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宮門外的泠之繼和顔回接到失魂落魄一步三晃走過來的蕭天離,吓得趕緊扶他上車,什麼也來不及多問便駕了車往府中趕去。
蕭天離倒在馬車裡癱軟得一動也不能動,腦中還回蕩着皇帝的話,齊傾墨,齊傾墨,我蕭家欠了你好多。
“顔回,去齊府舊址。”蕭天離喑啞的聲音從馬車裡悶悶傳出來,顔回不敢多問,調轉了馬頭,去了那個許久不曾去過的齊府。
齊府一家下場太過凄慘,所以這處宅子空下來之後也沒有别人敢住,皇帝幾次打賞也無人敢接,百姓更不敢觸黴頭,于是這裡便一直荒廢了下來,破爛不堪。
可笑三年前的豪門大戶,轉眼已是斷壁殘垣,破瓦爛磚,蜘蛛網結了一層又一層,原本描金的齊府牌匾也掉到地上碎成幾塊,實實在在再看不出當年齊府的半點興隆。
“我進去坐坐,你們在外候着。”蕭天離在齊府門口站了很久才對顔回說道。
已是一片廢墟的齊府很難再看見當年的模樣來,蕭天離卻很輕松就找到了那間相比之下也顯得不那麼破爛的耳房,當初她與齊傾墨在此處相熟,耳房裡的那株榕樹是整座宅子唯一的生機,郁郁蔥蔥的葉子無人修剪越長越瘋,遮天蔽日。
蕭天離清理出了榕樹下一條長椅,眼眶一下子便紅了起來,滾燙的眼淚在他眼眶燙得快要無法承受,她曾在這裡對自己喜怒嗔笑,眼前似乎都能看見她靠着長椅在樹下小憩,安甯平靜的樣子許是有個好夢。可是伸手一觸,她卻煙消雲散,蕭天離隻握住一片空氣。
“齊傾墨,我快要死了,你知道嗎?”蕭天離扶着長椅跪倒在地上,頭挨着扶椅的扶手,壓抑地苦楚折磨得他快要就此死去。
那些事他不知道能跟誰人講,他深深思念着的齊傾墨,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她再回來,父皇做的那些事,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去彌補。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成熟,等着自己肩挑天下忘記兒女情長,可是要他怎麼忘?
“傾墨啊,你知道嗎?父皇的目的其實不是青沂國,而是宣遙,你說我該不該告訴瑾諾,你是葉江城的女兒,也就是宣遙國的公主了吧?那是你的國家,我該救宣遙的,對吧?”
“可是救宣遙,我就要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該怎麼辦?”
“你如果還在該有多好?我好想什麼都不管,就帶着你離開這裡好了,傾墨,如果你能聽見我的聲音,你可不可以到我夢裡來,讓我看看你。”
“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會恨我吧?”
“别恨我,齊傾墨,不要恨我,求求你不要恨我。”
陽光斑斑點點地從榕樹葉裡抛下來,光圈一個連一個的印在地上,蕭天離腳步虛浮地站起來,踏着光圈走進耳房,還記得齊傾墨中了狐尾散,紅着小臉坐在水桶裡強壯着鎮定,自己第一次抱起她柔軟的身體,還有那幾件簡單樸素的衣物,鵲應單純天真的眼神,她倔強不服輸的強勢,與齊家不死不休的決心,更有到現在為止,自己也弄不明白的,齊傾墨為什麼那麼恨蕭天越。
好像有無數個齊傾墨在圍繞着他,笑着的惱着的,哭着的鬧着的,坐着的站着的,無數個影子在他眼前幻化着,他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幻象,或許他根本不想分清,隻聽見齊傾墨溫柔地喚着他的名字:“天離,抱抱我好不好?”
“好。”
噗通一聲,伸出雙手往前一攬的蕭天離暈倒在滿地灰塵裡,所有幻象盡數消散,隻餘一屋的塵埃與落寞,安靜像是永恒的基調,讓人窒息,耳房中永遠也不會再有齊傾墨的身影了,跟這偌大的齊府一般,已經成為過往。
隻有蕭天離,還沉浸在過往裡,不肯走出來。
睡在柔軟錦被裡的蕭天離,清瘦的臉上長眉不展,透着冷峻和漠然,顔回和冷之繼在床邊一個接一個打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爺這一睡,又是三天了。
“什麼時辰了?”蕭天離微微睜開眼,拿手擋了下外面的陽光。
顔回什麼也沒說,直接跪倒在地朝老天爺拜道:“多謝老天爺保佑,多謝菩薩保佑。”一下一下,以額觸地,誠心無比。
“你在做什麼?”蕭天離撐着虛弱身子坐起來,看着跪在門口的顔回問道。
“我在謝菩薩保佑,爺,你這一睡可是過了三天了,太醫都說隻有等您自己醒來了,您要是醒不過來,醒不過來……”顔回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眶說不下去,泠之繼更是轉過身悄悄抹淚,要是爺醒不過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昏睡中爺一直叫着“傾墨,傾墨”,可是讓他們上哪兒給爺找個齊傾墨回來?爺這是入了魔障了啊,都大半年過去了,爺對齊小姐的想念卻越來越深刻,絲毫不見減輕的趨勢,長此以往,爺能撐多久?
