孫策又問了馮方一些問題,主要是他一路的見聞,比如長安的城防是否堅固,民心是否安定,路邊有沒有饑民等等事宜。馮方的回答并不能讓孫策滿意,他對些事關心極少,可以說這趟出使很不稱職。合格的使者并不僅僅是傳遞雙方的意見,還有打探對方境内情報的任務,象他這樣眼高手低的人根本不行。
孫策很失望,雖說沒有說什麼,但馮方感覺到了,心裡更是不舒服。會議一結束,他就匆匆離開了。回到家,他一進門就大叫收集行裝,準備回家。正在和母親馬夫人說話的馮宛聽見,連忙迎了出來。
“你剛回家,還要回哪兒去?”
“回關中,回杜陵。”馮方沒好氣的嚷道:“南陽又不是我們的家。”
馮宛吃了一驚。“為什麼要回關中,關中有西涼兵。”
“董卓死了,西涼人完了,天子在關中,關中說不定又要成為京畿了。此時不回,待田産宅院被流民占了再回嗎?”馮方甩甩袖子,氣得直喘粗氣。“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閻象這狗東西,真是忘恩負義,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建議袁公路任他為主簿的,現在居然這麼對我,當我是什麼?”
馮宛臉色變了幾變,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馮方看在眼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想留在南陽做工匠?你是我馮方的女兒,不能學那村夫鄙婦,研究什麼織機。從現在開始,你不準抛頭露面,壞了名聲,将來被夫家看不起。”一想起女兒出嫁這件事,馮方就更是郁悶,唉聲歎氣,連呼可惜。
馮宛咬着唇,想了半天,趁馮方不注意,一轉身溜了,直奔隔壁的張子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