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石将軍石勇靜靜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桌子上擺了用竹片夾着的炭筆和紙張。在這間大屋子裡,坐了十幾個人,全都是背嵬軍的銳士。
石勇本來在第六團已經當上的什長,但現在來到背嵬軍,又重新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旁牌手。不僅是他,許多參加過以往戰鬥的老兵都被召到了背嵬軍,重新培訓。
從二月以來,這些背嵬軍的新皿每天連軸轉。早上的操練倒是最輕省的,隻是以指揮為單位溫習列陣,槍術,刀術,配合。
午時吃飯,吃完飯後,就開始了這些軍漢最痛苦的事情:識字。
每人的目标是識得五百個字,本朝通行的宋體必須會讀,由呼将主發明的一種“楷體草書”則必須會寫。每天新教十個字,第二天會複查,不會默寫的要抄字一百遍。
用蘆葦杆寫一千個字呀,剛開始幾天,連筆都不會拿,石勇死的心都有了。但他想起到背嵬軍之前,自己如何簽下的賭約:
剛開始的時候,是各個團司馬,還有各個邑守,将麾下有功的軍漢都聚攏起來,興高采烈的給大夥講:大家立下功勞,呼将主要提拔大家,都到背嵬軍去吧,再從背嵬軍出來,就是官老爺啦。
鄒淵、鄒潤、馬麟、楊林、歐鵬、鄧飛、陶宗望、焦挺、穆弘、穆春、施恩、薛永、石勇一幹人等,就這樣都到了背嵬軍培訓,而第一場見面禮,就是練兵指揮使,都教頭林沖親自出手,将各個刺頭好好教訓了一頓,随後與每個人都簽下賭約。
比如石勇,如果他能夠完成培訓,就能獲得十貫錢的獎勵,若是不能完成培訓,那就要把自己的妹妹輸給軍隊。
妹妹是石勇唯一的親人,而且是大難失散後僥幸重逢的,石勇決不能把妹妹輸出去了。但石勇出身江湖,縱使天不怕地不怕,但賭約是萬萬不敢賴。
這樣隻剩下華山一條路,不管什麼樣的困難,石勇都咬着牙堅持下來,以免輸掉自己的妹妹。每天晚飯後,石勇都反複複習今天新學的東西,天色黑下來以後,石勇躺在地鋪上,還在心中默念學過的所有的字才睡覺。
而每天申時,則是更可怕的學業:算學,一百以内的加減法。幸好每天複查的題目不甚難,大夥兒隻要能弄清楚行軍日期,能看懂各類糧秣軍資的記錄就算合格。
晚上是休息時間,但自從第二天的複查之後,晚上就成了大夥兒的自習時間。背嵬軍的每個新人,都簽過賭約,押上了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有的是親人,有的是傳家寶物。
現在已經是四月,石勇等人的培訓已經進行了兩個月,今天是結業考試。
考官一聲令下,石勇抓起蘆葦杆,開始答題。除了蘆葦杆還是用得有些不習慣,寫一個字就要蘸一次墨汁,石勇感覺題目非常簡單:把軍紀默寫一邊,不過才二百來個字。另外在任意寫自己知道的生字,直到寫滿五百個。
石勇已經默寫完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時他擡起頭,看見斜前方的穆弘抓耳饒腮,半晌才在卷子上寫幾筆,石勇心中暗笑:你們這河東土豪兄弟的祖田看來是保不住了。
穆春、穆弘兄弟是河東代州的豪強,雖然莊園為金兵所破,但田契還帶在身上,這一次培訓的賭注,便是穆家的田契。
石勇收回思緒,開始在想還有幾百字寫些什麼呢?他想到自己的妹妹已經被自己押上賭約,那就寫寫自己的妹妹,向考官求求情吧。
他用蘆葦杆沾了沾墨汁,正要寫下“吾妹,美人也。”立即感覺不對,如果自己把妹妹寫得太漂亮,考官偏要将自家妹妹扣下來怎麼辦,而且傳言呼将主唯一的惡行就是好色。
蘆葦杆上的墨汁已經幹了,石勇又沾了沾墨汁,寫道:“吾妹,吾最親也。”
石勇感到之乎者也用得非常的别扭,反正也不考之乎者也,他就幹脆按照自己日常講話的方式來寫了。
“吾妹,吾最親也,吾十歲的時候,吾娘生了吾妹。”石勇是河北人,本習慣用“俺”自稱,這裡反複用“吾”,隻是因為吾的筆畫少。
“小時候,吾就背着吾妹做活,吾習武的時候,吾妹就在邊上看。吾妹七歲,就為老爺放牛。後來,吾妹長大了,老爺先要用錢買她去,吾娘不賣,老爺就給我家放印子錢,等吾家實在還不起了,老爺就要抓吾妹抵債。吾隻好殺了老爺,官府來抓吾,吾就逃到梁山,跟着宋哥哥快活。”
