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雙手撐着木桌坐下,捏了捏微酸的腿,接着老者的話歎道:“咋能不問呢?前前後後村裡人不知道問了多少次,各家各戶吃的喝的也沒少送,可那道士說他也沒辦法,隻能想辦法讓他們多活幾年,不過卻不許請旁的人醫治.不然……就不管了。”
屋内沉默了良久。
一直不言不語的丫丫,終于認真道:“相公醫術很好。”說完後,清冷如霜的臉上似是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是真的很好。”
老者夫婦躊躇的相望一眼,雖然心裡極度不相信,但又想着試試總是好的,索性心一橫,言道:“那要不,勞煩小兄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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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屋在籬笆院的一個小角落裡,是一間低矮的茅草屋,屋内光線昏暗,環境陰翳,裡邊空蕩蕩的隻餘留一張破床,床上安靜的躺着一個面色蒼白,略帶秀氣的少年。
莫非半個屁股坐在床沿上,一手搭在少年的手腕處,一手捏着拳頭。
站在旁邊的老者夫婦初始并沒有抱什麼期望,但見莫非看診把脈頗有章法,且凝眉思考的神韻倒真有幾分江湖郎中的架勢。心裡不禁多了一絲希翼,在旁邊焦急的等待着,好幾次嗫喏着想要說什麼,又忍住了沒發聲。
過了很久,見莫非就那樣把着脈,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苦苦思索,偏偏又不說個所以然來。老者夫婦心底的一點熱忱逐漸變得冷卻。
老者心底暗暗一歎,“果然還是沒辦法。”但知道是自己的期望太大,也沒有辦法苛責這年輕人。
就在老婦心灰意冷之際,莫非收起手,仰着頭長噓一口氣。
“真的也沒辦法了!”老者夫婦一顆懸着的心瞬間墜地。
“這病我可以治。”
老婦搖了搖頭,失神道:“沒關系,老身……,什麼?你說什麼?”老婦陡然間驚叫一聲,瞠目結舌道:“真……真的?你真的可以治?小兄弟,你可沒騙老身?……,你說的是真的?”
老婦看着莫非确定的點了點頭,手足無措道:“那該怎麼醫治?小兄弟,你說,你要老身幹什麼都可以。”
老者雖然高興,但多少還是持有一些懷疑,拉住身邊的老伴,半帶寬慰道:“小兄弟,你隻要盡力就行了,成或不成……,老頭子我都感謝你。”
莫非隻是笑了笑,也不在意老者不信任的話語。一邊撸着袖子,一邊狀似無意的問道:“那道士是牛兒崖的村民嗎?”
“不是。”老者一愣,摸不清這小兄弟為何有此一問,轉着眼珠子想了想,繼續道:“小老兒記得,是八年前來的。……,對,就是八年前,小老兒記得清楚的很。”
莫非的眼角漸漸變得陰郁,一顆心也沉了下去。是長安來的人嗎?八年了,是為了自己手裡的東西吧!
莫非搖了搖頭,不作多想,輕聲道:“老伯,您二老什麼事都不要做,隻要去燒些熱水,帶盆炭火就好。”
老者連聲道:“好!好!好!我們這就去燒水。”
臨出門時,老者轉過頭來,皺眉道:“那道士每月都有幾天不在村裡,約摸着就是這兩天。”
“咯吱――”
看着老者夫婦走了出去,丫丫疑惑的看着莫非道:“相公可以救他?”
莫非揚眉道:“可以。”
“那你為什麼會猶豫?”
莫非眯着雙眼,略微失神道:“因為救他會讓我們惹上麻煩。”
丫丫執着問道:“為什麼?”
莫非怔忪道:“八年前,我之所以逃離長安,就是因為當時我的手裡有《生死經》。他中的毒,叫蔻毒,想要輕而易舉的治好這些人,除非學過《生死經》上的推穴行針。我隻怕,道士是長安的來的。等了這麼多年,殺了這麼多人,就是為了等我們。”
“相公。”
聽到丫丫叫他,莫非凜然一顫。他知道長安劊子手的目的,他也知道前途是如何的叵測。但此去長安,生死兩邊,左搏不出一個富貴在天,右逃不脫一個刀下亡魂,無論如何,都不容他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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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泛酸的眼睛望着莫非行走在指間的銀針,她微消瘦,微清冷的臉上無來由的泛着一絲擔憂。
她不擔憂莫非能不能治好床上的病人,她也并不擔憂道士是誰。比起這些,她更為憂慮的是離開這裡時候,能不能讨要到一些食物布料。
節氣入秋,相公的病快複發了吧?
