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楊修一席談,張玉蘭已經驚為天人,得知還有人修出金聲玉振之相,更是心動,懇求楊修引薦。
楊修半推半就的應了,邀請她同車而行,一起去洛陽。張玉蘭常年傳道,抛頭露面也是常事,楊修雖言語激烈,舉止卻合乎禮節,絕無冒失之處,更兼學識淵博,極善活躍氣氛,聽他談古論今也是一大享受,張玉蘭自然卻之不恭,欣然笑納。
五天後,兩人到達孟津大營。
大戰在即,黃河南岸直至邙山北麓都成了軍營,幾十個軍營相連,互相呼應又壁壘森嚴,不準随便走動。楊修将張玉蘭安置在平縣的驿舍,吩咐随侍騎士小心看管,不要讓張玉蘭走失,自己先去拜見孫策。
孫策正與孫尚香、陸遜商量進軍河内的事,幾個人圍着沙盤,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熱鬧,見楊修進帳,孫策不動聲色的勾了勾手指。楊修會意,悄悄地站在孫策身邊。孫尚香等人看到楊修,多少有些意外,但他們也隻是點頭緻意,并沒有停下。
這次進軍河内,孫尚香是前軍大将,将在徐盛水師的配合下由孟津渡河,直插溫縣、野王,搶占邘城,準備攻取天井關,呂範為左翼,由小平津渡河,進入沁水流域,朱桓則率部為右翼,由五社津渡河,攻取河内郡治懷縣。他的任務不是作戰,而是占據河内郡,暫領河内太守,為孫尚香籌集大軍所需錢糧,并主持新政的推行。為此,孫策從首相府調來了毛玠協助他。
任務安排完畢,諸将陸續退出。孫策就在沙盤旁聽取楊修的彙報,當他聽到賈诩的擔心時,他哼了一聲。“德祖,你覺得賈文和可信嗎?”
“形勢上可信,因為他别無選擇。手段上不可信,此人智計百出,而且不循常規,難以揣測,幾次交鋒,我都沒能預先猜到他的計劃,被他臨機搶占了主動。”
孫策贊成楊修的判斷。論臨機應變,沒人能猜到賈诩幹什麼,但大勢如此,他也翻不了天,除非逼急了他,不得不拼個兩敗俱傷。如今涼州的命運系于他一身,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關中不會大亂,但随時可能小亂,魯督應該盡快入關,潼關、蒲坂、隴山等地也必須盡快掌握在手中,劃好範圍,讓賈诩騰挪,以免失控。此外,為了避免涼州騎兵入關,影響局勢,最好能安排足夠的騎兵坐鎮關中,敵來則破之。”
“趙雲可用否?”孫策問道。
“可用,但他兵力不足,勉強能維持長安的穩定,出征則力有不逮。”
孫策考慮了片刻,決定與張飛商量一下,從他麾下抽調五千幽冀騎兵入關,由趙雲指揮,直接歸魯肅節制,作為魯肅親自掌握的騎兵力量。加上毌丘興、張繡率領的兩千騎兵,魯肅有七千騎兵可用,面對任何來敵都有一戰之力。
說完公務,楊修又說起在鴻門亭巧遇張玉蘭的事。得知張魯還有妹妹,孫策也頗為驚訝,此人在正史裡似乎沒有提及。
“大王,盧夫人去建業,未曾求見嗎?”
孫策把盧夫人被監視,未能正式見面,隻與郭嘉私下裡見了一面的事說了一遍。楊修恍然大悟。他随即提醒孫策,解決關中的問題可以從天師道入手。從張玉蘭的描述來看,關中有不少人是信道的,至于是太平道還是天師道,又或者是駱曜的信徒,都不重要。這些人大多是貧民,是關中戶口的重要組成部分,人數足以與從涼州遷來的百姓相當。如果能将他們組織起來,就有了平衡涼州系的基礎。
聽了楊修的計劃,孫策很是驚訝。他斜睨着楊修,調侃道:“德祖,我還以為你看中了這張玉蘭,想試試天師道的房中秘術呢。”
楊修哈哈大笑,随即又覺得失禮,連忙繃住,拱手道:“大王,這張玉蘭的見識雖然小了些,卻是從小修行的,觀其面相可知,境界不弱。臣還沒成親,不想步曹孟德後塵。”
“說起來也是,德祖,你也不小了,該娶妻生子了。你阿翁不說,你阿母可是真的急了。”
楊修讪讪地笑笑,心中忐忑。他不知道孫策這句話有沒有言外之意。在賈诩面前說得灑脫,并不代表他真的甘心退隐,正當少壯之年,又是吳國再進一步的關鍵時候,他豈能做一個旁觀者。
孫策看出了楊修的不安,暗自發笑。兩個頂級豪門的結晶,楊修怎麼可能甘于寂寞呢。“德祖,漢室已亡,這大将軍自然也沒意義了。長史不做了,你打算做些什麼,從文還是從武,民政還是監察?”
