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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謝池春 九斛珠 5067 2024-01-31 01:14

  元靖三十九年三月廿五日,傅皇後崩于正陽宮。

  傅皇後出身世家,年少時即與元靖帝結發,夫妻倆感情雖不算親厚,卻始終相敬如賓。元靖帝登基時,即以傅氏為正宮皇後,及至後來誕下廢太子惟仁,将兒子送入東宮之後,位置更是不可撼動。她與元靖帝年齡相近,年長色衰之後便息了争寵之心,一向以仁慈寬厚之态示人,除了當年甯妃的事外,并未翻出太多的過失。

  是以就算禁足正陽宮中,元靖帝也一直未曾廢其後位。

  自元靖三十六年正月初六至今,三年多的時間過去,傅氏在正陽宮裡過得悄無聲息,就連駕崩都是悄無聲息的——據說前一晚她還是如常的在佛前抄經,次日便再也沒有醒來。太醫翻查了皇後的飲食,也粗粗驗看了已經沒了氣息的鳳體,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于是喪鐘敲響,立太孫之後的喜慶戛然而止。

  元靖帝這幾年即便對傅皇後不聞不問,如今結發妻子去了,畢竟勾起了舊日的感情,遂想起已經自盡的廢太子來,着實落了兩滴眼淚之後,吩咐禮部鄭重籌備,将皇後葬入皇陵。

  于是自大公主起,元靖帝膝下子女及親近宗室悉數入宮服喪,給韓玠納側妃的事情便再也無人問津——皇後駕崩,國喪之間就連夫妻同房都不許,身為王爺更應哀思表率,哪能娶妻高樂?

  據說國喪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胡家那位尚且未死心的雲修姑娘連續三天水米未進——她如今年近二十,從前巴望着信王側妃的位子,連着拒了許多提親的人家,如今好容易盼到韓玠願意納側妃的消息,誰料天公不作美,皇後卻在這時促狹的駕崩了。

  國喪雖隻是禁婚娶一年,韓玠卻已哀戚的放出了話,要服三年。

  再拖上三年,她還能有個什麼盼頭?一時間心灰意冷,連話都不肯多說半句了。

  而靖甯公府中,韓夫人和韓遂換了一身素衣,悄悄的去了趟當年的亂葬崗。二十餘年過去,亂葬的位置早已換了,隻是這兒埋了太多的孤魂野鬼,無人敢輕易前來,此時更顯凄清。

  那天下了場極大的雨,荒蕪的山嶺之中不見半點人煙,韓夫人放聲大哭了一場,冒雨坐着發了一夜的呆。回來後她便大病一場,連皇後的喪禮都未能去,隻由韓遂父子前去。

  信王府更是忙得陀螺似的。

  韓玠作為元靖帝唯一活着的兒子,這兩天着實是十分勞累。謝璇也沒能輕松到哪裡去,同平王妃一同跪守靈前,按照禮部的儀程将一套套禮儀做完,膝蓋都酸了。越王至今逃匿無蹤,越王妃及其膝下的縣主卻是沒資格來的。

  禮部籌備的喪禮自然不同于普通人家,哀戚肅穆的七天過去,皇後被挪入皇陵。

  謝璇這裡才算是松了口氣,連着兩天都在床榻上歇息,連在府裡走走賞春的興緻都沒了。韓玠瞧着她那樣子時心疼,叫太醫尋了最上等的膏藥,每晚親自給她膝蓋和酸疼處揉搓,再拿溫熱的手掌慢慢研磨,一絲不苟。

  他原就是習武之人,做這等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謝璇渾身被他揉得舒泰,閉着眼睛靠在軟枕上,直歎氣,“你這又是何苦呢?推了個婚事,又勞師動衆的費了這麼大勁兒,應當沒留下把柄吧?”

  “不會。”韓玠辦事越來越滴水不漏,這種事更是不留半點痕迹,隻是道:“我這是一勞永逸。皇上哪怕想塞人,這三年裡我都能拿國喪來搪塞,難道他還能逼我?三年後咱們的孩子也有了,還有誰來管這個。”

  ——何況元靖帝能不能活過三年,都是個未知之數。

  謝璇聽得他語聲頗帶沉重,睜開眼打量着神色,低聲道:“這也算報仇了吧?”

  “甯妃大概很高興。”韓玠的手已經越過謝璇的膝蓋到了大腿,掌心殘留着膏藥,愈發顯得那裡柔滑白膩,誘人深入。他瞧着慵懶仰躺的小嬌妻,寝衣的領口散開,隐約能窺到裡面大片的春光。纖細的腰肢還在他的腿上,下半身的寝衣已經推到了大腿根,叫人渾身都燥熱難耐。

  他試探着往前探了探,謝璇立時按住了他的手,“這才剛開始呢,外頭還有禮官!”

