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年男子的無禮,陳旭沒有絲毫不滿。自古以來,但凡有本事之人,那個不是心高氣傲?
他擺手讓典韋稍安勿躁,再次真誠地說道:“壯士遠來并州,一路風塵仆仆。我身為并州之主,自然不能怠慢了壯士。”
“不知壯士可否屈尊貴步,前往州牧府吃些酒水?”
中年男子細細打量了陳旭一番,見他臉上不但沒有絲毫怒色,反而滿是期待。
他這才歎了一口氣,向陳旭作揖道:“某無理取鬧在先,不曾想使君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待我如貴賓。使君招賢納士之名,果非妄言!”
男子如此說話,就是變相同意了陳旭的邀請。陳旭見狀,自然是大喜過望。
州牧府中,典韋、郝昭按劍立于門口。陳旭與中年男子,卻是跪坐在一個案幾之上,相對而立。
男子看着案幾上面簡陋的酒菜,勃然變色。他冷哼一聲,說道:“汝貴為一州之牧,就是如此待客之道麼?”
陳旭聞言,先是一愣,這才想起這桌酒菜,隻是他往日宴請屬下所用的規格。由于陳旭崇尚節儉,因此案幾上隻有三個素菜,以及一小碟臘肉。
他正要讓人撤掉酒菜,就聽見門口郝昭不忿的說道:“你這厮好不曉得事理,吾主每日節儉不已,平日自己宵夜,也都隻是一小碟青菜。”
“隻有宴請手下大将之時,才會有如此多的酒菜。難道你以為,你比并州戰功顯赫的戰将還要高貴?”
陳旭聽完郝昭的話,斥責道:“休要亂語,壯士遠來是客,如此酒菜,是我考慮不周了。”
話畢,他就叫來廚師,對那人說道:“你先将案幾上的酒菜撤掉,換一桌豐盛的宴席。”
廚師卻是說道:“主公,州牧府中負責做飯的人手不夠,若是換成豐盛的宴席,恐怕要讓主公與貴客多等待一個時辰。”
陳旭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為了節省開支,招募州牧府中負責做飯的夥夫,隻有一人。平日裡,陳旭的夥食極其簡單,這才沒有感覺。
但是近日,卻是有些尴尬了。
沉吟半晌,陳旭說道:“那你就讓兩位主母,到夥房給你打下手吧。”
那人聞言,急忙跪在地上,惶恐的說到:“主母何等身份,小人又豈敢讓她們給小人打下手?”
陳旭起身,扶起了那個廚師,說道:“在吾眼中,人生而沒有高低貴賤。數年以前,某亦隻是一介平民,衣難蔽體,食不果腹。”
“汝通過自身辛勤勞動養活自己,身份又豈會比其他人低下?你隻需前去通知兩位主母即可,不必考慮太多!”
廚師卻是堅決搖頭道:“某甯死,也絕不給敢讓主母幫我打下手。”
陳旭無奈,隻得說道:“那麼你先到外面聘請幾個女子,讓他們給你幫忙。一應開銷,都算在我的賬上。”
廚師聞言,這才轉憂為喜,就要轉身離開。
“且慢!”
一直冷眼相看的中年男子,叫住了正準備離去的廚師。向他問道:“使君家中,難道沒有其他仆役麼?你直接找兩個婢女幫忙,不就可以了麼?”
廚師尊敬陳旭,但是對于這個男子卻是沒有好感,他大聲說道:“你難道不知,吾主府上沒有一個下人麼?”
中年男子聞言,嘴巴張得老大,滿臉的不可思議。
陳旭這才在一旁解釋道:“并州往日,地廣人稀。雖然遷入幾百萬百姓,人口仍舊不算很多。以吾觀之,境内的每一個百姓,他們的人力都非常寶貴。。”
“我府上隻有幾位家人,兩位妻妾平常有沒有事做,家中事務,交給她們打理已經足夠。是故,我就沒有招募其他的仆役。”
“州牧府中,因為并州官吏,經常要通宵處理政務,這才聘請了一位廚師,給他們做宵夜。”
陳旭以前也考慮過招收幾個仆役,但是張玲、趙雨出身微寒,自幼都會做家務。他們看見陳旭本人節儉無比,亦是跟着節儉起來。
家中的一應事務,兩人打理起來,沒有絲毫困難。如此行事,倒也讓家中顯得更加溫馨。
因此,直到現在,家中也沒有其他仆役。
中年男子聽見陳旭的話,這才肅然起敬,他恭恭敬敬的向陳旭作了一揖,道:“使君如此節儉,倒是我方才有些冒昧了,還請使君勿怪!”
