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來,西面的粘罕軍都在猛攻,西面的劉延慶軍依仗汴梁城牆堅守着,由于斡裡不軍已将壓制了其餘三面的宋軍,粘罕所部得以全力進攻西面,劉延慶軍的壓力越來越大。但是,深宮中的靖康皇帝趙桓心中卻十分淡定。
趙桓認為局面比金兵第一次圍城的時候要好得多。那個時候,他剛剛接任皇位幾天,位置還沒有坐穩,時刻擔心逃跑的老爹奪了自己的位置。他自己又戰和不定。
但這一次好得多,趙桓已經打定了主意:戰和兩便。他隻求金人退回到以當年宋遼邊界來劃界,燕雲故地大宋可以不要了。
這時,太宰何栗正在向趙桓彙報,與金國提出的講和條件:割讓淮河以北,宋朝向金稱臣、
趙桓本意是願意講和的,但又覺得金國的條件實在太過苛刻,不由得大怒起來,問道:“卿家如何看?”
“便饒他漫天索價,待我賂地酬伊!”何栗道,這隻是金人漫天要價而已。
趙桓想了想,金人十日都未能攻破汴梁,隻怕早已怯了,隻要自己督促軍漢再加一把力,便能讓金人知難而退。可就在趙桓感覺良好的當口,孫傅,張叔夜等人來奏:統制辛永宗被殺。
趙桓這個皇帝,有時候又表現得十分清醒,他問明緣由,便道:“好生撫慰辛家兄弟,追授辛永宗團練使。”随後又考慮了一番,“軍漢們為朕守城,辛苦了,朕要到城頭去嘉獎他們。”
何栗等人勸谏了一番,趙桓執意要去,至少要去爆發嘩變的西面城牆去看看。
靖康元年臘月十七日,這一天雨雪連綿,陰霾不開,氣候十分寒冷。趙桓在鹵薄隊,宮廷班直的簇擁下,到西面城牆巡城。西面城牆的宋軍已經分作泾渭分明的兩股,劉光國辛家兄弟率領的環慶軍呆在靠北的一段,都門禁軍在靠南的一段城牆。趙桓好生安撫了辛家兄弟一番,撥付了一些賞賜,便到西南段城牆來。在拐子誠上,幾十個都門禁軍的将領跪迎天子。
趙桓跳下馬來,一一詢問這些禁軍将領的名字,目下西段的都門禁軍歸一位叫何慶彥的老将率領。
趙桓對何慶彥等人也加以安撫,表示嘩變的禍首已經伏誅,決不再加罪于其他人。趙桓伸手拍拍一個禁軍将領的肩膀,發現他隻穿着單薄的麻衣,便把張叔夜給他帶來的好消息轉告給大家:“朝廷已經訂了冬衣,不久就可以發給大家。”
這時,金兵的又發起了新一輪攻勢,金後營中推出多少狀如篷帳的牛皮車及狀如大鵝的木車。趙桓故意問道:“這是什麼?”左右奏禀:這叫洞屋、鵝車,都是攻城的利器,如讓它們逼近城根,城守就有危險。趙桓看看城下的護城河既寬又深,裡面的積水都已結成厚冰,諒他們插翅也飛不過城壕;倒也不甚在意,又對将士們勉勵了一番。
這時候,已經到了午膳時分,内監們送來禦膳。他下令撤了,以饷守卒,自己卻取士兵的夥食,與他們一起吃了一餐。
城頭的禁軍軍漢都十分感動,就在這君臣相悅其樂融融的時候,趙桓看見一個小押正沒有吃飯,而是把黑馍放到懷裡。趙桓讓童穆叫他到面前來詢問。這個押正道:“皇上的仁德,咱們肝腦塗地也要報答,小人死在沙場上,唯一放不下的隻是小人的妻兒,他們還在挨餓。”
趙桓道:“你不吃飽了,怎生殺敵呢?”
“若是妻兒都沒了性命,殺敵又有何用呢?”
