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樹洞
陳郡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原本因宋氏關門出去之後升起的防備警戒又緩緩的松懈下來,笑着請大聖僧入座。
因為之前大聖僧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所以她也就毫不客氣的自己拿杯子倒了一杯,眼中含着笑意,默默的思忖着他的來意,一邊暗暗的打量着大聖僧。
不同于之前的幾次接觸,今天大聖僧給她的感覺,則更接地氣。他穿了一身細白棉袍,面容親切,笑意随和,态度不再像畫上的菩薩,反而有些像親和的長輩。
可從頭一回接觸到如今,他的表情是一變再變,她也着實的有些看不透他,就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等着他開口再說。
大聖僧低頭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着望向陳郡,道:“郡主這次回來,變的很不一樣了。”
雖然他的态度依舊溫和,可陳郡想到身邊的人對他的敬畏,還有他對于自己的種種定論,她就無法徹底的輕松起來。大聖僧說的不一樣,她甚至不想跟家裡人讨論。她到底還是有些怕,怕被當做異類處置。
目光落到大聖僧的茶杯上,她擡手就幫他重新續了茶,而後笑着問道:“您說我不一樣,那我從前是什麼樣子的?”
大聖僧笑:“郡主所說的從前是指什麼時候呢?是你剛出生的時候,還是你轉世的時候,或者說你未轉世之前的時候?”
陳郡臉上的笑容微滞,忽然很想将大聖僧趕出去,當然,她理智還在,知道自己這麼做才是真正的不妥,就緩緩的吐了口氣,對大聖僧到:“你想從什麼時候說就從什麼時候說。”
大聖僧似是看出她的無奈,嘴角微微上翹:“聖女出生,隻知惡,不知善,有九分私,剩餘的一分便是弱,因弱而顯得惡小……”
是說她人小,所以做的壞事就顯得不那麼嚴重吧?
“若聖女在陳國,必受萬民供應景仰,則本性不能改……”
陳郡眼中一黯,瞳仁微縮,不過卻仍舊是什麼也沒說,她沒法跟他争辯這個,事實已經在眼前,她隻想知道,前世是自己的夢,還是今生是幻影?
大聖僧繼續道:“前世不是夢,今世亦不是夢,世有三千界,人有輪回劫,隻是有的人有聖女的奇遇,能記得一些,有的人,則隻能在一界之中,渾渾噩噩,不記得來路,不識得歸途。”
陳郡的心情卻一下子平靜下來。如果讓她在從前,一下子接受這種說法,那她一定把他當成滿嘴跑火車的神棍,不過現在麼,她自己的經曆确實也夠邪乎,可再怎麼邪乎,她有了家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有了皿脈的延續跟羁絆,所以,無論他怎麼說,對她來說,隻是一個答案,并不能改變她的心境。
大聖僧見她這樣,就如初見一般,面露異光,笑:“當然,人生百年,這些說的多了,也無甚趣味,其實貧僧今日來,是另有要事相商。”
“您請講。”陳郡微微颔首,不知道這位滿口玄幻的大師接下來會說什麼。
“昨日宮宴之上,貧僧看見郡主在聽了皇上的話後,臉上若有所思,不知郡主可有良方應對即将到來的災情?”
“您的意思是,真的會有更大的雪災?”
“嗯,會有。白災會在正月初一降下。”
陳郡眉頭一挑:“既然是真的,那為何不趕緊的告訴皇上,做好籌備,以抵禦接下來的暴風雪?”入陳國以來,她已經見識到了大聖僧的号召力,她不信他要是說出來,陳國百姓會當成耳旁風。
大聖僧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一抹複雜,須臾道:“白災惡如妖孽,非是我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為何?”不能是什麼鬼?
“就是說,若是由我來說,白災一定會改變降落的時間,加重降災的面積……”
陳郡這下瞪大了眼,好半天她才找到理智:“那您是怎麼知道正月初一會降雪的?您告訴我,就不怕白災會改變時間?”
“我……沒法對别人說,但我知道,可以對你說。你若是不對外說,那肯定不會影響,若是說了,我就不知道了,以前沒試過……”
陳郡:“……”
大聖僧臉上萌哒哒的“委屈”:“明明知道,卻不能說,不敢說,真是太痛苦了!好在你終于回來了!”
陳郡仍舊:“……”所以說她這種轉世回來其實不是什麼棄惡學善,而是為了解救他?
我回來幹嘛呢?聽你哭訴,然後憋在我心裡?我是你樹洞啊?!
大聖僧站起來,伸了伸懶腰:“說出來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陳郡有一瞬間的沖動,想奪門出去告訴家裡人,白災會在大年初一降下,可她連站起來都沒有。
原本還心存僥幸,認為災情不一定到來,但她現在根本不做此想了。
“你不能說時間,難不成就不能讓大家提前做做準備?”别都隻嘴上說說啊!
“你當我不想啊,我要是說了,白災隻會更厲害,就好比原來隻需要一個馍馍救命,我讓大家準備好一個馍馍,那接下來肯定會需要兩個以上的馍馍,否則還是餓死……”他臉上的正經、慈和此時全變作無奈,整個人都在表達着一種“我能怎麼辦呢?我也很絕望啊”的生存狀态。
他的情緒一變再變,陳郡則都是以不變應萬變。
末了,她見大聖僧吐完苦水,很顯然要打算放飛自我了,連忙問道:“你告訴我,讓我怎麼辦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隻能告訴你。”他臉上笑意加深:“你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最後,哈笑一聲:“該來的總會來的!”
陳郡:“……”好想打人!她終于明白家裡人的痛苦了,說不過,還打不過,這貨你竟然拿他沒轍。
宋氏送了大聖僧出門,回來就見早上還是一朵花的閨女成了一隻苦瓜。
宋氏滿肚子的疑問頓時就有些不敢開口了。
陳郡卻苦笑着開口:“阿娘,我這個聖女能做些什麼事呢?”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去祈求蒼天是沒有用的。就如“妖僧”所說,該來的總會來的。
當然,她不會坐以待斃,從前或許會軟弱會認慫,但現在不會了。呃,就算認慫,也得等撞了南牆之後再認!
宋氏不明白她的意思:“啊?”
隻是還沒等母女倆深入交談,陳末就跑了來:“阿娘,姨母要來!快到了!”他停下腳步,沒等氣喘勻:“這是信!”把手裡的東西遞到宋氏跟前,說完這些又伸長脖子往陳郡身後看:“阿姐,大聖僧走了麼?”
陳郡在他來的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此刻身姿如松,眉目中有見到幼弟的歡喜。
陳末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臉色,漸漸的也露出羞澀的淺笑。
這便是皿親了,即便是隔了很久才重逢,可彼此都很容易的就接受了對方。
宋氏就站在花廳裡頭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笑着對陳郡道:“你姨母說會趕在你生辰之前到,說這麼多年都沒好好給你過個生辰……,這次說什麼也要把以前的都補回來!”宋氏說着眼眶就微微變紅:“是爹娘不中用,讓你在外受苦了……”話沒說完就哭了起來。
陳郡忙拿了帕子給她擦淚:“您别哭,我這不是回來了麼!以後啊,說不定煩的您恨不能将我掃出門去呢!”
宋氏聽出她話裡的自我調侃之意,破涕為笑:“這是你的家,我就是将誰掃出去,也不會将你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