陳旭擺了擺手,說道:“是我考慮不周,怠慢了壯士。”
中年男子爽朗一笑,說道:“某曾經獨自一人遠赴塞外,睡過雪坑,吃過草根。與那些相比起來,使君的這頓酒菜,也算得上是豐盛無比了。”
話畢,他看着那個廚師道:“這些酒菜已經足矣,你無須再請人自備宴席。”
而後,他居然跪坐在案幾之上,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方才他隻是以為陳旭故意怠慢他,這才勃然大怒。對于食物的好壞,他倒也并非計較之人。
陳旭見此人豪爽無比,也不說其他,讓廚師退了下去以後,他就跪坐在中年男子對面,與其對飲。
酒過三巡,陳旭歎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雖然不能改變這種現象,也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使得治下官吏節儉,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中年男子聽見陳旭的感歎,他拿着筷子的右手,突然一頓,臉上也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内心掙紮了一下,他終究還是出言問道:“敢問使君,有何志向?”
陳旭心中一振,知道中年男子開始考校自己了。若是自己的回答能夠讓他滿意,就很有可能得到此人的效忠。
雖然直到現在,此人都還未通報姓名。但是陳旭卻感覺到,此人的不凡之處。
陳旭思索半晌,長跪而起,說道:“旭本為布衣,生于鄉間,兇無大志。隻願内有骨肉兄弟,外有奔走之友。”
“然,天不遂人願。鄉鄰張其,仰仗權勢,欺淩宗族,斷我活路。某這才執劍而立,奮起反抗,而後殺人亡命。”
回想起往常的那段歲月,陳旭的眼神不禁有些迷離。
沒過多久,他振作精神,繼續說道:“逃逸期間,某見慣了天災不斷、人禍四起,百姓易首邀酬,易子相食的慘劇。”
“某常扪心自問,泱泱大漢,威震四方,百姓生活之悲慘,卻何至于此?卻何至于此!”
說到這裡,陳旭的情緒有些激動。他猛然灌進了一大口酒水,由于喝得太猛,酒水有些嗆着了陳旭,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平複了一下心緒,陳旭繼續說着:“民不聊生,黃巾軍自然揭竿而起。說到底,他們都是一些,實在活不下去的百姓!”
“東郡太守橋公,征辟我為濮陽義軍首領。一開始,我根本不願意擔當這個職位。然,橋公一家與我有大恩,知恩不報,某心中難安。”
陳旭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本來我以為,黃巾起義,可以使得洛陽天子、滿朝公卿反思一下。”
“我以為,擊退了黃巾,天下就能煥然一新!”
“然,宦官之猖獗,甚至比起之黃巾起義之前,猶有過之。某一心為國,屢建奇功,卻被宦官陷害,險些丢掉性命。若非往日部曲拼死相救,又焉有我陳旭今日?”
想起死去的的吳烈,陳旭臉色漲得通紅。
他再次灌了一大口酒水,激動地說道:“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想要生存,想要拯救更多無家可歸的百姓,就必須自立自強。”
“就這樣,我加入了黃巾軍!”
“某雖然名為反賊,卻收攏了多少無家可歸百姓?”
說到這裡,陳旭揮舞着手臂,大聲說道:“羌人叛亂,四處劫掠,朝廷不管,某自帶兵擊之;鮮卑入侵,屠戮城池,朝廷沒有發兵,某自率死士攻之。”
“哈哈哈哈。”陳旭大笑幾聲,說道,“我這個反賊,居然做出這種事情,想來真是感覺好笑。”
笑着笑着,陳旭眼中居然笑出了淚水。
對面的中年男子,卻是呆立當場,沉默不語。
陳旭抹了一把眼淚,突然起身,拔出腰中佩劍,在州牧府中開始舞劍。
他一邊舞劍,一邊高聲喝道:“某之志向,乃是清平四海,使得這個滿目瘡痍的帝國,再次煥發出他的青春與活力。”
陳旭的劍式,大開大合,氣勢磅礴,頗有氣吞山河之勢。
“某之志向,乃是提三尺青峰,斬盡天下惡霸、屠盡世間兇徒,阻我理想、擋我前進者,殺無赦!”
劍招驟變,那種大氣磅礴的劍式,突然散發出凜冽的殺機。
“某之志向,乃是讓天下百姓生活安定、富裕,使得人人有衣穿,個個有飯吃。某不想再看見,世間有着衣着破爛,食不果腹的流民!”
劍式再變,變得溫柔輕盈,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铿锵!”
陳旭猛然收劍而立,利劍入鞘,發出一陣金戈交鳴之聲。
他再次跪坐于案幾前面,對着那位中年男子說道:“旭之剖白已畢,壯士可知某兇中志向耶?”
中年男子臉色有些複雜,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恭敬敬的向陳旭行了一禮,道:“使君兇懷,某今日方知!”
“縱觀天下諸侯,如使君這般人物,亦是鳳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