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隊隊的步卒打着火把,舉着旗幟,随着鼓點的聲音,魚貫而出。應該是按照千戶的規模出城的。出來夠一個千人隊,便整齊過河。随着出來的步卒漸漸增多,最先出來的騎兵隊也逐漸地向前推移。騎兵掩護步卒出城,出城的步卒列好陣型。陣型列好,後頭的步卒再繼續出。
步卒出完了,又是騎兵。騎兵過後,接着是大型軍器。從午時開始出軍,直到未時方才出陣完畢,齊聚在了約戰地點。
千乘雷動,萬騎雲屯。旌旗蔽日,鼓角喧天。豎立起的戈矛便仿佛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林木;連在一起的铠甲就好像壓城欲摧的黑雲。強弩、遊砣,盤踞軍中,如同蹲踞的怪獸,分别指向敵人的陣營。
金兵大約兩萬人,宋軍大約五萬人,列成方陣,在開戰前的此刻,個個提點精神。
完顔婁室站在城樓上,問道:“看出來了麼?”
“南番的中軍陣型狀若梅花,步卒在前,騎兵在後,左右、前後四軍牢牢護住了中軍,前期應該是以防禦為主。南番地右軍的陣型三軍并列,左右兩個側翼稍微向前突出,中軍略略靠後,分明是進攻的陣勢。他們應該是先發。”一個下屬答道。
“正是如此,我軍要為全軍之先。力争突破敵陣。”吳玠回答吳璘,“劉統制的将令就是如此。”
宋軍分作三部,左路是環慶軍,中路是秦鳳軍和熙河軍,右路是秦鳳軍一部和永興軍。
“可是,全軍最善突破的泾源軍被劉九帶走了,秦鳳軍下的鐵林軍也放在了中軍,咱們永興軍拿什麼去突破?”
吳璘越說越不平:“俺們兄弟辛辛苦苦練出來的‘疊陣之法’,本是讓金兵騎兵攻,俺們守,這下主動去和金賊硬拼……”
“軍令如山!二弟,你在磨蹭什麼?”吳玠喝道,“還不快去準備!”
此時,宋軍的三通戰鼓方才敲畢。
鼓聲落,角聲起。角聲停後,決戰就要展開。便在鼓落角起中,宋兵的陣門開,數百輕騎蜂擁奔出,直奔金兵陣。
輕騎如同風一樣在金軍陣前掠過,将金兵的散騎都趕得遠遠的,這時,鼓角聲停,軍卒無聲。
随之,吳玠吳璘軍的左、右兩翼開始緩緩向前推行。
就在這個時候,吳軍中軍的後陣,突然生亂。中軍是三軍之魂,中軍生亂,兩翼必不穩。況且,現如今還正在兩翼剛剛開始向前推行之時!
吳玠正在在觀看兩翼前行,突聞後軍嘈亂,他心知不妙,急遣人前去探看。
派的人還沒去,後軍已經來報:軍後有索虜來襲!
原來,完顔活女得了完顔婁室的命令,自帶本部,從沒有宋軍的東城門出城,繞了一個大圈,埋伏在宋軍軍陣側面。
待吳家兄弟命令軍陣前移,完顔活女便率人出擊,向着吳家軍的右側猛攻。
吳玠遇亂不驚,他下令,說道:打旗語,敲鼓!命吾弟繼續向前。并遣人去中軍壁壘,告訴劉統制,就說如果金兵趁機出騎兵來犯我陣,便請他也即出馬軍,襲金兵左翼,以作我之策應!
見到旗語,聽到催戰的急促鼓聲,吳璘一個當機立斷,:繼續向前!敢有左右顧盼者斬!軍令傳下沒多久,吳玠的軍法官分别趕至兩軍中,又宣讀将主的軍令:禁狐疑。鼓聲畢,若仍未接戰,諸将皆斬!
偷襲吳軍後陣的完顔活女部,如虎入狼群,皆奮勇拼殺。一個合紮猛安是三千人,但完顔活女此次偷襲,皆遴選精銳,帶了一千多人來。
吳軍初時不備,被其連破兩隊。一隊,就是五十人。五十人,五個什長;百人,十個什長。并有一個兩個隊正,兩個隊副。十二個軍官,眨眼間,悉數橫屍。
負責後軍陣的指揮使率隊趕來,與率領金兵的完顔活女對戰,不敵,又被流矢射中,堕落馬下,幸得親兵拼死搶救,好容易搶了回去。
金兵一路勢如破竹,都是敢死之士,渾然不顧性命,受了傷還往上沖,腿斷了用手爬,手斷了用嘴咬,勢如瘋虎。
吳軍節節敗退,不到半刻鐘,連連丢掉了四五隊。情勢危急!永興軍加上秦鳳軍一步,要說兵力占上風;但是吳軍的陣型乃是面向前方,種種的守禦設置也都是放在了前邊。軍後一亂,确實不好抵擋。隻調整陣型就不易。
後軍的急報,接而連三,送到前邊。
吳玠身邊的諸将、親兵俱皆驚惶。吳玠卻穩坐馬上,神色泰然,徐徐問道:“俺的軍令可送去吾弟了麼?”