蕭天離微怔,已經過了三天了嗎?
“扶爺起來。”蕭天離沖顔回招了招手,他身上半點力氣也沒有,坐着都覺得累。
顔回一邊給蕭天離披着衣服一邊伺候他穿鞋,又将他扶到書桌前,嘴裡還不停的叨叨着:“爺,您剛醒呢,這些事兒過兩天再看吧。”
“泠之繼,替爺煮碗參湯。”蕭天離拿過一封密信拆開看,對泠之繼吩咐了一聲。
泠之繼一怔,這大半年來,爺叫自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給爺拿酒來”然後便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喊着“傾墨”的名字入睡,醒來處理完了事務再繼續喝,喝得暗無天日,喝得吐出皿來也不肯撒手,何時說過“煮碗參湯”?所以泠之繼有些愣住了。
蕭天離擡頭看了她一眼,懊惱地摸了摸下巴:“你這腦子什麼時候能靈光些?”
看到這個熟悉的動作,聽着這久違的語氣,泠之繼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手慌腳亂地擦着淚水,嘴裡連聲應着:“欸,好叻,我這就去,這就去,爺您等我會兒啊。”
蕭天離笑了笑不再說話,繼續低頭看着密信,顔回一邊揉着濕潤的眼眶一邊硯着磨,咳着嗓子假裝若無其事的說道:“兩天前,皇上說邊關戰事耗時太久,浪費軍晌,所以下旨讓平遙将軍把大軍撤回來了,這會兒大概正在撤兵呢。”
“嗯。”蕭天離點了點頭,顯得并不意外,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爺,咱們怎麼辦?”顔回其實還等着蕭天離的回話,好給平遙将軍送信。
“父皇有命,咱們自然得遵命了,撤。”蕭天離勾完一封密信,狼毫沾墨提筆回信。
“好吧。”顔回看不透蕭天離的想法,也不再追問,說起另一樁事:“兩天前還有個事兒,皇上将一部分宣遙國的皇家商号驅逐出了臨瀾國。”
蕭天離停了下筆,略作思量,招了顔回靠近過來,顔回貼耳聽完蕭天離的話,一臉驚訝:“這麼做能行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況且這種事兒咱們也不是第一次做,試試,試試再說。”蕭天離像是真的恢複了以往的模樣,風流倜傥,偶爾會耍耍小無賴,尤其一笑時,迷煞世人。
顔回縮了縮脖子,替那人默哀了一把,默默點頭,心想着:師父啊,這事兒您可怨不得我,爺難得慢慢好起來,您權當作貢獻犧牲了。
“再過兩日,宮裡頭該出來采辦夏日裡頭要用的東西了吧?”蕭天離忽然問道。
“對啊,每年都是五月初三,今年也是。”顔回點頭。
“今年出來采辦的公公是哪一位?”蕭天離突然來了興緻。
“不知道,大概是内務府的總管吧。”顔回有點摸不清頭腦了。
“唉呀這種出宮的機會,要多留給老人家嘛,老人家這一輩子都可能出不了幾次宮了,怎麼好跟老人家搶呢?”蕭天離說話突然就無厘頭起來,一臉奸笑望着顔回。
顔回看着蕭天離臉上這許久不見的招牌壞笑,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拍腦門,趕緊說道:“我懂了,這種機會,的确得讓老人家優先,我正好跟内務府的總管熟,這就去說。”
說着顔回拔腿就要往外跑,蕭天離趕緊提溜住他的衣領語重心長::“你别自己去啊,找個人替你去說話,你這一去不等于把爺賣了嗎?跟泠之繼在一起久了,你這智商的确不行了。”
顔回臉上一窘,撓着腦袋退了出去,差點跟端着參湯進來的泠之繼撞了滿懷,又讓泠之繼好生數落了一番,這才順利出門。
蕭天離一口喝完參湯,翻了翻桌上的書信,基本上都看得差不多了,便伸了個懶腰,曬了會太陽,過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了,便讓泠之繼準備了熱湯,他好好泡了個澡,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确瘦了太多,該好好補一補身體了。
最後讓泠之繼替自己換了身清爽利落的衣服,決定出門勾搭春心蕩漾的小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