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初的太陽底下,醒來過後的呼延庚眯着眼睛,擡頭看着太陽。折月岚臉色黑黑的在遠處看着他,兩個人誰也不肯說話,連親兵也站的遠遠的。良久,呼延庚把目光收回,他轉過頭,看着折月岚那張羞怒交加的臉。
“此話不過趙武節等人随口所說,你何苦如此。如今亂世,漫說聯姻,即便父子也不可信。昨日當是我酒醉之後,代州豪強亂中出錯罷了。”
昨日與代州豪強約定三事,勉強也罷,敷衍也罷,最終是豪強們都答應了。
折家在代州還是素有威望,酒酣耳熱之際,代州豪強便有人大着膽子,提議折家作為代州土著,當為代州各堡寨的大頭領,這樣代州豪強就有人領頭,可以和呼延庚、馬擴等人外來戶分庭抗禮。
馬擴等人自是不允,雙方争執起來,趙邦傑道:“我倒是有個想法,吾聽聞折家三娘子還沒有嫁人,不若在我等幾人中擇一位聯姻,這樣便是代州的女婿鎮守代州,列位員外可以放心。”
折月岚還未說話,便有代州豪強問道:“折家勳貴之家,當門當戶對。”
趙邦傑道:“呼将主也是開國勳貴之家,現都統四鎮,莫說與代州折家,就是與府州折家,也配得上。”
折月岚在這種情況下,羞怒交加,一言不發。
呼延庚假裝醉酒,心中卻有一絲快意。折月岚英姿飒爽,相對高鹭,卻多了一絲溫婉,相對于張婵,也多了一種萬軍之中指揮若定的氣度。呼延庚心中對她有些欽慕,故而假裝酒醉,偷眼觀察折月岚的反應。
這樣的話題自然是沒有結果,但昨天酒宴之後,折月岚沒有和呼延庚說話。
她的未婚夫是麟州楊家的楊居中,楊沂中的兄長,比折月岚大十幾歲。折可與在金兵南下的風聲傳來,太原童貫(當時童貫還在太原)又沒有援兵,心中已存死志,唯恐女兒沒人照顧,倉促間與楊居中定下婚事,為楊居中的繼室。
這樁婚事,折月岚本人也不甘不願,但父親的遺命,也沒法輕易的違背。
昨天酒宴上群雄提出聯姻,她沒有當即反對,心中未免不是存了重覓佳偶的心思。紅巾諸将都是氣宇軒昂的好漢,說門第,呼延庚、馬擴都是防禦使,趙邦傑、普六茹伯盛都是橫行諸司,也不辱沒折家。
她早上起來,心中空蕩蕩地,心中還想試探呼延庚一番,看事情是否有眉目。走在門後,卻聽到馬擴等人勸說呼延庚聯姻地事情來。
“折三娘子豈能為人做妾?”呼延庚對馬擴說,“若非子充兄是隴西趙都護的愛婿,此事你最合适了。”
馬擴道:“内子頗得家母愛護,我若再娶,非被家母打死不可,趙大哥……”
趙邦傑連連擺手:“俺就是個農戶,國朝勳貴,就算俺沒老婆,人家正眼都不會瞧俺,何況咱也有堂客了。”
普六茹伯盛是太後賜婚,眼看就要娶公主,自然不趟這趟渾水。呼延庚正想說話,卻不想門“咣當”一聲被大力的推開,折月岚怒氣沖沖的沖了起來。
她成什麼人了,被諸人推來推去?折月岚然後死死的看着呼延庚。呼延庚一陣苦笑,看着諸人一付做了壞事被人發現的模樣,隻好發話讓諸位月老回到軍中訓練軍隊。這種事情以後莫要提起。
折月岚卻不肯罷休,隻是死死的跟着他,也不說話,直到主動和她說話為止。但呼延庚主動開口了,她卻站到一丈之外。
呼延庚定定地看着折月岚,直到她臉上升起不自然地紅暈,不好意思地将頭偏了開了。
“我家中已有妻子,絕不敢唐突佳人。前日讓你領婦孺至滄州,也不過是提議。我等終需一個穩妥地根基,不過也不是一時之急。”還是先談正事吧,折月岚将帶着河東紅巾的老營去滄州。
“你家中已有妻子麼?”折月岚臉色煞白,今日所聽到之事情之中,沒有事情比這一句話,讓她更難以接受。
“你家中妻子還在嗎?”。她定了定自己的身體,再次問起。呼延庚這個年紀在宋朝時期,娶妻生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國朝将門,在金兵入侵後,不少應了國破家亡這句話,楊家、折家都是如此。
“她……”呼延庚猶豫了一下,終究狠不下心騙婚,“她在滄州。”
折月岚的眼睛裡湧出淚水:“吾已與麟州楊二郎訂婚,聯姻這等輕薄之語,再也休提。”
又過了幾天,代州的各項事務大體成型,趙邦傑守繁峙,其餘人分守各縣,代州各地的豪強也把家丁送來。多數豪強送了三四十人,意思意思。