  韓玠手勢一頓,有些留戀的捏了一把。

  “抹完膏藥就去書房吧,出去得晚了,還以為咱們頭一天就不守禮呢。”謝璇撐起身子來,收回雙腿攏了頭發,想要歸整寝衣的時候,卻被突然撲過來的韓玠重重壓在了軟枕上。他吻得很用力,像是懲罰似的,用力的吸吮輾轉,叫謝璇心頭一片茫然,忘了推拒也忘了回應。好半天,謝璇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才漲紅了臉推他,“做什麼!”

  “這就學會過河拆橋了?”韓玠俯身瞧着她。

  謝璇咬了咬唇,擡手在韓玠額頭屈指敲了一下,“這叫念完經就打和尚。”

  還真快成和尚了,往後的且不說,這頭三個月裡還真得守禮,開不得葷。

  韓玠意有不舍的坐起來,“這才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便下了床榻,叫芳洲進來好生給謝璇按摩,坐在桌邊喝了兩杯茶,出了明光院便往書房去了。

  朝堂上依舊水波不興,并未因皇後的事有太大影響,隻是傅家有些惶恐不安。有人探了探元靖帝的口風,見他并沒有要重新立後的意思,便也作罷——這三年裡雖然有傅皇後在,卻始終禁足不得出,由婉貴妃和段貴妃代掌六宮之事,其實也跟後位虛懸差不多了。

  韓玠對此也沒什麼意見,隻是按照元靖帝的安排,有條不紊的參與政務。

  閑暇的時候,夫妻二人也會進宮看望思安。元靖帝有意培養叔侄倆的感情,除了親自選出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做個太孫太傅之外,也要韓玠每天過來一同教導小皇孫——無非是讓韓玠牢記思安的太孫身份,免得将來生出異心罷了。

  端午才過,謝璇便收到了一封信,是韓采衣的。

  信是用韓玠的渠道送回來的,裡頭一張信箋是韓采衣的字迹,說她已經尋到了想找的人,雖然那人無動于衷,她卻想留在那裡試一試,趕八月中秋再回去。此外便是一張未有任何裝裱的宣紙,上頭一幅山水畫,顯然是晉王的手筆,且比從前更見意境。

  韓采衣信裡的女兒家心思自然不能給韓玠看,晚間把那副山水畫擺在桌案上的時候,韓玠也頗稱許,“晉王殿下出了宮廷,山水畫上的進益可不小,難怪不想再回朝中。”

  “他不想回來麼?”

  “立太孫之前我曾問過他的意思,若他有意于皇權,也不會任他流落在外。不過他除了想念玉貴妃之外,對京城倒是沒有多少眷戀。”

  謝璇感歎,“早年越王做的那些事情,想想都叫人害怕。他那樣的性情,困在這京城裡,确實是為難了。玉玠哥哥,他打算一輩子都在外面藏着?”

  “那倒未必,畢竟京城裡還有個玉貴妃。”

  謝璇點點頭兒。那一對母子雖身在皇宮,卻總有遺世獨立之态,等元靖帝駕崩,皇位塵埃落定,當年的事情揭過篇了,母子能夠團聚,這也是值得慶幸的事。

  *

  這一年的九月,秋試如期舉行。

  元靖帝在中秋家宴之後便病倒了,上了年紀又積勞一生,纏纏綿綿的總不見好。太孫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元靖帝沒了處理政務的精力,朝堂上下的大小事宜,就都交給韓玠暫理,諸事由内閣同信王商議,拟定之後小事直接辦了,大事兒呈到禦前,由元靖帝親自示下。

  秋試乃是選拔人才的大事,從前元靖帝坐鎮京中,會選派幾位重臣往各處巡查。今年便是韓玠主理,京中交給衛忠敏,他在派重臣往各地巡查之外,也挑了幾個要緊的地方走了一圈。

  待得桂榜出來,謝澹果然是高中了的。

  恒國公府上下阖府歡慶,信王府裡自然也是喜氣盈盈,謝璇封了好大的禮物送過去,謝珺也是高興不已,就連已跟随宋遠前往南邊的陶氏都備了厚禮,假托南平長公主之手送到了謝府。

  這樣的歡慶反倒讓謝澹有些不好意思,在外人跟前應付得當,到了謝璇跟前的時候才吐了句真心話,“原想着春試取個差不多的名次就成,這麼一張揚,這半年可得好生準備了。”

  謝璇忍俊不禁,“不必想太多。京城裡這麼多世家子弟,有幾個像你似的?宮裡娘娘也吩咐了,春試的位次并非最要緊的,這半年裡也要跟着看看朝堂上的眉眼高低,将來進了翰林院上手得快,也能早點熬出頭來。”

  “最近也跟着大姐夫和三姐夫讨教過在翰林院裡的事情,信王得空時也會指點我,姐姐,我這才叫天時地利人和。沾了比别人更多的福氣,自然要更用功些。”

  謝璇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趣事來,“那時你說要給我掙诰命,這雖然指望不上,你能夠有一番建樹,我和大姐姐在外頭,也是有倚靠的。”

