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白底紅字的麻布望子中一個大大的酒字在荒野中顯得格外惹眼,酒旗在風的吹拂下簌簌作響,酒望子旁邊一塊一尺多寬、四尺多長、灰邊黑漆底的竹制牌匾上書寫着‘七步樓’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相比較一天前的熙熙攘攘,此刻的七步樓顯得似乎太冷清了些,四下裡幾乎空無一人,隻有一些汲汲惶惶的人影在這處并不太大的酒樓中進進出出的。
四個酒保模樣的人陸續的往幾輛牛車中搬運着四方桌、條凳、酒缸等雜物,時不時有杯碟失手掉落後的脆響聲,似乎這些人根本不在乎這些被摔壞的家什,為了能夠快點離開這裡,這些人連角落一個三人合抱不住的用來放泡菜的壇子也顧不上了。
就在此時,一道清矍的身影朝七步樓緩緩而來,來人三十多歲,面容清秀,身材颀長,國字臉,臉上有一種由内而外掩飾不住的風采,隻是讓人喟然一歎的是此人似乎長着一雙長短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像極了一個體型偏瘦的不倒翁,青筋暴出的右手上捏着一根和肩膀平齊、平白無奇的羊頭拐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穩住他參差不齊、搖搖欲墜的身形,他的左腰上别着一個連嘴都破損嚴重的酒葫蘆,右腰上用搭膊系着一把與他七尺身材極為不相稱的短刀,右肩上挎着一副鼓囊囊的纏袋。
來人每走上數百步,便停下将羊頭拐杖放在腋窩下支撐住身形,然後從左腰上取下那個酒葫蘆,猛的往嘴巴裡面灌上幾口酒停下來歇息一陣。說來也巧,在七步樓數十步開外的地方,酒葫蘆中最後的一滴酒滑入他幹渴的喉嚨中,不能滿足他正逐漸由每個毛孔往外鑽的酒蟲後,他擡頭望了一眼旁邊打烊搬家的七步樓,緩緩的走了進來。
“哪裡來的野漢子,沒看見我們關門了嗎?想買酒,最好往回走,前面都是險山惡林的,最近裡面不太平,等會遭了難,别怪哥幾個沒提醒你。”
清瘦漢子并沒有理會這個上來搭讪的酒保,反而從旁邊的牛車上拾掇下來一條長凳,氣定神閑的拍拍屁股坐了下去。
“我說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咋地,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别不知好歹的,趕緊走開,别妨礙爺幾個搬家。”
“我坐下歇口氣就走。”漢子将肩膀上的纏袋取下放在了旁邊的條凳上,那根拐杖斜靠在旁邊,那把短刀卻從腰上别扭的挪到了背後。原本不以為意的酒保盯了一下那個鼓囊囊的纏袋就上了眼,以他多年看人識物的本領,立馬便知曉旁邊随意放置的纏袋中放着紮實的硬貨,當他再次回身與漢子四目對視的時候,那種剛剛冒出來的歹念卻立馬一掃而空,對方那對深邃的眼神中冒出的寒光立馬讓他冷汗涔涔,當他再次掃了一眼對方那對長短腳之後,心癢難耐的立馬又恢複了原先的勇氣,他暗暗給周圍踅來踅去忙碌個不停的另外三人打了一個眼色之後,三人撸袖叉腰、橫眉瞪眼的靠了上來。
“這裡還有半壇未喝完的好酒,要不要給你打幾角來?”
“這事沒經過你們掌櫃的,恐怕不好吧?”
“那慫貨前幾天發覺勢頭沒對,早卷着着銀錢和他的渾家跑路了,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一聲,還欠了兄弟幾個半年的月錢未發,如果讓兄弟幾個再碰到他,非得剁了他到山裡去喂狼,媽的,你說這些破桌凳,能值幾個錢?”
“呵呵呵。”漢子幹笑了數聲,卻并沒有搭話,對于慢慢靠近的其他三人,他似乎渾然未覺。
“酒你到底買不買?”
“隻怕你的酒不太幹淨,山裡的熊瞎子喝得,恐怕我喝不得,我喝下肚,那不就真的成瞎子了?”
