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既已成年,又常在外行事,豈能不知男女之事?感覺到第五安的目光火辣,耳中聽得他呼吸聲漸漸沉重,心裡即刻如小鹿般怦怦亂跳,暗道:“如此天黑,又無旁人,倘若他……我該如何是好?……既有救命之恩,我豈能狠心相拒…….”
美此番糾結舉态看在第五安眼中,卻是溫柔旖旎和難言其妙的嬌羞欲迎,瞬時耳中轟然作響,似乎有道聲音反複說道:“島國妹子,機會難得!”手臂微擡,已伸手向美肩頭探去,剛剛觸碰到美肩頭,卻又火燒着似的猛地縮了回來。
卻是指尖一涼而讓第五安猛然清醒,一時間腦子裡又是美幾近半裸的妙曼,又是狠狠責備自己不該如此輕浮的厲喝,早弄得個滿臉通紅、細汗密出,說道:“姑娘先烤着衣衫,我……我也得洗去身上泥漬。”說罷縱身一躍,出得門去。
美側首看着第五安消失在漆黑雨夜,心中頗為複雜,隻覺得這男子與自己平素見聞的男子大為不同。又想着自己竟然聯想着那些男女事情,卻似錯怪了這男子,不由得心生羞澀,則也放松下來。
第五安沖進雨中展開雙臂,仰面向天,任由磅礴大雨肆虐其身,咬緊牙齒暗暗說道:“上蒼作證,我第五安誓将這些無恥念頭斬盡,否則自廢一身修行!”微微一頓,又揚眉輕歎:“玩這麼狠?何必嘛!”再咬牙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大雨如傾,黑夜如墨。
在茫茫的黑夜中,被火堆照映的破廟便顯得格外醒目,縱然站在數百步外的山腰涼亭之中,亦能将廟内之事看得清清楚楚。
靜女面如寒霜,靜靜地看着。
看到第五安的手伸向那白裙女子肩頭,靜女握劍的手指因用力壓迫而微微發白。看到第五安沖進雨中展開雙臂,她的嘴角悄悄上揚,形如彎月。
半晌,靜女輕聲道:“哼!算你命大,若是膽敢欺負人家姑娘,我定要将你捅出十八個窟窿,扔進江裡喂魚……不,喂王八!”
良久,大雨漸成小雨,終成細雨。
看到第五安回到廟内,将火堆讓與那白裙女子,自己去到牆角閉目打坐,靜女撲哧一笑,輕聲說道:“像個和尚一樣,真是呆子!不過……倒也還算個俊俏小和尚…….”自覺臉上發燙,當下掠出涼亭,消失在細雨之中。
夜盡天明,雨過日出。一輪初陽升起,在江面上撒下萬道金光,波光粼粼一片,如同滿江面的金葉子。
江畔破廟前,第五安沐浴在晨光中,身形筆挺得像鐵槍,平靜得像湖泊,卻是無人知道這道筆挺、平靜的身形裡也有着如江波一般微微蕩漾的為難。
站立良久,第五安微微歎道:“沒有銀錢如何是好?我自然可以應付,可一個姑娘身無分文,如何行得去那般遠的路程?”聞得身後輕響,卻是美盈盈出來,遂微笑道:“姑娘歇得可好?”
美數月來日日驚心,早就疲乏不堪,昨夜第五安初時的舉動雖讓她頗有些羞澀心跳,最終卻是平靜和放松,是以竟睡得極熟,醒來天已大亮。
此時再見着第五安,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溫暖和依靠的感覺,笑道:“歇得甚好!恩公可别一口一個姑娘叫着,就喚我名字罷。”
第五安見美略經梳理後更顯清麗,雙眉微揚……不及說話卻又平複下來,笑道:“如此也好,你卻也别喚我恩公。”
美微微蹙眉,說道:“不過也有難處,倭國女子本不稱姓氏,況且大内這姓聽着就不似大明女子,還得防着足利義滿的耳目……倒不如你替我想個姓罷,就似尋常大明女子那般。”
第五安的雙眉到底按捺不住,瞬時揚起來,暗忖:“都說漂亮女人沒腦殼,這話确實不假。你一個自稱鮮朝國人的倭國人,竟然想用一個姓氏來騙取大明人的身份?我看你這個美字取得好,真是想得美哦。”脫口而道:“想得美罷。”
美怔了一下,暗道:“早聽聞大明姓氏成百上千,原來竟是真的。隻是這個姓氏好生古怪…….恩公姓氏不也古怪麼?”當下欣喜道:“多謝第公子。”
第五安語出方悔,正要解釋,忽聞美喚自己第公子,當即怔住無語。半晌揚眉暗道:“果然無腦。”又眉頭微皺,暗道:“我和她不過萍水相逢,過些日子便當辭而不見,不過一個稱謂,當無甚大礙。”
美猶自歡喜,道:“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第五安道:“我自去京師,你卻是回倭國罷?隻是朝廷嚴禁船隻出海,你還得向北繞行鮮朝國方可。”
