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在蔡家的家主蔡鞗來說,他感覺有些撐不起門戶了。
蔡京一共有八個兒子,次子早夭,八子尚且年幼。三子蔡翛,曾任禮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在靖康元年的時候被賜死。四子蔡縧,官至徽猷閣待制,現在被流放到了白州。而蔡鞗因為是驸馬,得以沒有和父親一起連坐,而留在了汴梁,他的父親和三位兄長,都被治罪,他現在成了蔡家的嫡長子,也是蔡家的家主。
看在茂德帝姬的份上,趙桓也沒有過多的為難蔡鞗。而蔡鞗也繼承了幾分父親的書畫才藝和長兄的無恥,時常被趙桓招進宮去,充作弄臣,時而詩畫唱和,時而女裝白膏敷面,就這樣帶着蔡家挨過了靖康元年。
正旦剛過兩天,蔡府上下,正在忙着修繕府邸。去年年底的時候,太學生雷觀帶領百姓,把太師橋的假山拆了當投石機的石彈,還放了一把火,史載“蔡京第火,其光亘天,居民鄰屋無犯,明旦士庶觀之宅焚而不及於鄰人,皆快之。”所以被燒壞的府邸要修複起來,好歹過個上元佳節。
就在蔡鞗把管家丢在外堂主持,自己躲在書房靜養的時候,突然管家來報:“樞密院的參軍事劉子羽要拜訪老爺。”
蔡鞗愣了一愣,才想起來父兄都已不在,“老爺”就是指自己了。劉子羽是述古殿直學士劉鞈的公子,據說曉暢軍事,深得官家喜愛,自己還是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于是蔡鞗就見了劉子羽,見過之後,蔡鞗悶悶不樂。
茂德帝姬十分賢淑,特地叫丫鬟過來探問。
蔡鞗道:“倒也無需煩勞夫人動問,隻是家父落難,什麼人都要上來欺壓一番,劉子羽要我蔡家拿三千石糧食,借給守城四軍。”
丫鬟回去了,過了一會,帶了茂德的話回來:“夫人有話,守城軍漢守的是大宋江山,老爺身為驸馬,當為國分憂才是。”
蔡鞗道:“夫人說得對,隻是一下拿出三千石糧食,着實為難得緊。”
丫鬟道:“夫人說了,量力而行,也就是了。”
當天下午,又來了一個參軍事趙伯臻,要找蔡鞗交割糧食,蔡鞗也不見他,隻是讓管家帶話:“三千石拿不出來,隻有五百石,聊表心意。”
趙伯臻軟磨硬泡了半天,管家也不松口,趙伯臻隻好正色道:“非是大軍向貴府乞讨,乃是奉旨收糧。聖人家(朱家)、鄭太後家,欽聖太後家(向家),宣仁太後家(高家)俱已備糧。若是今日不允,隻好明日再來理會。”
蔡鞗在外面偷聽,聽見這話氣得沖到大堂來一拍桌子:“我便怕你明日不來也!明日爾等攜聖旨來,吾把蔡家的性命都予你。”
趙伯臻拱拱手:“今日就告辭了。”
“不送!”。
第二天,樞密院的人果然又來了,不過是個武将,呼延庚,現任宣撫司走馬承受。呼延庚二話不說,直接向蔡鞗展示了聖旨。蔡鞗道:“糧食就隻有五百石,你到府中去搜,多出來一粒任你搬走。”
“沒有糧食,給抵價的錢絹也可以啊,蔡府豪奢名聞天下,怎麼會拿不出來。”
“家父論罪之時,錢絹已被抄沒,沒有現錢,吾家隻好拿些古董去變賣,聊以度日。”
呼延庚往蔡鞗家中四壁看了看:“這哪裡是變賣古董度日的樣子嘛。你家這銀燈、各色器皿,呵呵。”
這聲“呵呵”把蔡鞗惹怒了:“這都是茂德夫人的陪嫁物事,哪裡能去變賣的。”
“既然是茂德帝姬的陪嫁物,那正該充作軍饷。”
蔡鞗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就聽見堂外一聲嬌叱:“好大膽,誰人要拿本宮的嫁妝。”這時,就見一個宮裝女子,帶着垂紗遮住面目進到大堂來。
蔡鞗連忙施禮。
呼延庚知道是茂德帝姬,心下好笑,微微一躬身。
茂德也無心計較他禮數不全,直接問道:“是你要拿本宮的嫁妝嗎?”
呼延庚道:“不是灑家。是大宋的兵将要拿。”
“胡攪蠻纏。”
“敢問殿下,我等兵将守城,保的是不是大宋江山?”
“……”
“大宋江山是不是趙家的?”
“兵将們沒有飯吃,是不是該趙家人出錢?”
“殿下是不是趙家人?”
