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且不說,先說出兵,我北洋六鎮,固是雄兵,但河北的金兵卻不輸于我等。”張憲皺眉道,“走最快的道路,從真定,入太行,一定剛過滹沱河就被人堵住了。”
“六鎮一出,河北金兵定然侵巢而出,前有阻截,後有偷襲,隻怕我軍會被困在河北。”
“那便不救了嗎?”
折月岚心底也在問這問題,但她不動聲色,看張憲這個行軍司馬怎麼處理。
張憲道:“這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中軍官,取地圖來挂上。”
折月岚見過呼延庚帶在身邊的地圖,見到大幅的河北河東簡圖并不驚訝。隻是這地圖是用毛筆繪制,紙張又大,又有些寫意的筆法,遠不及呼延庚身邊的地圖精細了。
“從真定走井陉?”步鹿孤樂平叫了一聲,“也不是不行,隻消走水路,從滹沱河過去可也。”
滹沱河橫貫河北,穿過太行山,直達五台山下,以紅巾水上的實力,并非不可行。
“既然要走水路,”邱穆陵仲廉沉吟道,“為什麼不走黃河。初春枯水,滹沱河有些地方隻怕行不了船。”
“大兄去河東,就是走黃河,隻是聽聞在陝州,完顔婁室這虜酋正在圍攻李彥仙,我大軍從旁路過,斷不能瞞過老賊。”
“完顔婁室這老賊不來便罷,若是敢來,便将他一鍋燴了。”
“那便是完顔訛裡朵,完顔兀術,完顔撻懶,完顔浦路虎,完顔婁室,完顔粘罕,完顔銀術可,全都被你招惹上了,咱們紅巾成了衆矢之的。”
“又怕他何來。”
衆人吵吵嚷嚷,各抒己見。張憲一直默不作聲,折月岚心想:“張憲終究年幼,壓不住局面,全無上官的體統。”
這時,突然聽到“啪”的一聲厲響,張憲在上首一拍驚堂木,衆人都安靜下來。張憲道:“列位将軍的想法,都不無可取之處,本司将制定行軍方略,請各部遵照執行。”
各将領都站了起來,抱拳領命。
折月岚見狀,有些忍不住了,她說道:“唉,路線還沒定,出多少兵也沒說,糧草軍械更無着落,怎麼就要散會了?”,
張憲站起身來:“嫂……三娘子,軍務本不當與外人言。但三娘子地位不一般,張憲與三娘子說之。我紅巾軍務,戰訓教肅,衣食宿行,決于行軍司,各部依令而行。方才張憲了無頭緒,才召列位将軍相商。”
“張司馬,非是吾不信你,隻是戰陣之事,你一人想錯了怎辦,豈非将大軍都送到虎口裡去了。”
“三娘子,宣帥曾言,要相信專業參謀。”
張憲不再理會折月岚,宣布散會了。
折月岚心中氣惱,真想把宣撫使的印信拿出來,讓張憲瞧瞧。但轉念一想,自己這麼做,就是仗着呼延庚的權勢壓人,他人定然不服。且先看張憲的方略如何吧。
眼下已是建炎五年初春了,攝政王趙括從明州登船逃走後,一直渺無音訊。
嶽飛帶着近萬士卒和家屬,在蘇浙大敵大地上遊蕩,他空有抗敵之心,卻不能提供最低限度的衣食之類,供土兵們辭舊迎新之用。
因饑寒所迫,有的兵士甚至違令私出搶掠。小吏李寅向嶽飛建議移屯常州宜興縣。宜興知縣錢谌等人聞知嶽飛之威名,也特地移書嶽飛,歡迎他率軍保護縣境,并說縣裡的存糧足供一萬軍人吃十年。
宜興縣東臨太湖,北通常州,西面又逼近建康府通臨安的大道,确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軍事基地。
二月,嶽飛統軍進駐宜興縣,将兵營屯紮在縣城西南的張褚鎮。
原江、淮宣撫司水軍統制郭吉轉當土匪後,也盤踞于宜興縣。嶽飛派人投信,以好言撫慰,約他共同抗金。郭吉卻急忙帶一百艘船,滿載财物逃跑。嶽飛聞訊後,命令部将王貴和傅慶領二千人追擊,俘獲了郭吉的幾乎全部的人和船。
王貴是湯陰縣人。傅慶是衛州窯戶出身,他原是劉光世部将,在馬家渡之戰後追随嶽飛。兩人都是能征慣戰的勇将,成為嶽飛的左右手。扈成被殺後,統領龐榮率領殘部投奔郭吉,此時也乘機歸順嶽飛。
在宜興縣境,尚有三支土匪。馬臯和林聚各有幾千人,嶽飛派遣辯土勸降,得到了成功。另一支土匪,頭目号稱張威武,不肯投降。嶽飛單騎闖進他的巢穴,乘張威武掠愕之際,将他斬死,并收編了其全部人馬。
在内禍外患交迫的歲月裡,廣大民衆的生命财産朝不保夕。居然進駐了一支與衆不同的軍隊,對民間秋毫無犯,這不能不使宜興人民喜出望外,交相稱譽,人們用樸素的語言稱頌嶽飛,說:
“父母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難。”
甚至很多外地人也争先恐後,移居宜興縣避難。按中國古代的隆重禮節,宜興人民出資為嶽飛建造生祠,以表達大家感激之情。古代的祠廟用于尊崇先賢、祖宗,以至神仙鬼怪之類,為活人營建生祠,乃屬特例。
知縣錢谌寫生祠叙說,“察人之情,猶以未至,皆欲圖像于家,與其稚老晨昏欽仰,如奉省定而後已”,故将嶽飛畫像“摹刻于石,庶廣其傳”。當地民衆簡直将嶽飛尊奉為神人。
嶽飛對待河北、河東等地的金人簽軍,一貫采取正确的政策,将他們視為自己的骨肉同胞,不歧視,不苟待,盡量做争取工作。于是“嶽爺爺”的聲名遠播,成千上萬的簽軍争先恐後地前來降附。
在降官如毛、潰兵似潮的逆流中,嶽飛卓爾不群,他以必勝的信念,頑強的毅力和恰當的措置,發展和壯大了自己的隊伍。這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統制開始擔任主将,他按照自己的意圖和風範,塑造一支抗金勁旅。嶽家軍當時尚不是一支大部隊,無力挽狂瀾于既倒;但在江南的抗金戰場上,已不愧為中流的砥柱。
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下,嶽飛收到消息,三河宣撫使呼延庚率軍輕兵冒進,突入河東,被圍困于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