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有本部中軍将士五千,又接管了長沙郡國兵、沈彌、李異等人的降卒,總兵力有一萬兩千多人,與嶺上防守的蜀軍兵力大緻相當。
婁發在牛馬嶺之戰中被俘,生死不明。沈彌被孫權連累,意外戰死。幾名降将隻剩下李異一人,多少也有些不安。朱桓到任後,與李異交換了意見,讓他暫時撤回牛馬嶺休整。
至于沈彌殘部和孫權留下的長沙郡國兵,朱桓進行了整頓。從自己的親衛營中挑出一百多人,到各營擔任都尉、曲軍侯等中下層軍官。又根據之前的軍功記錄,對原本立了戰功,卻還沒得及嘉獎、提拔的将領進行了調整,該提拔的提拔,該嘉獎的嘉獎。
寇英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原本隻是一個樓船都尉,指揮兩艘樓船作戰。幾個月前的水戰時,他率部擊敗李異、謝旌,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未能全勝。又因出言不遜,惹惱了孫權。孫權勉強氣消之後,也隻是賞了他一些财物,卻沒有升他的官。半個月前,他奉命棄舟登陸,奔襲牛馬嶺之後,牽制了黃權的兵力,卻沒有斬首之功,同樣沒能升遷。
朱桓綜合了他的前後戰功,提拔他為校尉,指揮一營千人作戰。
寇英大喜,士氣高漲,積極獻言獻策。
經過一番整頓,朱桓将孫權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好,以千人為單位,分為五部,各負責一個點,進行試探性進攻。又從中軍抽調兩個營,為左右兩部,一部負責兩三個點,輪番替換。一旦哪個戰場出現戰機,負責的中軍将士就立刻趕去增援,尋求突破。
朱桓和幾個校尉反複解釋,明确他們的戰術目标,一定要保持節制。沒把握的時候,甯可放過機會,也不可輕敵冒進。沒有中軍的增援,任何人不得與超過本部人馬數量的蜀軍硬拼,否則就算勝了也沒有功勞,敗了倒是必須承擔責任。
沈彌、婁發的殘部也就罷了,長沙郡國兵多少有些不服氣。他們覺得大樹嶺之敗是長沙王一個人的問題,不是長沙郡國兵的責任。這麼做,有點太小看他們了,簡直是把他們當作與降卒一樣的廢物看待。
朱桓清楚他們的心思,卻沒說破。隻是指示與他們對接的中軍校尉看緊點,别讓他們亂來。
戰鬥展開。
最開始的幾天,吳軍的進攻并不猛烈,隻是逼近蜀軍陣線,查看地形,大部分時間都在射程以外,偶爾進入蜀軍射程以内,也隻是對射幾箭就走。但他們來得很頻繁,白天來,夜裡也來。有時候前面的還沒走,後面的又來了。
蜀軍煩不勝煩,一面提高警惕,加強防守,一面向曹操彙報。
不過大多數人都沒當回事,彙報也隻是例行公事,并沒有請求增援的意思。在他們看來,這些不過是吳軍的斥候罷了,最多算疑兵。在黃權擊敗孫權率領的主力後,他們對吳軍的畏懼大大減輕,不少人甚至希望吳軍發起真正的進攻,也好讓自己展示一下實力。
他們很快就如願了。
熟悉了地形之後,寇英指揮吳軍在一個戰場發動了試探性的進攻。進攻雖然并不猛烈,持續的時間卻很久。正當蜀軍以為是又一次騷擾時,吳軍突然大舉進攻,數百全副武裝的吳軍弓弩手從藏身處湧了出來,逼到蜀軍射程以内,弓弩齊發,對蜀軍進行壓制,其中還包括兩名手持六石強弩的甲級射手。
蜀軍措手不及,臨陣指揮的曲軍侯第一時間被射成重傷,倒在皿泊之中,兩名都伯一死一傷,蜀軍将士突遭襲擊,又失去了指揮,慌作一團,隻能各自為戰,拼命反擊。
寇英抓住機會,全軍壓上,迅速突破了蜀軍的第一道陣地。
蜀軍收到警報,立刻派兵增援,進行反擊。雙方在方圓不足兩百步的戰場上反複厮殺,誰也無法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蜀軍既無法将寇英等人趕下嶺,收複陣地,寇英也無法繼續突進,搶占高地。眼看着蜀軍的援兵不斷趕到,自己的傷亡驟增,寇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一個遲疑,就被蜀軍抄了後路。