呼延庚等人還在繁峙,他走到軍營的老營所在,輕輕的扶着一刻樹枝。折月岚正操練着一群小小的紅巾。他看着孩子們早早成熟的臉,一陣黯然。
擡頭望去,夕陽正照耀着這個安靜祥和的老營,晚霞燦爛,若火若皿。塗灑在孩子們手中的短矛之上。這些孩子已經開始練習長虹之陣。
代州豪強對他敷衍,呼延庚如何看不出來,他隻好又找了馬擴等人來商議。趙邦傑重提聯姻之議,其實這是個非常實惠有效的建議。
“折三娘絕無可能給人做妾,而普通的軍漢,隻怕折三娘子看不入眼,不如我軍将領,與代州諸豪強皆聯姻,細線凝結成繩,當可無憂。”
紅巾在暫時解決了落腳之地後,就要在地方上建立根本,河東之地田土貧瘠,不适合屯田,眼下暫且采取聯姻之策,先将豪強籠絡過來,待再次打退金兵,樹立威信,在利用姻親的方式,在各堡寨内部建立新保甲。
“如此,有利之處在于代州諸豪強将同心同德,不利之處,在于我軍将困于代州諸豪之利益,掙紮也不可動。”
“先如此将就吧”呼延庚想得很清楚,他在代州沒有根基,要像當年晉察冀根據地一樣發動群衆根本不可能,隻能借助傳統的婚姻和權謀,“我明日與折三娘子一同出城,拜訪衆位豪強,以安諸位豪強之心。”
繁峙東門,呼延庚騎在馬上漸漸的遠離縣城。馬擴與代州豪強程方望、路甲跟在呼延庚的身邊。馬擴在城門處,直到呼延庚的人影消失不見,馬擴才對身邊諸人道:“将軍如今将代州托付與我等,在将軍回來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懈怠。”
衆人肅聲稱諾,馬擴看了看衆人,接着說道:“将軍一向不以軍法約束,但我軍人衆漸漸多,雜有頑劣之徒,代州居民多有怨聲。”
馬擴高聲說道:“将軍名聲仁義,若以刑令約束,則有損來日招攬衆人。因而出代州之前,令我約束衆人,嚴肅軍紀。勿使我等紅巾變成群氓衆寇,号令不行。當日汝等衆人皆在當場。将軍走後,應與我配合。”
衆人紛紛應諾。馬擴這才有些放心。他本是虎視鷹揚的豪傑,不然也沒法做出聯金滅遼的偉業,但近兩年遭遇太多挫折,他時常感到背後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說他害了大宋江山。
馬擴發下命令,心中缺乏底氣,看着衆人應諾,他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看着一衆人逐漸散去,馬擴登上城頭,呼延庚的隊伍,已經遠遠的走開。他的心中有些隐隐不安,或許有事情要發生。
但一想到豪強們已經送了一些兵馬示好,心中便有些釋然。或許将軍還有震懾與安撫代州諸位豪強地意思在裡邊吧。
代州郊外,野草深深的将大地掩埋起來,山風将野草不時的吹伏在地,衆人能夠看到在陽光下慘淡的白骨從野草中露了出來。不時有一些破爛的村莊,野草已經淹沒了房屋上的稻草。
偶爾經過的幾個有人的村寨,還在田地中耕作的人群在驚惶的叫喊聲中立刻縮回了被用樹木紮起來的寨子之中。
呼延庚和折月岚在最前,高寵帶着兩百騎兵,武松帶着幾十名步兵也騎着馬,跟在後面大約兩百步的距離。都在呼延庚的背嵬軍中擔任指揮使,武松和高寵也熟悉起來,說話也随意了些。
“高王爺,将主和折家三娘子倒有些像令姐一般情形。”
高寵沉着臉:“鎮府是吾家将主,吾姐年紀也長于高寵,他們的事,高寵不好亂說話。”
“那王爺你願不願意将主成為你姐夫呢?”
“吾高家,皇後也出過三個,何曾與人做平妻?隻是吾年紀,輩分,都不夠插嘴。現下隻求,若是将主要娶吾姐,須得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其他的事,吾也多言不得。”
高寵沉默了一會:“将主什麼都好,就是将男女之事太過放在心上,以後有可能會耽誤大事。”
這時,前面的呼延庚叫道:“各人加把勁,要在天黑之前到達程方望望的塢堡。”
這時,趙邦傑卻匆匆的趕了過來。
“将軍,方才那老人見我們紅巾旗号,戰戰兢兢,屬下再三問起,方才說道幾日前後一股賊人流竄,冒紅巾旗号,擄掠小寨。因而見到我等才閉寨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