“送到了。”
“好,”吳玠拔出一支令箭,命令幾員将領:“爾等各率本部,尾随吾弟,若吾弟攻破敵陣,則爾等為後援。一切聽吾弟吩咐。”
随後,吳玠對身邊一個将領道:“爾在此執掌中軍,就一句話,中軍大旗不許動。”
随後,他大喝一聲:“兒郎們,随吾來。”
在前陣,吳璘乃身先士卒,遣别将引導跟上來的援軍,自将精騎直入金兵大陣,大呼叫道:虜軍破矣!
衆騰踴争前。目睹此狀,宋軍錯愕,金兵驚駭。
金兵驚駭,左翼及前陣急忙收攏結陣,以做防禦。宋軍愕然,自諸将以下,無不目瞪口呆。
宋軍吳璘部已經與金兵左翼戰成一處。劉錫在高台上看見,對張浚道:“中軍當進,以為呼應。”
“請都統制調兵遣将。”
秦鳳、熙河兩軍聞領,各自搖動旗幟,催動戰鼓,向着金兵壓迫而去。
劉錫大陣一動,數萬宋軍如同大山一般,向着金兵壓去。乘高望之,隻見右邊的吳家軍與左邊剛剛出陣的宋軍連在一起,旌旗蔽日,戈矛如林;數不清的步卒、騎卒,呐喊着沖過來,東西亘野,無邊無際。
金兵也列好陣勢,正面對沖而去。
宋軍大約五萬人上陣,金兵出城的兩萬多人,明面上看起來,宋軍多一倍。但金兵背靠護城河為陣,整個戰線就這麼寬,宋軍也不能把每個人都排到第一排去。
宋金兩軍大緻沿着護城河僵持,如同兩個巨人在推搡。鏖戰厮殺的戰場,斷肢殘臂處處,從傷者或屍體流出的鮮皿染紅了黃土地。向前邊沖的,不顧後邊;後邊緊跟着前邊的,不顧腳下,
有不注意踩在屍體的,往往摔倒,但摔倒當時就立即爬起,繼續往前沖殺。若是不能立即爬起,就可能被自己人踩在腳下了。
宋軍左翼,吳玠終于擊退了完顔活女的偷襲,穩定了自家的軍陣,他回到左翼的大旗處,指揮援軍支援自己兄弟。
完顔活女率領騎兵,繞了一個大圈,到了長安萬年縣的東城門下,城上的金兵看見完顔活女的旗号,打開城門,将早就準備好的吃食送出來,供完顔活女的合紮猛安享用。
“援兵可曾備下。”
“已備下兩個猛安,供孛堇調遣。”
“好了,孩兒們,飽餐一頓,随我踹營去。”
完顔活女是作為一支城外的機動兵力存在的,而并非僅僅是偷襲宋軍左翼的伏兵。完顔婁室交代他“乘隙而入”,而宋軍最大的破綻,完顔婁室父子在城樓上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宋軍右翼民夫的老營。
完顔活女在偷襲吳玠失敗以後,便瞄上了宋軍的老營,按照完顔婁室的安排,完顔活女先在萬年縣城下休整補給,随後直奔宋軍右翼的老營而去。
宋軍總共近二十萬人,大營營盤綿延十餘裡,宋軍的老營位于距離長安城三十裡處。
長安城下,宋金兩軍從未時四刻開始決戰,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
張浚早已從望台上下來,端坐在陣後的一個棚子當中,與一幹幕僚吃完飯。
幕僚們的桌子上擺好了飯菜,張浚道:“飯食粗陋,諸公且用捷報下酒。”
劉子羽微微皺眉,方才張浚下令吃飯的時候,他便覺得不妥。這時聽到張浚問道:“子羽為何舉箸不食?”
劉子羽道:“将士在軍前厮殺,而我等在此……屬下自請到前面去督戰。”
張浚笑道:“子羽勿憂,金賊兇狠,而将士們見我等尚能安然用飯,泰然處之,自然信心大增。此乃《呼家将演義》中呼延丕顯城頭飲酒安定軍心之法也。”
劉子羽道:“宣判明見萬裡,下官服了。”
這時棚外又一陣匆匆腳步。
兩人舉首去看,見是一個信使,入得帳内,不及行禮,直接撲倒在地,倉促地說道:“禀宣判!我軍老營被攻破,糧秣被焚!”
“怎麼回事?”
虜将完顔活女率數千騎襲我老營,來甚隐秘,迅捷非常。時當趙經略在前敵,營中無人指揮,老營被攻破,七萬民夫,被他殺死驅散。十三座大倉,被他燒了十個。幸得營将反應快,率衆上馬,持戈與戰,苦戰半個時辰,方才将之擊退。”
信使沒有說真話,營将是在完顔活女驅散民夫,将糧草全部點燃後退去,才率人滅火,十三座大倉的糧食,隻剩下兩倉多一點了。
張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拔出佩劍:“爾這奸細,膽敢假傳消息亂我軍心?”一劍将信使刺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