“小姑娘,你看,小兄弟這針灸了這麼久了,咋一點效果也沒有,不會是不成吧?”老婦瞧着莫非半天來隻是針灸,按耐不住在丫丫身旁低聲呢喃道。
丫丫聽見細微的說話聲,眉頭輕蹙,以至于那張瘦弱的小臉顯得皺巴巴的難看。
倒是莫非,直到此時,才感覺到一絲口渴,氣定神閑的端起床頭碗中熱水,一飲而盡。
若真說起來,十年前的莫非,即便醫術貫徹中西古今,也不見得真能醫治這少年。但是西荒這八年,他已經對《生死經》中的醫術了如指掌,對于解毒制毒的造詣,絕非常人能夠理解。
他清楚道士下毒的目的,無論是下毒,或者是殺人,無非就是為了《生死經》。
而他們不敢進入西荒,就在這裡守株待兔,隻要該等的人經過,不明就裡的醫治了這些人,道士就會知道《生死經》的下落。
隻不過,這一去長安,即便是洪水猛獸,莫非都要一路高歌的走下去。
莫非嘴角微翹。
握住銀針的手顯得十分散漫和自在,此時的他,就好像一個泥人匠,得心應手的在捏着一個玩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老者夫婦的心由剛開始的欣喜若狂,到焦急不已,最後變得半信半疑。有好幾次甚至想要制止莫非繼續下去,但看到自家的憨娃沒有什麼不适,才強行克制住沖動。
這小兄弟……果然不行!唉……,等結束後這事還不能透露出去,希望那道士不知道喲!我可憐的憨娃……
就在老者思索之際,莫非的手突然頓了頓,而後,在刺進天府穴的銀針上輕輕揉起來,過了一會兒,深邃的目光朝着丫丫注視了一眼。
丫丫是三脈武者,下毒的道士……竟然是五脈武者!
武者差兩脈,猶如雲泥之别。
更何況,寒秋将到,身體的疼痛已經開始預警了,恐怕,要早點離開牛兒崖去長安了。
想到這裡,莫非手中的行針不自覺加快,使得老者夫婦緊緊的盯視着他。
丫丫猜出了莫非那一眼的非同尋常,但猜不出具體原因,困惑着是什麼讓相公在施針過程中能夠分心想問題。
就在她心神恍惚時。忽聽一聲驚叫:“啊……皿!”
她凝目一望,看到莫非手下的銀針處黑皿“汩汩”流出,蔓延在床單上抹出一朵豔麗的花。
“你快把針拔出來,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流皿了,啊呀!我可憐的娃啊……都怪你!老頭子,你快讓他把針拔出來。要死了!要死了!”
老婦見狀,一邊驚聲尖叫,一邊向前撲去。丫丫眼疾手快,一個挪步扯住她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
老者此時也慌了,鼻涕眼淚淌了下來,帶着哭腔道:“小兄弟,你看你……,這怎麼回事?我們不治了,小兄弟……你快停下!快停下!在這麼下去,我這憨娃……,可咋辦啊?”
此刻到了危急關頭,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導緻解毒失敗,莫非顧不得不理會老者的制止,捏着汗的手變化的更快,輕揉慢撚,搓針紮穴,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又小心翼翼。
老者夫婦浮躁的絮語說了一會兒,見莫非沒有停止,滿眼怒火的盯着他,推搡間正準備脫身上前,卻見莫非拔掉了銀針,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
治好了?沒治好?還是死了……
老者打了個冷顫,“咕咚”咽下口水,慌張的問道:“憨娃……他怎麼……樣了?”
莫非不急不緩道:“毒清了。”
“毒……清了?”老者瞪着眼睛半信半疑道。
說罷,他朝床上看了一眼,沒什麼變化!不會是糊弄小老兒吧?他慢慢的朝前挪了幾步,顫抖着手向少年的鼻前探去。熱!還有呼吸……
可是還是以前的樣子!果然,這個小兄弟沒有辦法。唉……
“老頭子,憨娃到底咋樣了?”老婦急切催促道。
老者擡頭望了一眼老婆子,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失望的搖了搖頭,歎着悶氣道:“老婆子,你也别怪小兄弟……,是我們福淺……。”
“咳……”
老者繼續抹淚道:“可憐我家憨娃,他……”
“咳咳!”
“咦?這聲音怎麼那麼像我家……,啊!憨娃動了,憨娃動了,老婆子,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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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我們今晚就離開這裡。”
“不行!”丫丫斬釘截鐵的拒絕。
“那道士很厲害。”
“不行!”
莫非看着瘦弱但又執拗的丫丫,摩挲着籬笆院裡的木樁繼續說道:“等我們救了那些村民我們就走。”
“我會殺了道士的,我們不用走!”
良久的沉默。
丫丫迷茫的擡頭望了一眼天,率先開口道:“秋天到了。”
秋天到了,莫非的身體已經不再适合長時間的勞累了。
“我們離開這裡,需要食物,丫丫,我們救人之後就有食物了。……如果留在這裡,隻怕會給長安的人留下線索。”莫非十分耐心的勸道。
這時候,丫丫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過了片刻,擡起頭不甘不願的點了一下,嘴裡嘟哝道:“嗯。”
“咯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