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走進昌茂源,昌茂源的掌櫃張一功這時候正戴着一副眼鏡在櫃台後面看賬本。一見到周福走了進來,他立刻站起身來,滿臉是笑的迎上去道:“哎呀,今日是哪陣風把周管事吹到鄙店裡面來了?難怪今天一早,這喜鵲就一直對着小店叫喚呢。”
一邊說,張一功一邊将周福引到後面的屋子裡坐下,又趕忙讓下人端上茶來。
周福慢慢悠悠的坐了下來,端起茶,先看了看杯子,然後用杯蓋撥開浮在上面的茶葉,聞了聞香味,點了點頭,又小小的啜了一口,又點點頭,然後放下茶杯,笑道:“張掌櫃如今越來越發财了,看看這杯子……”他一邊輕輕的用修長的指甲敲擊着茶杯,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又點了點頭接着道,“這是正宗的景德鎮的瓷器,雖然不是官窯,卻也是民窯中的精品。再說這茶葉,這香味,這是今年明前的龍井吧?張掌櫃這小日子,真是讓人羨慕呀!”
“我也不瞞您,這瓷器和這茶葉,都是總号那邊押着分子送來了,專門用來招待周管事這樣的貴客的。平時呀,像我這樣的跑腿的,哪裡敢用這樣的東西,喝這樣的好茶?也就是托着周管事的福,鄙人才能有機會聞一聞這香氣。”張一功也笑着回答道。
“看你說的。”周福笑了起來,“誰不知道昌茂源如今的生意大好。總号那邊還不得給張掌櫃起勁的加薪水?哪裡有用不起這茶杯,喝不起這茶葉的道理?”
聽了這話,張掌櫃也笑了。他拱了拱手回答道:
“周管事,不瞞您說,托您的福,這幾年小号的生意不錯。鄙人自然也跟着賺了點錢。硬要說,這茶杯,這茶葉,鄙人也不是真的用不起。不過周掌櫃,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如今這世道,哪有生意永遠好的事情?萬一将來生意不好做了,要由奢入儉了,那豈不難受?再說如今這世道也不太平,好不容易這手裡有了點錢,還不得為将來多做準備,哪裡就敢都花用了?”
周福也笑了起來,道:“張掌櫃真是深謀遠慮。如今這世道,哎……就連我家,如今都缺錢花呀。”
張掌櫃故作驚訝的道:“這怕是不會吧?貴府乃是皇親國戚,哪裡還能缺錢?若是貴府都缺錢了,我們怕都隻有吃草的了。”
“皇親國戚就不缺錢了?如今就連皇上都缺錢呀。”周福歎道,“前些日子,為了湊出軍饷來,皇上不但停了大家的俸祿,甚至都開始向大臣們打秋風了。如今我家也就指望着和你們的這點生意吃飯了。”
周福是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周皇後的老爹周奎家裡的管事。說起來,這位老國丈卻也是一位著名的葛朗台。在曆史上,這位大明王朝最後的國丈是以吝啬而出名的。在原本的曆史上,1644年,也就是大明王朝覆滅之前,面對節節進逼的李闖軍隊,大明王朝由于軍饷缺乏導緻軍隊節節敗退,于是崇祯皇帝朱由檢下令凡是皇親國戚以及滿朝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要捐贈白銀充作軍費。他太監高定先跟周奎借錢暫時湊夠饷銀招兵買馬,結果周奎卻一口咬定家中沒有任何剩餘錢财,太監高定見到周奎如此吝啬迫不得已隻好回去向崇祯皇帝回旨。周皇後知道周奎守财如命對崇祯皇帝歎曰:“我父周奎平日深受大明王朝養育之恩跟陛下寵愛信任,沒有想到如此吝啬鼠目寸光,一旦城破之日他的家财萬貫又能保住多久”。于是親自叫來周奎狠狠訓斥一頓,周奎迫不得已,咬牙又咬牙的拿出了5000兩白銀來助饷。
這個數字實在是太少了,如果國丈都帶頭這樣,其他人自然會有樣學樣。然後,朝廷自然就弄不到足夠多的錢了。所以,賢惠的周皇後想了想,覺得最少最少,也要有個一萬兩才行呀。于是周皇後偷偷地變賣了自己以及宮中其他女子的一些首飾,湊到了五千兩銀子,然後讓人交給她老爹周奎,讓他拿着這些,再加上原來的五千兩,湊個整數出來。
周奎拿到這些錢之後,想着自己捐出去的五千兩銀子,越想越心疼,于是就把周皇後給的五千兩銀子漂沒了兩千兩,然後一共捐了八千兩出去。
為了表示自己沒錢了,周奎還讓人把自家的房子故意弄得破敗不堪,把值錢的家當全都埋起來,然後讓人在門口貼出跳樓價虧本價揮淚大甩賣自家房産的廣告,然後穿着滿是補丁的衣服徒步去上朝。其他官員自然是有樣學樣,一時間,北京城内到處都是官員們揮淚大甩賣他們的府邸的廣告。而上朝的官員們的衣服上要是沒點破洞呀補丁呀什麼的,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大明棟梁了。