美心下一黯,更有些窘迫,心道:“我與他非親非故,怎地如此相問?好似不想和他分開似的!我自然是要回倭國,卻不知何時再能見他……為甚要見他?雖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到底不過萍水相逢罷。”
第五安見美面色複雜,隻道她擔心孤身一人不敢行路,遂道:“我們還得同行一道,至荊州府才分路,到時我再替你想些辦法,總不至于讓你獨自一人行走那麼遠的路。”
美急于掩飾窘迫,匆匆應下一聲便促着第五安啟程。第五安猶忌靜女,遂隻與美走山路小道。
如此一晃二十餘日,二人一路行來,漸至熟絡。
美将諸多倭國異事和鮮朝見聞講得繪聲繪色,聽得第五安暗暗稱奇。第五安不善玩笑,講易論經卻是信手捏來,讓美雲裡霧裡的大為敬佩。
為防腦中那些龌龊念頭冒出,每尋得野果兔雀後第五安便交由美烤炙,自己則打坐修行,後終如所願,到底未出現甚不得體之舉。
如此一來,美心中那種溫暖和依靠的感覺卻越發濃烈;又不知為何,越是濃烈,她越怕第五安知道,反倒收斂得更緊。
這日行至一個山頭,第五安尋着一位樵夫問了路,說道:“翻過前面那座山便是荊州府,到時我替你尋一支北往的商隊,再與你修書一封,到了北平城可以找我小師弟,他定會幫你去鮮朝國。”
美心下怅然,暗道:“到底還是要分開,卻不知日後還否相見?他這一路來說得最多的便是去殺倭賊,我需得說清楚一些,省得他誤會。”于是說道:“謝謝第公子多日照顧,你這番去沿海也務必小心一些。海上那些賊人多是落魄武士、浪人,最是窮兇極惡。”
第五安道:“無妨,隻要他們敢來,我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美遲疑道:“我自然相信公子,隻是公子有所不知,所謂倭賊其實也不盡是倭國武士、浪人,亦有大明沿海一帶漁夫賊人,他們勾結一處、裡應外合,甚是難防。”
第五安皺眉道:“此話不妥……”
美見第五安似有不快,趕緊說道:“此話無假!我父親也如公子一樣痛恨這些賊人,亦經常出海剿殺,自然了解諸多事端。”
第五安奇道:“你們也殺倭賊?”
美說道:“我們不是倭……我們長期與大明往來通商,正是這些海賊激怒了大明皇帝,以至片闆不得入海,斷絕了海上通道。如今我們隻能通過鮮朝國中轉反複,父親自然想将其剿滅,以期恢複海上商道。”
美畢竟是一介女流,所知有限。朱元璋于洪武二十年将倭國列入不庭之國,永世不準其來大明貿易,其原因卻是倭國對大明立而不拜,甚至斬殺大明使者,且朱元璋疑藍玉籍倭國相助,終緻兩國交惡。
第五安腦中那些六百年後的記憶盡是蒼老師的藝術,哪記得這些細事?隻覺得眼前這個楚楚可人的美說得甚是有理,道:“如若這樣,說不得以後我們會在海上聯手殺賊,屆時定要讓那些倭賊盡數葬身海底。”
美心中一暖,拭去額頭細汗,吟吟笑道:“我也希望有那麼一日。第公子,那咱們繼續趕路罷。”
第五安笑道:“歇歇再走罷。”
美笑道:“都與你說了,我自小便随父親學習劍道,雖不如你那般身手,卻也不是一般的弱女子,這些天來我何曾拖滞過你?”
說笑間,忽地聽到咦的一聲,二人驚詫回頭,見不知何時身後已站着一位褐裙老婦。
老婦一邊打量着二人,一邊緩緩前來,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呵呵,老天有眼啊,到底沒忘了我萬山門。”
老婦能夠悄無聲息至二人身後,自然不是一般之人。第五安本有些警惕,聽得萬山門三字卻立即恍然,抱拳道:“原來是黃前輩,幸會幸會!”
老婦正是天下五行之黃裳、萬山門掌門人,聽得第五安認出自己,頗有意外,問道:“你這娃娃倒有些見識,卻不知是何人門下?”
第五安再度抱拳施禮,道:“在下第五安,乾元宗大弟子。”
老婦聞言而怔,似有意外,亦似失望,說道:“原來是第五老兒撿的那個娃娃,可惜可惜。第五老兒愛之甚切,斷然不舍讓你投入我門下。”
第五安心中納悶,正欲相問,黃裳卻看向了美,問道:“女娃呢?乾元宗不收女徒,自當不會是第五老兒的徒弟罷?”
美看了第五安一眼,依樣畫葫地抱起雙拳,說道:“在下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