就在寇英後悔之際,中軍援兵及時趕到,撕開蜀軍的包圍圈,反包圍了一曲蜀軍士卒。沒等蜀軍援兵趕到,就将這一曲蜀軍擊潰,砍倒了他們的戰旗,斬殺了曲軍侯。
趁着這個機會,吳軍又奪一道陣地,成功楔入蜀軍防線,站穩了腳跟,迅速轉入防守。
一直很自負的寇英看着中軍将士砍瓜切菜般的放倒對手,勢如破竹的突進,又行雲流水般的轉攻為守,組織防線,驚得目瞪口呆。
他見識過吳奮率領的親衛營将士,知道他們裝備好,訓練精,戰鬥力也強。但那畢竟是長沙王的親衛部曲,比他們強的大概隻有許褚、典韋率領武衛營、武猛營,普通的中軍将士應該沒那麼強。
可是看過來援的中軍将士作戰,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論裝備,長沙王部曲的确更好一些。論戰鬥力,中軍将士絕對碾壓長沙王部曲。
雙方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
曹操登上山嶺,眺望前面的陣地。
三天之内,吳軍接連在兩個戰場取得突破,成功楔入蜀軍防線,雙方已成犬牙交錯之勢。靠得最近的雙方将士幾乎可以看清對方的臉,連走路都不敢直起身子,生怕遭受對方的暗箭狙擊。
這對蜀軍将士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這種猛虎在側的感覺太難受了,夜裡睡覺都不敢閉着眼睛,生怕對方乘黑摸上來,割了自己的腦袋。
蜀軍大舉反擊,想奪回陣地。但他們的戰鬥力太弱了,不僅沒能得手,反而遭到吳軍痛擊,損失了數百人,連現有的防守都出現了兵力不足的問題。一旦吳軍出擊,能不能守住陣地,沒人敢保證。
無奈之下,負責指揮的将領向曹操求援,請中軍出擊。
查看了吳軍的陣地後,曹操也很頭疼。吳軍的陣地很規範嚴謹,幾乎找不到什麼明顯的弱點。要想拿下這樣的陣地,除了用足夠的兵力強攻,沒有什麼捷徑可走。
對付這樣一個守軍不足五百人的小陣地,他既有兵力,也有把握。但他擔心這隻是開始,不是結束,這個陣地奪回來也隻是暫時的。
他将為此疲于奔命,直到他累死。
明知如此,曹操也無可奈何,隻能部署攻擊。
得知曹操親至,指揮重兵反擊,打算奪回陣地,朱桓也親自趕到陣前,查看形勢。與臨陣指揮的校尉溝通之後,他命人送來足夠守軍一個月的糧草、箭矢,然後退出了陣地,在附近的嶺上觀陣,同時下令其他各部加緊攻擊,尋求新的突破。
雙方接戰,曹操遇到了難啃的骨頭。雖說嶺上隻有五百人,防守卻極為嚴密,刀盾手、長矛手、弓手、弩手,互相配合,幾個人也能成陣,十幾個人也能成陣,随地形而變,極其靈活。蜀軍卻沒這樣的能力,即使是最精銳的中軍,也做不到以什伍為單位的密切配合,大多數時候隻能靠中軍的旗鼓指揮,應變不及,每次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蜀軍兵力雖多,攻擊卻遲遲未能得手,哪怕是反複用硬弓強弩進行覆蓋式射擊也無濟于事。吳軍總能及時找到掩護,也總能在弓弩的打擊之後搶先發起攻擊。
連續數日攻擊,蜀軍損失兩千餘人,消耗箭矢近十萬,還是無法奪回陣地。
趁着曹操指揮中軍強攻陣地的機會,朱桓又在其他的地點取得了突破,随即集中兵力,強行突擊,威脅曹操的側翼,有将整個摩天嶺防線一切為二的可能。
曹操不敢大意,隻得調集兵力,加強防守。
雙方反複争奪,一時難分勝負。
摩天嶺打得激烈,偏坡以北的曹洪又傳來警報,婁圭到達戰場,即将發起攻擊。
曹操深知這位老朋友的手段,非曹洪能敵,派張任率部前去增援。
——
孫策每天都會收到戰報。他的大部分時間也用來分析、讨論這些戰報。
最為上心的是紀靈,帶着幾個親信校尉、偏将,每天賴在軍師處不走,恨不得在軍師處搭個行軍榻。
按照計劃,朱桓将在摩天嶺指揮一個月的戰鬥。一個月後,紀靈将接替朱桓,成為前線将領。這是難得的機會,他不想出乖露醜,就要提前多做準備,不放過任何一個熟悉戰場的機會。
