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安終于有機會見識什麼叫做江湖小靈通。
無論是路上遇着的樵夫,還是茶水亭的夥計,任建建總能從這些雜七雜八的人當中認出誰是千眼閣的暗千、誰是長風齋的長足;他那明媚如陽光的笑臉似乎就是招牌,對第五安躲閃言辭的人,對他則是有問必答。
如此,第五安三人出真定不久,便知道李景隆棄德州退濟南的消息。不過去濟南要經過德州,倒不必繞行。
三人三騎兩日後即到德州,但第五安仍嫌太慢。正逢朱棣軍中鬧巴豆毒,他便讓任建建二人留下相助,自己先行。
易囝囝無所謂,反正任建建在哪裡她便在哪裡;任建建倒有些擔心第五安,隻是朱棣已知他們一行到了德州,實不便假裝不知,隻好與第五安約定在濟南彙合。
第五安想了想又加上一條,若是任建建在濟南尋不着他,就幹脆直接到龍門派,他自己無論時間長短,終是要趕去。
既畢,第五安棄馬不騎,擇小路狂掠而去。次日寅時,便趕到了濟南。濟南城還處在夜色中,并沒有大軍駐紮後的喧嚣,隻有黎明的靜悄悄。
夜色如水,第五安便如魚,在屋脊巷裡間穿梭疾行,沒花多少時間便将城中情況探了個遍。又抓了幾個軍卒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然後一頭撞進了李景隆的房間。
朝廷的诏令已到,李景隆正處于極度的郁悶當中;雖是早早入睡,卻是遲遲難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卻被轟地一聲異響驚醒。
他在愕然中猛地坐起身來,見房門連着那堵牆都倒塌;夜色和塵灰中似乎有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靜立不動。
片刻,外面喝聲四起、人影晃動,正是易十三以及他那些師弟、友人聞訊而至。
第五安自然感知得清楚,于是身形一閃便到了李景隆床前,左手前探抓住其兇前衣襟霍地一聲高高舉起,右手其姝劍斜劃,将逼至身後的數人震得倒出飛出去。
與此同時,外面又有軍卒持火把湧來,場間情形便一清二楚。
易十三看清是第五安,便示意衆人稍安勿燥,道:“第五安,有什麼事你沖我來,何必對一個沒有功夫的人下手?”
第五安也看清是易十三,心中又喜又氣,喜則因為他知道擒下靜女的人必然是易十三本人,便不用再去尋他;氣則是易十三語氣中竟然沒有絲毫愧疚,還反過來斥他以強恃弱,簡直就是以行為解釋什麼叫恬不知恥。
但這種心理隻是一瞬之事,他緩緩轉過身來,直直地看着易十三,問道:“靜女在哪裡?”
易十三微微一怔,緊接着心思活動。他自然不知道靜女在哪裡,但卻明白這是一個機會,或許可以用來挾持第五安。
對于習坎利用第五安的意見,他從内心并不認同,但也不能否認習坎說得卻是有道理。既然現在有着機會,豈能輕易錯過?
但易十三忽略了李景隆的心情。
李景隆在愕然中被舉了起來,腦中天旋地轉又渾渾噩噩;此時明白自己所處的情形,忍不住又羞又氣。
退守濟南固然是他早有所料,但這隻是他為自己留的一條退路,更是一個維護自己仙緣奇人形象的一個說辭。在他心中,不說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真會退到濟南,至少是不會這麼快就被迫而來。
更令他意外而憤怒的是朱允炆诏令他回京師,這讓他第一反應就是朱允炆不再信任他。
他不能接受。
從記得穿越一事開始,他一直信心滿滿地想要玩轉天下,哪怕朱權早降、耿炳文先死等事情與曆史不符,他也沒有動搖過。
但這次,他第一回感覺到了氣餒。
氣餒是一種情緒,而當這種情緒膨脹到頂點的時候,他便無所無懼的怨天尤人起來,而首先要怨的便是第五安
不說第五安辜負了自已拉他一起玩天下的好意,不說第五安與自己對作而去幫朱棣,不說第五安幾次三番影響了自己戰鬥的勝利,甚至不說第五安在太行山下掐自己脖子,就單單說這次……
“你把老子當喪幡啊?”李景隆手足亂彈,有些歇斯底裡,嘴裡冒出的是衆人不懂的仙語:“你先人死了?非得要把我舉這麼高?快把老子放下來!”
