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天氣越來越熱了,在緊靠長江南岸的太平州,一夥夥流民聚集在城牆周圍,用蘆葦、破布,漁網等等,随随便便搭起個地方,便窩了下來。流民們懶洋洋的躺着,不想浪費任何一點力氣,對行走在人群中的一幹兵将也熟視無睹。
王禀帶着嶽飛,穿行在流民之中,嶽飛歎道:“殿帥讓拿出一半軍糧,接濟流民,這萬家生佛一般的舉動,這些小民不知好歹,居然不來道謝。”
王禀道:“都是我等拒戰不利,才讓他們流離失所,怎能還讓他們感恩呢?”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一個小校慌慌張張的來報:“有天使到州衙,請殿帥接令。”
“肯定又是讓我從江北撤軍的命令,我早就和朝廷說過,未派一兵一卒過江,他們怎麼就不信呢,真的寒了江北義士的心,對朝廷又有什麼好處?”
王禀回到州衙,知州帶着一幹屬官,恭恭敬敬的等候着,見王禀回來,知州道:“殿帥,天使正在堂中,請殿帥入内接令。”
王禀帶着嶽飛,昂然而入,卻見到一個白面書生,笑眯眯的看着他。
“下官秦桧,久仰殿帥大名,今日才得以一睹殿帥風采。”
“秦大人,王禀在此聽令。”
秦桧幹咳了幾聲,壯了壯膽,才道:“未擺香案,如何接令?”
“接旨才要香案,秦大人,請傳令吧,王禀在此恭聽。”
秦桧碰了個軟釘子,面不改色:“朝廷有令,眼下和議已成,江南無戰事,請殿帥回金陵述職。”
“回金陵?”王禀故作疑惑,“本帥從揚州出發的,為何要回金陵呀?”
“殿帥,”秦桧冷下臉來,“攝政王眼下在金陵,他召你會去參議軍機。”
“王禀出京之時,隻奉皇命,未聞攝政王也。”
秦桧心中在砰砰砰砰的打鼓,汴梁之圍以來,朝廷威儀已經大不如前,不然張俊戚方也不至于膽敢在行在動兵,在另一個時空,範瓊更甚,在淮南縱橫擄掠,根本不聽行在的命令,後來是宰相擔保,他才去建康。
果然,王禀道:“本帥聞陛下行轅在杭州,末将述職也當去杭州。隻是杭州路途遙遠,陛下又未有旨意來,本帥庇衛金銮,若是擅離職守,恐耽誤大事。恕王禀不能從命。”
王禀把命令頂回來了,不認趙構這個攝政王。趙構的王位,可以說是揚州的文官們私相授受,任命書既未經真正的中書制詞,又未在門下省的書讀,王禀身為殿帥,又是汴梁之圍後唯一的宿将,硬頂這份命令,并非站不住腳。
秦桧汗流浃背,他在趙構面前打了包票,這件事辦不成,以後還如何取信于趙構?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爾。秦桧把心一橫,向北面拜了一拜,取出一個小盒子,雙手捧着:“禦前金牌在此,王禀還不接旨?”
宋代的金牌有多種傳說,在這個時空,金牌是中官出宮傳話之時,攜帶的信物,表明他是皇帝的親信,所傳的話,是皇帝的原文。趙谌被軟禁,身邊的黃彥節正有這樣一面金牌,秦桧就把他取來用用。
王禀道:“此内侍所用,為何在秦大人之手?”
秦桧的面容扭曲了幾下,喝道:“金牌在此,便是金口玉言。”
嶽飛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這時,他向着金牌躬身一拜,随後對王禀道:“殿帥,禦前金牌代表陛下,殿帥若是不遵令,恐為後世之譏。”
王禀詫異的扭頭,看着嶽飛。秦桧在上首叫道:“久聞嶽鵬舉精忠報國,對這禦前金牌,定是尊奉恭敬,殿帥,爾對朝廷之恭謹,還不如一個刺史嗎?”
嶽飛道:“秦大人休得妄言。請大人回避,末将想勸一勸殿帥。”
秦桧嘿嘿一笑:“那就有勞英州刺史了。”英州刺史是嶽飛的勳官。
待秦桧走出去,王禀責備嶽飛道:“鵬舉,我素知你對朝廷體例,恭謹無二,但也要看場合。這秦桧最善在權貴門下遊走,我初到京師時,張樞密就提醒過我小心此人。康王攝政,而我是天子任命的,康王定然頗多忌諱。他今日來,明顯就是要框我丢下軍隊到金陵去,你怎麼還幫他說話?”
“殿帥,飛有錯。”嶽飛先向王禀認了錯,才說自己的看法:“傳言張俊戚方作亂時,我等俱在前線,未曾親見,而且天子無恙,隻是移駕杭州,可見康王行事,頗有分寸。天子沖齡踐祚,确實需要得力親貴輔助。康王在汴梁,在南下途中,與飛多有交往,以飛看來,康王可稱賢良。”
嶽飛擡頭看了看王禀的神色,接着說:“康王命人持金牌相召,定有大事,需要殿帥參與軍機,若是殿帥看不起康王的身份,拒不前往,萬一誤了大事,豈非有損殿帥的英名?”
王禀道:“康王與吾素無交情,突然派人來找,隻怕……”
“殿帥,正因為素無交集,殿帥才不宜拒絕,若是拒絕,别人就都以為殿帥不同意康王攝政。我大宋成法,軍政大事定于宰執,殿帥在攝政上置喙,是越權,是跋扈,必為文臣所忌。”
“我非是要抵制康王攝政,我根本就不想摻合。”
“無論殿帥自己怎麼想,您統帥三衙,位高權重,一言一行都隻能任他人揣摩。若是文官們都以為殿帥跋扈,于殿帥,于我軍,于光複大業,都不利呀。”
王禀低頭想了很久,才問到:“你說,康王可靠嗎?”
嶽飛單腿跪下:“在汴梁,康王以親王之尊,親自赈濟流民,可稱仁主。勸官家赦免張用,可稱信,壽州之戰為官家斷後,可稱忠。末将以性命擔保,康王斷不緻為難殿帥。”
王禀聽到嶽飛這麼說,笑道:“我要你性命作甚?你這麼說,我便信了,自去金陵,看康王有何話說。”
“飛願邑從殿帥,一同去金陵,若有不諧,單憑飛一杆長槍,保護殿帥殺出金陵。”
“若是康王要害我,定是與文官拟好了罪名,你就算将我保出金陵,天下又有何處可去?你留在太平,替我支援江北的王彥陳粹和下遊的韓世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