呼延庚一連串發問,把茂德問得愣住了,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強詞奪理。兵丁的軍饷糧草,自該問樞密院、問兵部、問開封府、找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什麼?”
“大宋江山是開封府的麼?是徐秉哲的麼?”
“哼!”
見已經暫時壓住了茂德的氣勢,呼延庚又擺出一副以理服人的樣子:“我等已向開封府讨要軍糧,但開封府能供給的軍糧隻剩下十五天了,這不足的部分,還請皇親國戚為官家分憂。何況聖人,欽聖太後,宣德太後等勳貴家,都已經出糧了。”
借着以情動人:“就算如同太原一般,糧草斷絕,三千精兵、一萬民壯大多餓死,活下來的人以老鼠、樹皮為生,也要保住大宋江山,保得殿下周全。”
說起太原,茂德也為之動容,歎了一口氣。
呼延庚見到茂德歎氣,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茂德在另一個時空的命運非常悲慘,被擄入金營後一年内就被折磨緻死。在呼延庚的心目中,這些被“賠償”給金國的婦女們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給趙佶趙桓陪葬。但這樣深宮中長大的貴女值不值得救呢?呼延庚今天頂替趙伯臻來,就是為了親自了解一下茂德的态度。如果她如同一些皇親國戚一樣,對軍漢的生死毫不關心,冷漠以對,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去死吧。
為了不讓自己犯下錯誤,呼延庚冒了點小風險,如果蔡鞗真的告到趙桓那裡去,呼延庚少不得要躲藏幾天,直到金兵打破城牆再露面。至于更大的風險,以趙桓的軟弱性格,他還敢在金兵圍城的狀況下和守城大軍翻臉不成?他反複下旨籌糧,結果應者寥寥就可以看出趙桓的執行力了。
所以在權衡了風險之後,呼延庚今天親自到蔡鞗府上來,他自己心裡明白的原因,自然是要判斷茂德值不值得救,但潛意識裡,卻是一個身為穿越者的自發行為,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也罷,本宮帶來的這些銀器,本沒有什麼用處,便稱出一千兩銀子來,充作軍饷吧。”北宋還沒有銀和錢的交易官方牌價,但銀貴錢賤,一千兩銀子足以購買兩千石米。
“殿下深明大義,”呼延庚取了一個食指粗細的竹節出來,是軍中常用的信筒,外面刻着武将的獨有的記号,可以明确消息是由誰發出的,或是發給誰的。呼延庚的信筒上刻着一隻蹲在岩石上的老虎,諧音虎岩,“若是殿下性命攸關,可用這個信筒傳信,隻要交到神武南軍大營裡,消息都會到下臣手中。下臣必來援救殿下。”
茂德一笑:“你給他吧。”說完一指蔡鞗,轉身離去。
呼延庚又把信筒遞給蔡鞗,蔡鞗本來擺手拒絕,但想到茂德已經接受了,他不敢違背茂德,終究還是收下了。呼延庚到外面招呼軍漢搬取銀器不提。
趙伯臻今日沒來蔡府,而是去了殿帥王宗濋府上,王宗濋是王貴妃的親哥哥,隻看他藉此成為勾當殿前司公事,位列三衙之首,就知道王貴妃有多得寵了。趙伯臻進到府上,以下屬之禮拜見了王宗濋,說明來意,請王宗濋助糧三千石。
王宗濋照例推搪了一番,見實在搪塞不過,便說:“願出糧三百石。”
趙伯臻道:“這連一成也不到,太尉把吾等當做乞兒乎?此乃奉旨支糧。”
“出去,隻有我拿皇帝吓人,豈有人拿皇帝吓我?”王宗濋說完,管家帶來幾個家丁,就要趕人。趙伯臻忙拱拱手,逃出王家。
輾轉了幾天,從親貴處籌到的糧食,以及把錢絹折算成糧食,全部加起來,隻有二十天,加上開封府本來的儲備,隻夠守城軍支撐到正月底,更不用說救濟汴梁百姓了。
呼延庚一聽說趙伯臻被王宗濋趕出來了,當即就要去殿帥府理論,被劉子羽好歹勸住。呼延庚轉念一想,在另一個時空,王宗濋的妹妹王貴妃,也是要被當做賠款送到金營中去的,便問一旁的丁特起道:“丁參軍,你的《泣皿見聞錄》寫得如何了?”
丁特起正在私撰一本靖康朝的實錄,就是這《泣皿見聞錄》了。他回答呼延庚:“諸将捍衛汴梁的功勳,都記錄下來了。”
“王殿帥的所作所為,你可會記錄?”
“如實記錄。”
“那就好,丁參軍,你要好好寫寫王殿帥,王貴妃,還有那些到現在還沒有支糧的趙家人,看看他們這些人,為保住大宋江山,到底做了些什麼。”
“對,讓這些人難逃悠悠之口。”
“哪裡,我隻是給趙家人記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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