天天聽沮授與軍師們商讨軍情,分析可能的發展,再以實際戰場的形勢進行驗證,有時候還能聽到孫策的意見,他收獲匪淺,感覺自己就像進了講武堂的精英班,回爐重煉了一回。
一月之期将近,紀靈提前幾天申請,帶着一部分親衛趕到前線,與朱桓并肩作戰,準備交接。
孫策同意了。
從每天傳回來的戰報看,朱桓穩重了很多,戰績也可圈可點。能和曹操打得不分勝負,至少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方面之将了。
紀靈比朱桓年長,缺的不是穩重,而是系統的戰略、戰術思維訓練。在軍師處大半個月,他的進步也是可見的。再到戰場上曆練一下,相信成績也不會差。
在陳矯、劉晔的協助下,麋芳對瞿塘峽的進攻也保持着一個不錯的節奏。雖然還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卻讓将士們熟悉了水情,也消耗了蜀軍的大量箭矢和精力。眼下隻在等一個機會,一旦蜀軍露出破綻,他們就可能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其他戰場暫時還沒有捷報傳來,但形勢和這裡差不多,雙方全面接戰,拼的不僅僅是兵力或者将領個人的能力,而是全方面的實力,将領是否合格,士卒是否精練,經濟能否支持,都在考驗之列。
左都護孫尚香進入漢中戰場,将樂進包圍在南鄭,正在清除外圍。
右都護孫翊進入貴州犍為,攻取了郡治朱提,正在向僰道進軍。
天竺大都督周瑜完成了對南中的夾擊,回到牂柯郡,正在猛攻婁關。
中領軍黃忠率部與曹昂交戰,牽制了曹昂的大部分兵力。一旦孫尚香奪取南鄭,揮師翻越米倉山,曹昂即将面臨夾擊之勢,北部防線土崩瓦解幾乎是必然之勢。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孫權的腿沒保住。即使是當世第一外科聖手華佗,面對碎成幾塊的膝蓋骨也隻能表示無奈,孫權此生注定與拐杖、輪椅為伍。
讓人意外的倒是那個巫山神女,居然不離不棄,一直留在孫權身邊,每天為孫權祈福。
新年臨近,各郡縣的上計吏、大族代表齊集嶽麓書院,讨論今年的财政收支,以及這場大戰的後勤供應。雖然最後的結果還沒出來,首相張纮也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可是孫策還是能從他那平靜從容的語氣後面感覺到争論的激烈,以及數字後面代表的巨大消耗,洶湧民意。
這場大戰動用的人力、物力、财力超過了很多人的承受能力,尤其是荊楚大族,他們急切的想知道這場大戰能不能取勝,什麼時候能勝。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孫策與沮授、郭嘉等人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由樞密院祭酒朱儁出面牽頭,拟定一份為期半年的作戰計劃。如果半年之内不能平定益州,親征就暫時告一段落,維持對峙局面。
但是這半年内的物資、錢糧必須保證,一粒糧,一枚五铢錢都不能少。
戰争不是過家家,想打就打,想停就停。啟動也好,停止也罷,都需要一個緩沖期。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所需的物資後,孫策相信,不僅荊楚大族看到這些數字會肉疼得流淚,其他各州也會倒吸一口冷氣。
近二十萬大軍的消耗就是一個黑洞,足以吞噬掉無數人,甚至整個天下。
即使是經過兩個五年計劃,吳國取得了驚人的進步,積累了雄厚的實力,也經不起這樣的長期消耗。半年不僅是作戰必需的時間,也是國民能夠承受的極限。相信經過這一戰,以後任何人再也不敢輕易言戰,開戰之前先要考慮有沒有足夠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