“宋哥哥後來投了官,吾就回家去,又過了幾年,金賊來了,爺娘帶着吾妹逃難,吾自個守家,後來投軍,一直沒有爺娘的音信。虧得呼将主收流民,吾妹才找到滄州來,和吾見面。”
“吾還能見到吾妹,吾兄妹都有飯吃,都是呼将主給的福氣,以後吾妹嫁人有了依靠,吾這條命就賣給将主了。”
石勇數了數,離五百字還差幾十字,于是他接着寫:“吾也要娶媳婦,傳香火,以後全家給呼将主賣命。”
現在還差七個字,石勇本來想寫上“呼将主萬歲”。但知道這是犯忌的,他扳着指頭數了數,還少兩個字,于是石勇寫道:“呼将主永遠不死。”
完成了任務,石勇現在有時間好好觀察自己的同伴了。
他的右邊是薛永,這個老搭檔一身好武藝,但就是難以成事,人稱病大蟲。他一定要出人頭地,手握着蘆葦杆,一筆一劃,每一下都仿佛要把紙戳穿。
石勇看看左邊,是從厭次來的一個邑守,沒面目焦挺。他是禁軍出身,一招一式的,功底比石勇紮實,而且一身跤法,在營中全無敵手,石勇十分佩服他。
焦挺握着蘆葦杆的姿勢也似模似樣,有條不紊的寫着,看來他有把握過關。
石勇的後面,從左到右的三人,是馬麟、歐鵬、陶宗望。他們三人本是黃門寨的豪俠,金兵南下之後,宗澤招募義軍,他們三人便燒毀山寨,帶領喽啰們投奔大名府,被歸在索超手下,英勇作戰,這次也被選來。
石勇洋洋自得的觀察者周邊同考的人,突然巡視的考官開始吹哨:“整整一個時辰了,快快交卷。”
石勇吹了一下口哨,站起來,把卷子交到前排。他路過第一排坐着的鄒潤,鄒潤還沒有答完,拼命的趕寫着,考官收齊了全部的卷子,來到鄒潤身邊,扯住卷子的邊角,往外抽。
鄒潤用力按住卷子,“大人,将軍,老師,我就差幾個字了。”鄒潤哀求着。考官冷着臉,繼續抽卷子:“若是撕壞了,便一分沒有。”終于将卷子收走。
現在已經到了申時,大夥兒自由活動,舒舒胫骨。寫五百個字,比打一天仗還累。
到了申時末刻,開始公布成績,每寫錯一個字扣一分,每少寫一個字也扣一分,扣足四十分就沒通過。
考官每念一個名字,通過者就揮拳慶幸,雖然感覺自己考得不錯,但事關自己妹妹的命運,石勇也忐忑不安。大概念到一百多個名字的時候,考官念道:“石勇。”
石勇低吼一聲,臉上露出笑容來。
通過的名單念完了,隻有鄒潤等十餘人沒通過。鄒潤撲通一聲跪倒:“額願意給大人做牛做馬,隻求大人讓我再考一次,祖傳的寶刀,丢不得呀。”
馬麟也沒通過,他叫道:“這笛子是師傅所贈,我願上交一百貫,留得這笛子。”
其他人也紛紛哀求。
主持考試的張憲大喝:“爾等簽的是什麼?是廢紙嗎?這是軍令狀。”
施恩在這個培訓指揮中擔任都頭,他按照考官給交代好的安排,帶頭大喊:“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澤,請大人再給一次機會吧。”
于是所有考生齊聲呼喊求情。
施恩帶頭,單膝跪倒:“小的願以微末功勞,給這些兄弟換一次機會。”
其他人也學着施恩的樣子,單膝拜倒。
張憲先讓他們跪了一會,才喝道:“呼将主明令,軍内不得行跪拜之禮,你們公然違令嗎?”
施恩等人隻好悻悻的站起來。張憲這才點點頭:“既然大夥兒求情,你們賭輸的物件權且記下,如若今年以内,斬首三級,就能把物件赢回去,如若不能,休怪本将無情。”
衆人齊聲大呼:“謝司馬。”
張憲道:“完成了今日的考試,你們識字這一關就算過了。”
衆人一陣歡呼,張憲等大家安靜下來,接着宣布:“明天開始,便作行軍訓練。”
陶宗望大叫:“吾等是莊戶人,行軍有什麼難的。”
張憲大怒:“爾等知道怎着紮營,怎麼躲避埋伏,怎麼看地圖,怎麼畫地圖嗎?誰再呱噪,便給我滾回去。”
正在他準備宣布明天的培訓計劃的時候,來了一騎快馬,讓他趕緊到安撫司去。
張憲到了安撫司,抱拳行禮,因為呼延庚已經廢掉了跪拜之禮。
呼延庚見人到齊,簡單直接:“費了那麼多心思,杜充這傻缺還是把黃河給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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