  那還是十歲左右時的事吧,謝澹失笑,“那時候我不懂事,姐姐卻記着了。”他如今還是在老太爺外頭的院子裡住着,目光越過院牆就能瞧見老太爺書房旁邊的那座書閣,裡頭藏着恒國公府曾經的榮耀。十六歲的少年恢複了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樣,緩緩道:“我背着姐姐的期待,也背負着這座府邸的将來,這件事我沒有片刻忘記。”

  謝璇徐徐點頭。

  年少多磨,幼歲當家,也不知該喜該歎。

  這兒熱鬧罷了沒幾天,慶國公府便也熱鬧了一回——二十五歲的許少留升了正四品的鴻胪寺卿,主掌一部之事務,有事時可直接面聖參奏。在他這個年紀成為手握實權的正四品官員是極難得的事情,慶國公府迎來不少賀客,倒将謝珺忙得腳不沾地。

  雖說許少留納妾令謝珺有所不悅,他卻是韓玠身邊極得力的幫手,那一日韓玠便帶了謝璇親自去道賀。謝璇挑空跟謝珺提起霞衣坊的事情來,謝珺卻是應了,姐妹倆随後便往來得更多,趁着溫百草就在信王府附近的便利,一同為衣坊的未來謀劃。

  而鴻胪寺中,許少留顯然也沒閑着。

  關于越王的消息通過種種渠道慢慢進了韓玠的耳朵,也令他的臉色愈來愈沉。

  鐵勒的那位小皇帝登基不久,才能也不算出衆,雖然老皇帝臨終前命新任的南苑王監政,南苑王手裡卻沒多少實權。小皇帝的母親性情彪悍,在母家支持下幹涉政事,如今竟漸漸露出了臨朝聽政的意思。一衆朝臣縱然罵得雞飛狗跳,卻沒人能奈何這位太後,于是牝雞司晨之勢漸顯,那地位尴尬的南苑王的處境便日漸艱難。

  而失蹤許久的越王,便在這時終于露了臉,出現在了南苑王的府邸。

  鐵勒的軍政并未完全分開,南苑王既可參政,也能領兵。

  當年越王被送入鐵勒為質,便是因為當時的南苑王能征善戰,數次攻下雁鳴關,令元靖帝不得不暫時屈服。若非有唐樽力挽狂瀾,當年的南苑王是否會在兵強馬壯時占盡南方土地,都是未知之數。如今的南苑王雖然沒有那位的魄力,卻也不能輕視,他的手上握着兵權,而越王到他那裡鑽營,打着的主意顯而易見——

  無非狼狽為奸,以雁鳴關内外的城池為籌碼,各取所需。

  韓玠前往雁鳴關的時候對那裡的軍情已掌握了不少,原先由韓遂和韓瑜坐鎮時,每回面對鐵勒人的襲擊都占不到太多便宜,如今新換的那位是個紙上談兵的主,假若鐵勒襲來,恐怕未必能擋得住。且越王先前染指雁鳴關守軍,即便韓玠去年已清理了一些,到底未能除盡。

  這個時候的雁鳴關,防守已比從前薄弱了許多!

  情勢已叫人憂心忡忡,即便元靖帝那兒興許會有忌憚,韓玠還是将情況原樣上報,并分析給他聽。

  老皇帝在病榻上纏綿得久了,腦子也有些混沌,其他的事情上含混着處置,聽說越王居然出現在了鐵勒,一氣之下竟然精神了不少。他睜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同意了韓玠給雁鳴關增添守軍的建議,又選了個中意的将領協助守關,卻是死都不肯讓韓遂父子重回雁鳴關。

  韓玠回府,氣得摔了老皇帝賜下的玉佩。

  雁鳴關那是何等要緊的地方,元靖帝怕韓家因為舊事而起異心,難道就不怕越王帶着外族侵入,擾了大好河山?這些年朝堂上因廢太子和越王之事而翻覆,許多事務荒廢,軍政也比從前疲軟了許多。若是雁鳴關破了,以鐵勒之兇悍,未嘗不會長驅直入。而雁鳴關的守備這些年一直都是韓遂父子在做。熟知地理人情,熟知敵軍習性,論起來朝堂上下還有誰能比他們更合适?

  可元靖帝卻着魔了似的,甯肯花大力氣增添守軍錢糧,卻是死活不肯動用韓遂父子。

  韓玠氣了幾回,卻也隻能依命行事。好在他如今在朝中威勢日盛,許多事做起來得心應手,即便拗不過元靖帝,卻也能在其他事情上着手,盡早的準備。

  匆匆過了寒冬,因為元靖帝纏綿病榻,這個年節都過得冷冷清清。

  好在大半年的時間過去,雖還算是在服喪,卻不必再當和尚,朝政之事雖煩心,回到明光院的時候卻有嬌妻可以撫慰煩緒,于紛亂之中,營出一方清靜。

  待得二月初的時候,謝璇那兒竟然診出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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