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把生機留給戰友
後來才知道,我誤會了周政委。
當時的戰場異常殘酷,我軍已經撤離,父親那支部隊擔負着後衛任務,掩護大部分撤回國内。敵人狡猾的很,似乎摸清楚了我軍的行動意圖,咬住我們的部隊不放。在邊境線上來一個阻擊戰,消滅了大部分敵人。但新的一波敵人湧上來了。父親隻好帶着人阻擊,對面的山頭有敵人隐藏的炮兵,他們在山洞裡埋了幾門炮和彈藥,居然躲過了我軍的排除,我們的人一撤,他們就上來挖炮。
敵方炮火對父親這一帶來了一輪覆蓋,三十多名軍人犧牲。父親隻好命令幾個兵脫離戰場,向團部報告這裡的情況。
郝子然不肯走,其它幾個兵也不願意走。父親一邊朝敵人開火,一邊罵他們,叫他們趕緊離開,将這裡的情況迅速彙報給上級。
又一波敵人沖上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就會被敵人緊緊咬住。身為軍校畢業生的周政委隻好拽着郝子然離開。
幾個兵跑了一裡多地,回頭再看,父親那邊的陣地已經被敵人的炮火炸得到處是坑。
在轟隆隆的炮聲中,周政委帶着幾個兵回到安全區,向團首長禀報了那邊的情況。團首長很憤怒,立即調集一個炮兵營,将那裡的敵人送上了天空。
戰争結束後,郝子然耿耿于懷,認為周政委率先帶壞了頭。應該同生共死,一起抗擊敵人。
周政委内心是糾結的,多少年來一直過不了這個坎。他也這麼認為,是自己抛棄了父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為當時一營營長的梁毅知道周政委的苦衷,周政委才是最理解父親的人。
如果幾個兵跟父親一起犧牲,那麼父親的死又有何意義?
父親拼命救出的幾個兵,還有其它一些參加過那場戰争的老兵,後來都成為了各自部隊的軍事指揮員。
父親秉承了軍隊的光榮傳統,把生的機會留給别人,把最危險的任務留給了自己。軍隊就是這樣團結一緻,代代相傳。
可惜我當初并不理解周政委,幾乎把世上最難聽的語言送給了他。
我在禁閉室的時候,周政委甚至在門外面呼喚我的小名。
“小九,小九,出來吧?我知道你愧疚,這怪不了你,是敵人太狡猾,你已經很努力了。我們是軍人,打仗哪有不犧牲的?”
我聽到這句話就火了,頓時想到了父親。
哐當一聲打開門,我推了将軍一把,朝他吼道。
“你以為我是你,把危險留給戰友,把生存留給自己?他們都是我最後的兄弟,你知道嗎?”
我睜着大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拼命忍着,忍着,不讓淚水掉落。我發過誓,決不再哭。
将軍愣住了,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大。
山谷一個兵看見我對周政委反應這麼大,怕事情鬧僵,朝辦公樓飛奔,去請飛鷹去了。
我繼續罵:“膽小鬼!你以為我是你,看見戰友犧牲,裝得像沒事的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該當官就當官?你心裡就那麼舒坦,難道你在夢中就不怕我父親找你麻煩!”
轟隆!這好像手榴彈在周政委面前爆炸。他的身體搖晃兩下。
一個兵從遠處跑來,想扶住他,被他甩開了。
“好你個小九,有種!這點跟老連長一樣,直言不諱,敢作敢當,是個爺們!”
“當然,我就是軍隊最爺們的兵!”我的眼睛惡狠狠的盯着周政委。
周政委的臉色蒼白,嘴唇一直在抖動,仿佛有千萬句話,無法說起。
這個關鍵的時刻,飛鷹來了。
飛鷹一看我這麼對政委。火冒三丈。掄起胳膊,對準我的臉就是一耳光。
啪!我的臉頰火辣辣的。這一巴掌打得很重,徹底打醒了我。
飛鷹怒不可遏的吼:“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
飛鷹的臉氣的通紅,語無倫次的,嘴裡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不知道用其它的語言責罵我。
反倒是周政委,長歎一聲,兇脯滾動幾下,抹抹臉上的淚水笑着說:“罵的好!飛鷹你過去,這是我們爺兒倆的私事,不涉及上下級關系。”
在如此的關頭,周政委仍沒把我當外人。他把我當成他的兒子。
是啊!兒子這麼沖撞父親,你能把他怎麼樣?
一句話把飛鷹涼到一邊了。
我已經後悔了。
這麼做能挽回猴子和石虎的生命嗎?
不能。
能讓我的父親起死複生嗎?
不能。
能讓我不吃過去的苦嗎?
更加不能。
對任何事于事無補。
最關鍵的是,我喪失了理智。喪失了理智對一個特種兵,特别是7308來說,是緻命的。
所以我蹲在地上,咬住我的嘴唇,不讓自己說半句話。不想做任何的解釋,也不想再流一滴淚水。
“罵的好!多少年了,我一直在等這樣的罵聲,罵的好!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特種兵!一個軍區的政委有什麼了不起的?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罵的好!罵得痛快,罵得舒坦!”
周政委像是入了魔一樣,搖搖墜墜往山谷外面走去。
站在山谷口的司機看見将軍過去了,以為得了什麼病,連忙過去攙扶,被将軍躲開。
将軍向前走到時候,朝天吼着。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心裡不好受,在責罰自己。
“老連長!你後繼有人了------小周為您開心,為您高興----你可以瞑目了!艾家滿門忠烈,三代為國,好好好!”
将軍吼完,鑽進汽車。司機忙不疊的登車,啟動啟動引擎,疾馳而去。
我望着倉惶而跑的汽車,才知道傷害了這個60歲的老人。
我有罪!
但不能承認。因為這條路必須走下去。
既然穿上了這套軍裝,既然我的父親是英雄,那麼就得沿着英雄的路繼續走下去。
後面,有猴子,石虎,梅子嫂子,還有很多很多死去的兄弟,都眼巴巴的看着我呢!
飛鷹站在空曠的山谷,瞪着我,瞪了許久。
而我,不去看他,緩緩起身去了宿舍了,拎起心愛的自動步槍,朝山谷外面走去。
飛鷹在後面追着:“小九小九,你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