然後,周奎就遇到了那個天殺的劉宗敏。一樣是要他拿出錢來助饷,隻不過大順的手段比起大明來就嚴厲得多。周奎的老婆、兒媳婦先後被自殺了,兒子也被拷打至死。周奎自己自然也是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是周老爺子就是硬氣,死也不肯說銀子放在哪裡。最後連劉宗敏都沒轍了,隻得向李自成請求戰術指導。要說李自成親自出馬果然是不同凡響,隻用了一晚上就讓周老爺子招供出了銀子的位置,一家夥搜出了五百萬兩銀子。而周老爺子,因為傷勢太重,第二天就死了。
當然,張一功不可能知道周奎的這些故事,不過,周國丈可不是隻會把面粉和土豆丢在庫房裡等着它們自己變泥土的潑留希金,他和葛朗台一樣會做買賣。而昌茂源就是周家的生意夥伴之一。甚至于,昌茂源的鲸油燈能夠賣進皇宮,這裡面就有周家的幫助,當然,周家也不是活雷鋒,不會白幫忙,事實上,昌茂源所有的買賣,周家都有一份幹股。光這份幹股,這幾年來,每年都帶給了周家超過一萬兩銀子的收入。而張一功也知道,周家的買賣可不止是這麼一點點。這些買賣都給周家帶來了豐厚的收入,相形之下,朝廷的那點俸祿,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過張一功也不說破,而是笑笑道:“周管事來我這裡可是來看這個月的賬本的?”既然周奎在昌茂源有幹股,那麼他自然就有不時的來查看昌茂源的賬本的權力。雖然如今距離年底分紅還很有些日子,但是周奎可不是一個對别人的節操有信心的人,雖然是一文錢都沒出的幹股,但是為了避免被人家糊弄,以至于到分紅的時候少給了他錢,每個月,周奎都會派周福到昌茂源來看看賬本。
“正是。”周複也不避諱,直接點頭道。
張一功揮了揮手,便有人搬來了這個月的賬本,又拿出一副筆墨,放在周福的面前。
“周管事,張掌櫃,這個月的賬本都在這裡了。”那個夥計鞠躬道。
“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張一功朝着那個夥計溫和地笑着點了點頭。
那個夥計轉身就出了門,順手還将門帶上了。
“你的這個夥計是個練家子呀!你看這太陽穴鼓鼓的,身手不錯吧?以前沒見過呀。”周福道。
“身手?三腳貓罷了。”張一功道,“這是我的侄兒,從小就喜歡舞槍弄棒的。後來跟着人家也學過一陣子。如今這世道也亂,他學了些拳棒固然是好事,但這小子就是愛惹事,所以我大哥就讓我帶着他,一方面是看着他,面的惹出事情來,一方面也是讓他多曆練一下。”
說到這裡,張一功停頓了一下,又道:“這個月的生意不算太好,這你也應該知道。”
周福也點了點頭,伸手拿過了賬本。這是他所知道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新年之後的幾個月,生意總會差一點的。
周福認認真真的将賬本看完了,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本子。一筆一筆的将一些數字記了下來。忙了半天總算是忙完了,周福站起身來,對張一弓拱手道:“麻煩張掌櫃了。”
張一功也站起身來道:“不敢當。周管事可要再喝杯茶?”
“不了。”周福擺擺手道,“府中還有事情。嗯,張掌櫃,你這茶葉不錯,等閑有錢也買不到。可能給我一點不?”
“這有什麼難的。”張一功笑道,他走到門口,拉開門,對一直守在外面的侄兒道:“你去那一包茶葉過來。”
他侄兒應了一聲便跑開了,不一會兒,便抱着一個陶罐走了回來。
張一功接過陶罐,遞給周福道:“這是今年的明前的龍井,我這樣的粗人,也喝不出什麼味道來,在我嘴裡,什麼茶都一個味,哪怕是用來煮茶葉蛋的粗茶。還是要周管事這樣的雅人才配喝這樣的茶。”
周福接過茶葉罐子,在手裡掂了一下。茶葉本來是很輕的東西,即使加上罐子也應該沒多重。不過這個茶葉罐子明顯重了不少。但是周福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點點頭,拿着茶葉罐子,道了一聲“打攪了”,便出了門。張一功和他侄兒将周福送出大門,看着他走到街對面,進了周府。這昌茂源也就在周府的後門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