這個押正這麼一說,周圍一片嘩然,何慶彥暗暗贊道:“好漢子。”
這時,跟着趙桓巡城過來的辛企宗喝道:“好大膽的賊子,說這樣不忠不義的言語,吾等殺賊,是為了官家,豈是為了爾等狗一般的性命。”
辛企宗這樣借題發揮,把城上的都門禁軍都擠兌住。那個押正氣不過,便道:“空說有什麼用,待吾下得城頭去,斬些首級上來,才是真本事。”
邊上有人叫道:“項兄弟說得好,大哥同你一起下去。”
何慶彥正要攔阻兩人,誰知趙桓見軍心可用,先問兩人的名字,原來是都門禁軍的兩個押正,一個叫項充,一個叫李衮,他們兩人一起頭,周圍兩百多人都願意到城下去走一遭。趙桓道:“項虞侯,你先把幹糧吃了,你家裡那一份,朕補給你。”他當場把項充李衮都提拔成虞侯。
待項充等人吃飽了,項充取來長刀旁牌,向趙桓施了一個禮,便和李衮一起帶着兩百旁牌手下城沖殺。這些旁牌手都是一般裝束,左手拿着旁牌,背後背着标槍,右手拿一把長刀。
衆人出了城門,在投石機的掩護下,用旁牌護住身體,用木闆和稻草墊鋪在堅冰上,渡過戰壕,向着金兵的鵝車洞屋沖去,看離的金兵近了,便甩出一輪短矛,随後勇猛地撲入金軍的隊伍中,與金軍混戰。項充和李衮的武藝,并不輸與金軍。他們在敵陣中往來跳蕩,不多一回就斫死敵軍五六十名。
但兩百多人畢竟人數太少,漸漸地,他們被金兵合圍了。
趙桓讓何慶彥速派援兵,何慶彥回答:守城都各有任務,抽走一隊,城牆上的防守便薄弱一分。而且都門禁軍除了他自己,在西面在沒有什麼人物,能帶隊下城搏殺了,還需請辛統制施以援手。
趙桓又讓辛企宗派人援助。辛企宗裝模作樣的派人通知統領範瓊出城營救,但左等右等,也不見範瓊部的動靜。城下的情勢越發危急,這時,金槍班教頭徐甯願帶五十騎出城突擊。
金槍班是鹵薄隊的成員,平日起的是儀仗作用,但成員都是馬術上乘,槍法精湛。趙桓也想讓身邊班直露個臉,便準徐甯帶領五十金槍騎兵出擊。
城門半開,五十騎魚貫而出,快速沖過護城河的冰面,徐甯一馬當先,用鈎鐮槍挑開擋在前面的金兵,殺到陣中去,将項充李衮等人往外帶。一幹人等且戰且退,和金兵一起來到護城河的冰面上。
雙方正苦戰間,突然幾百人一齊驚天動地的大喊,護城河上的冰碎了,宋金雙方幾百人一齊掉進護城河裡。其中大部分人是帶甲的,掉到河裡沒那麼容易遊上來。
趙桓在城樓上看的着急,急令何慶彥快些派人救人,這時,随駕的張叔夜在一旁說道:“微臣已調走馬承受帶領南城的兵馬前來救援。”
果不其然,呼延庚帶了近兩千人,從汴梁城牆外和護城河之間轉到了西面,一部分人警戒,另一部分人順着河岸撈人。
包括項充李衮在内,宋兵們大多趴在旁牌上,他們自己用胳膊劃水,邊上的宋兵用撓勾把他們撈上岸來。徐甯身穿一副雁翎金圈甲,甲片又細又密,幸好他沒有掉到水裡去,而是被隔在了對岸,金槍班幾十騎大多被隔在對岸。
呼延庚朝城上喊話:“放吊橋!”
趙桓見自己的金槍班被隔在護城河外,心下十分焦急,急令何慶彥把吊橋放下。
與此同時,呼延庚讓自己部下全部的步兵沿河列陣,宋兵幾乎人人帶有弓弩,這近兩千宋兵隔河射擊對岸的金兵。一面派人把十床鳳凰弩搬到河岸邊來,一字兒地擺定,對準對岸的金兵猛烈地發射箭矢。
鳳凰弩是一種利用機械發射的高級巨弩,每一床需要二、三十名熟手服伺它,一經彀弓注矢,弩手們用力一踏足,十支七、八尺長短,單單一個箭镞就有三斤重,間骨上帶着風筝般翅膀的巨矢就同時飛出,最遠處可達一千步。鐵甲、盾牌、擋闆、牛皮帳篷都擋不住它的鋒芒,兩三尺厚的土牆也射得透,确是當時戰争中遠攻的有效武器,不到決勝關頭,不肯随便拿出來使用。它隻有一個缺點,在兩軍相交,短兵相接的肉搏戰中,怕誤傷了自己人,這種風凰弩卻施放不得。
護城河的南岸,弩矢猛發,急如驟雨。對岸的金軍,無論在地面上、窩鋪裡都存不得身,隻好紛紛散開,膽大的就匍訇在原地上,伺機攻擊。從河岸到徐甯被纏住的地方,留出好大一片空地出來。
呼延庚也帶了五十騎,待吊橋一放下,就從吊橋上沖了過去。
吊橋極短,呼延庚沖過吊橋的時候,金兵還沒有反應過來,五十騎迅速在河岸邊拉開了一片空地。後面跟着楊可發的步兵指揮,這個指揮馬上在橋頭展開,守住橋頭。
城頭響起了激昂的戰鼓聲,卻是張叔夜令人擊鼓傳訊,通知徐甯,叫他向外突圍。
呼延庚整個隊伍艱難行進。金人已經反應過來了,在陣中,呼延庚盡力往前望,圍過來的金兵太多了,目光到處密密麻麻都是人頭,一時間居然看不到徐甯被圍在哪裡。
注:兩名宋兵手持旁牌長刀斬殺五六十名金兵,史有所載。宣和錄曰:是日駕禦朝陽門,胡兵數十逼城,出不遜語衛士三百馀乞下戰,從之。遂合戰,中有執盾二人獨奮身躍入,手殺五六十輩而馀兵不進,诏促使援之卒無肯者,二人竟死。上不怿。以勤王師不至,令挑戰以示敢敵,然可用者獨有衛士三萬爾。每出師數百人雖多獲級以歸然已十失五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