楊修一路上已經想過很多。大将軍長史早就不存在了,他在長安的官職是關西安撫使,隻是出了司馬懿、裴潛這件事,安撫使做得不甚稱職。此刻孫策不提他安撫使的職務,自然是不太滿意的。
“蒙大王不棄,忘過記功,臣不勝感激。賞罰在君,大王有什麼吩咐,臣唯命是從,不求有功,但求盡力而已。”
孫策撇撇嘴,拍拍楊修的肩膀。“關中兩年有餘,舌戰群臣慣了,在孤面前也耍嘴?唯命是從,出了錯都是孤用人不當,是這個意思吧?”
楊修窘迫不堪,連忙拱手。“大王誤會了,臣絕無此意。”
“有也好,無也好,此一時彼一時,當時讓你去長安沒錯,現在調你回來也是出于全局的考慮。關中形勢變了,就要與時俱進,及時轉換策略。孤有兩個打算,看你自己中意哪一個。一是去河東做太守。河東有鹽鐵,又在并州、關中、關東夾峙之地,不得其人不可。趙昂能力有限,怕是難負其任,孤需要一個得力之人。一是在孤身邊,再做一回主簿,近二十萬大軍的錢糧調撥,楊儀一個人忙不過來,孤需要一個人統籌全局錢糧,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适。”
楊修笑了。“既然大王這麼說,那臣就再做一回主簿。至于趙昂,臣倒是覺得不宜輕動。涼州人得關中如鼠入倉,且喜且驚,一旦驚擾,四散奔逃,又或者怒而噬人,弄不好也會緻命的。”
孫策同意楊修的看法。關中的事要慢慢來,不能急,急了涼州人會拼命。他随即委任楊修為行營主簿,全面負責大軍的錢糧籌集、轉運,各戰區之間的調濟、補給,包括軍械、裝備的制造、運輸、分配,一概由他管理。
楊修原本就是孫策的第一任主簿,現任主簿楊儀是第三任。雖然對多了一個上官不悅,可是面對自己的前輩,又是出身四世三公的楊修,楊儀就算有什麼怨言也隻能埋在肚子裡,除了憋足了勁要把工作做得更出色,不敢吭一聲。
——
孫策随即召見了張玉蘭,了解天師道在關中的情況。
張玉蘭盯着孫策看了又看,不太敢确定。“草民冒昧,敢問大王,楊長史所說有金聲玉振境界的人,莫非就是大王?”
“金聲玉振?”孫策想了半天,才想起這個詞。幾年前,郭嘉、袁權都這麼說過,後來老神仙于吉也說過,不過他本人沒太當回事,這幾年公務繁忙,幾乎都忘了。“孤像嗎?”
張玉蘭神情疑惑。“有點像,又不怎麼像。大王強健,聲有金玉之質,的确有點像道經中所說之金聲玉振,不過楊長史說大王幾年前就有此相,按理說,大王如今當更進一步才對。”她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了,大王日理萬機,無暇修行,境界自然難以精進,沒有退步已然難得了。”
見張玉蘭說得一本正經,孫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雖然很多人都提到金聲玉振,他本人卻沒太當回事,隻當是身體好、中氣足的表現,和成仙得道八杆子打不着。古往今來,也沒見過誰真能成仙的。
“你見過有金聲玉振之人嗎?”
“兒時見過一次。”
“誰?”
“太平道的大賢良師,張角。說起來,他也是我天師一脈,曾來青城山論道。我當時年幼,有幸随父母一見。他說話時聲震山谷,如黃鐘大呂,我印象極深。可惜他後來野心大于道心,汲汲于俗世富貴,奔走于權貴之間,終緻身首異處,着實可惜。”
孫策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如果他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繼續修行,能達到什麼樣的境界?”
“我境界不足,學問也淺薄,不敢妄言。大王若是想了解更多,不如問問家母,她或許能為大王提供一點建議。不過修行固然重師承,終究還是要靠自己身體踐行。大王若能在百忙之中不忘初心,時時入靜,保持靈清明,不為外境所動,就算不能成仙得道,延年益壽總是沒問題的。”
孫策沉吟良久,點了點頭。他的确想和盧夫人見一面,問問有修行有關的問題。或許是心态的問題,這幾年太忙,雖然别人眼中的他依然精力充沛,身體強健,但他自己清楚,他此刻的狀态遠遠不如幾年前,反倒是袁衡在不知不覺間進步明顯。
他懷疑袁衡遲遲不能受孕可能與此有關,而袁衡能不能生出嫡子關系到政權傳承,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