“你這人恁地不識好歹,你不妨到周圍去打聽打聽,我們七步樓是出了名的幹淨,今天這酒你不喝也得喝。”
“以前七步樓幹淨沒得說,這換了你們四個當老闆,那就說不得啰,我也不和你們在這裡啰唣了,你們不是要錢嘛,我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我看那案闆上還有半隻熟鵝、一隻雞、一挂臘肉,你統統切了給我擺上一桌,順便去把你剛剛說的那酒提幾旋來,我将就着吃上一頓,這到了閻王爺那裡,我也不至于成了餓死鬼,如果你們敢強來,恐怕得問問我背後這把刀,搠死你們中的一兩個,我還是有七分把握的。”
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将背後的那把短刀握在了手中,往旁邊牛車上一張倒立的四方桌的一腳呼的一聲就砍了過去。
刀身在桌腳上留下一道整齊的切痕,并未出現木屑橫飛的場面,就在四人撞着膽子再次靠近來的時候,桌腳嘎啦一聲斷成了兩截,四人不約而同的望了望那掉在地上的桌腳,正準備轉身逃開。
一聲驚雷般的叱咤聲讓四人腳底似乎生了根一般,再也踏出不了半步:“誰現在敢跑,下場就和這桌腳一樣。”
四個酒保此刻完全被吓破了膽,撲通一聲齊齊整整的跪倒在長短腳漢子的面前,口中哀求道:“哥幾個有眼不識泰山,望好漢爺爺饒恕幾個。”
“那還不去按照我剛剛說過的話去安排吃的和喝的?來兩個,将我擡到那邊的桌子上去,剩下的那個将這些桌子、條凳、酒缸、碗碟都給我恢複到原樣,等我哪天吃舒服,喝舒服了,你們再搬家?成不成?放心,一分錢都不會少你們的,這幾日你們和我同吃同住,别想着往酒水裡放蒙汗藥,别給自己找不痛快。”
兩個長得結實的漢子立馬恓惶的站在了漢子做着的條凳兩端,隻是他們使足吃奶的氣力,臉色漲得绯紅,卻不能動那長凳和凳子上的漢子分毫。
漢子彎腰拾起旁邊那截剛剛被腰刀斬斷的桌腳,在兩個累得氣喘如牛的漢子的頭上咚咚敲了兩下,笑道:“連我這麼個九十多斤的瘦子都擡不起來,還學人剪徑,你們真的嫌自己命長?”
“大俠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們知道錯了。”
“你給我去把葫蘆裡面灌滿酒,你去幫襯着把剩下的家什從車上搬下來,我自己先去那邊等你們一起吃酒,今天你們遇到我,你們上輩子得積多大的福氣。”
“大俠盡情享用,哥幾個就不必了,有您這句臉面話,心裡就知足了。”
“啰啰嗦嗦個啥,你們還能吃幾頓?”
“大俠,你怎麼能出爾反爾呢?剛剛你可說放了哥幾個的?”四人吓得面如土色的,對于這個喜怒無常的瘸子,四人把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讓旁邊哭笑不得的漢子一陣頭疼。
“誰說我要殺你們了,一幫蠢貨,這幾天你們手腳幹淨點,别說我沒提醒你們,這幾天來的這些人你們誰都惹不起,要保命,就裝聾作啞,幹好酒保這份有前途的職業。好了,别求爺爺告奶奶了,都給我上桌子來喝酒吃肉。”
接下來的這頓飯吃得氣氛異常,漢子喝酒如牛飲,偶爾往嘴巴裡面送一口大肉,旁邊的碗碟中不斷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原來是那些捏着筷子的酒保不停的顫抖着身子,這一切似乎并沒有影響到漢子的雅興,他依然意興盎然的呼噜道:“你們兩個吃完酒到鎮子上去再買一些酒馔、熟食回來,這些日子來的客人可能會不少,賺的酒錢夠你們喝上一壺了。”
那兩個被點到的酒保如大赦般正準備轉身離去,一句話讓他們立馬軟了下去:“你們剛剛喝的酒水裡面我放了五毒散,别想着逃走,那東西沒我的解藥,你這輩子肯定會後悔入了人道,聽清楚了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