第五安正全神貫注地盼着易十三的回答,此時聽到仙語在頭上響起,才記得還有李景隆這麼個人,于是手臂一沉将其放下,卻仍然揪着其衣襟,問道:“那你說,靜女在哪?”
李景隆聽着第五安仍是說的大明官話,心中莫名更氣,口中仙語亂飄:“我曰你先人闆闆,你自已婆娘你自己不知道啊?我憑啥知道?”
第五安一怔,念頭順着李景隆的話而生起一絲極細微的期盼,即是靜女并沒有被易十三擄去。
他本就十分焦急,此時心念一雜,克制力便弱了下去,口中也是仙語飄飄:“你個瓜娃子,從來都是滿嘴跑火車,你給我一句實話,靜女真的在你們手裡沒有?”
“你才是瓜娃子!自己婆娘都看不住還好意思來問我?”
“你們不是一路南逃嗎?真的沒有遇見靜女?”
“沒……你才是南逃,你全家都是南逃,老子是南撤!”
“你就是南逃…….不給你說這些,我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知不知道靜女在哪裡,到底是不是易十三又像上次那樣把靜女擒了?”
“……蘇安,你要氣死我……沒有!沒有!沒有!哪個龜兒子騙你!”
第五安被李景隆的口水噴了一臉,但聽他這樣說後心中卻是瞬間輕松,手中也随之一松;李景隆不防第五安突然松手,掙紮之中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易十三目瞪口呆。
他初進曹國公府便知道李景隆會仙語,自己也學得幾句留下來什麼的,甚至也聽說第五安和李景隆曾在殿前仙語長談,但從來沒想到婉轉飄忽的仙語也有這麼铿锵激昂的一面。
更重要的是,李景隆在激昂的仙語比試中似乎還落了下風,讓他頗有些毀三觀的愕然。
第五安則相反,确定靜女并不在易十三手中後,心裡莫名輕松的同時頭腦也即刻冷靜下來。他并不知道習坎已離開了濟南,隻想着不要被他糾纏住,于是忽地拔地而起,沖破屋頂向城外掠去。
易十三被這番響動驚得回過神來,先是喝住那些躍躍欲試想要追趕第五安的師弟、友人,然後趕緊上前将李景隆扶起。
李景隆經過這歇斯底裡的一通發洩,亦是漸漸平靜,先沉着臉喝退其他人等,然後對易十三說道:“十三,你務必将你說的南盟盟主搶到手,而且我保證,你若尋得一名與第五安身手相當的人,我直接給你一個衛的人馬。”
易十三默然。
皇上來诏是大事,他自然也知道李景隆要回京師;軍營中人雖未明說,但誰都知道李景隆這一回去,身上大将軍便沒了。
既然沒了大将軍,又哪裡來的兵馬?
李景隆看着易十三的神色,不由得輕笑一聲,道:“十三,你不會也像那樣人一樣,認為我回京師後便要落魄吧?”
易十三暗自一驚,心道:“他向來受皇上恩寵,此番回去或許并不一定就會被免了大将軍。再者說,眼下除了他之外,我還沒找到更好的途徑,倒是不可輕易斷了他這層關系。”
一念至此,他趕緊說道:“隆哥誤會了,我隻是在想,武林中像第五安那樣身手的人實在少有。”
李景隆點點頭,道:“這我也知道,他既然能和你師父交手,想來也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不過我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南盟盟主一定要搶來,說不定南盟裡就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真正高手。”
易十三想了想,道:“隆哥說的有理,我師父已然南去,正是在南方六省各派中為我謀得先機。”
李景隆道:“正如甚好!”想想又道:“十三,我馬上要回京師,你留在我身邊倒是大材小用,不如你也去南方,早早為奪盟主做些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