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槍聲的出現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荷蘭人已經組織起來了。劉香知道事情不太妙了,不過劉香是海寇出身,對于海戰倒是純熟得很,但是陸戰,尤其是攻城方面的經驗,那卻是一點都沒有。熱蘭遮城的棱堡結構此前劉香也看到過,但是他卻并沒看出來這種到處都是尖角的城堡有個什麼太了不起的。熱蘭遮城的城牆不算高,不要說是和劉香見過的那些大州大府的城牆比,就是和農村裡土财主們的圍子一比,也不算太高。而且這城牆也不算陡峭,劉香甚至覺得這隻能算是個比較陡的大斜坡而已,甚至都不用搭鈎這樣的東西,隻要給出幾十步的距離助跑,再加上手在上面搭一下,他就可以直接竄上去。所以,雖然知道荷蘭人已經有防備了,但劉香還是決定讓他的人繼續強攻這座城堡。
“現在是晚上,那些家夥也看不太清楚的,再說我們的人比荷蘭人多得多,他們的城牆又這麼矮,跟個土圍子也差不多,說不定再努把力,就能把這座城堡拿下來呢。”從來沒有過正兒八經的攻城的經驗,更不要說對付棱堡的經驗的劉香遲疑着做出了這樣的一個錯誤的決定。
的确棱堡的城牆并不高,而且也算不上陡峭。因為當棱堡在歐洲大量出現的時候,火槍和火炮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主角。那種筆直的陡峭的城牆很可能在重型的攻城炮,諸如土耳其人用來攻破君士坦丁堡那傳奇般的城牆所使用的烏爾班巨炮這類東西的打擊下崩塌,而相對低矮,而且更接近陡坡而不是筆直的牆壁的棱堡城牆在面對炮擊的時候,抗打擊能力就要好得多。
相對低矮,而且并不筆直的城牆從某些角度看似乎是降低了城堡的防禦力,但是棱堡卻用另外的方式補償了這個缺陷,那就是無死角的火力射界。星芒狀的棱堡會使得從任何一個角度發起攻擊的攻擊者,都将無遮無攔的面對來自至少兩個方向甚至是三個以上的方向的火力射擊。
而且這個時代的火槍加上各種火炮的遠程火力的殺傷效率可不是以前的弓箭什麼的能比的。的确,這時候的滑膛槍還有很多的缺陷,射擊距離和精度并不見得比一個好的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更好,射擊速度更是遠遠低于弓箭,甚至比十字弓都慢。但是這東西一出現,還是迅速的就将弓箭給淘汰掉了,即使是善射的土耳其人,也迅速的用火槍代替了弓箭,這裡面固然有火槍手易于訓練,火槍更省力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火槍的殺傷力遠遠地超過了弓箭。弓箭的殺傷力,尤其是對于有铠甲的目标的殺傷力,是非常的令人懷疑的,我們看一些古代的記錄中經常有猛将身中數十箭還能大呼酣戰的,這多半是因為那些箭根本就“未能擊穿敵人的裝甲”。而且因為動能小,(即使是近距離的重箭,其動能也不過接近被後世赤兔國的條.子吐槽為連狗都打不死的64小砸炮的動能而已)即使命中,隻要沒能命中要害部位,多半也不足以立刻讓人死亡,甚至很多時候都不能立刻讓人失去戰鬥力。所以在當時,有所謂“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長槍刺殺的殺傷力高于刀砍)”的說法。但是火槍就不同了,在這個時代,還不存在能擋住火槍的一擊,而又能讓人穿上了能動彈的铠甲,哪怕是我大清的巴魯圖披挂着的雙重重甲,在火槍的有效射程之内,也脆弱得像是一層紙一樣。這與殺傷效果,基本上不亞于長矛,别說是人,就是戰馬,軀幹部分挨上一下子,也是死定了。
至于大炮,就更不必說了,雖然做不到某位忠臣說的那樣“一炮糜爛數十裡”,但是在較近的距離上,使用霰彈的大炮幾乎就像是一把大掃帚,一次就可以把一大排人打翻在地。能充分發揮遠程火力的棱堡,加上遠程殺傷力空前強大的火槍和火炮,這就使得直接進攻一座棱堡,變成了一件極端困難的事情。而依據棱堡防禦的一方,也屢屢創造出諸如馬耳他保衛戰這樣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經典戰役。在這個時代即使是最有攻城經驗的部隊,面對棱堡,不過不願意付出N比一這樣的懸殊的傷亡代價,就也隻有長期圍困這樣一個辦法。曆史上鄭成功收複台灣的時候,就是靠着長期圍困才最後拿下熱蘭遮城的。
劉香手裡的力量,攻城的經驗自然都不能和收複台灣時候的鄭成功相比,所以他的強攻的結果就自然是損兵折将一無所得了。劉香僅僅遲疑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在熱蘭遮城下就倒下了上百名海盜――這些都是劉香的嫡系和精銳。失去了這些人,即使劉香能逃過這一劫,他要想東山再起也會變得非常困難了。
“大當家的,不能再讓兄弟們沖了!死的太慘了!”一個海盜拉着劉香的袖子,涕淚橫流的對劉香喊道。
城下的慘狀劉香自己也看到了,借着荷蘭人投下的火把,以及天空中的月光,劉香能較為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下屬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荷蘭人的火力網裡亂竄,然後不斷地被打倒在地。那些荷蘭人非常的陰險,他們的火炮用霰彈封鎖住了棱堡的兩個尖角之間的通道,将很多想要逃離火網的人打翻在地,那些人一時間卻還不得便死,當在那裡隻是一個勁的慘呼,真是讓人毛骨悚人。
“撤,讓兄弟們都撤下來吧。”劉香艱難的說道,他的聲音磕磕絆絆的,就像是沒有上油的老縫紉機。
……
撤退的命令雖然下達了,但是真正從火網裡逃出來的人并不多。沉重的打擊讓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所措,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劉香發布下一條命令。
劉香這個時候已經漸漸的清醒過來了。他知道如今的局面非常麻煩,他失去了了大量的嫡系精銳,這使得他在整個的團隊中的地位變得不穩定起來了。如今大家還等着他拿主意,這隻是因為一向以來的慣性,以及那些人現在都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而已。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能下的命令其實很有限,最多隻能是指揮他們如何逃跑而已。如果自己還試圖指揮他們去拼命,隻怕自己手下的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海盜們立刻就能炸了鍋。
“兄弟們,這一次偷襲,本來就是死裡求生的冒險。”劉香說,“既然沒搞成,如今之計我們就隻有盡快撤退了。大家趕緊商船準備出港,要是等天亮了,想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劉大當家的,我們出了港往哪裡去?”一個聲音突然問道。
劉香轉過頭一看,看見問話的是李國助。他看到李國助的那雙一向混沌的眼睛正在閃閃發亮。劉香心裡不由得一驚,隻是這個問題卻是絕對沒法拒絕回答的,于是他就回答道:“先出港,然後往廣東那邊去,那邊的島嶼那麼多,找個落腳的地方還是找得到的。”
聽了劉香的回答,李國助隻是在心裡呵呵了一聲,并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劉香能完美的回答的。如果真的找得到立足之地,那劉香今晚還要冒風險襲擊荷蘭人幹什麼?南海那邊的島嶼确實很多,呂宋那邊沒人的島嶼多得數都數不清,但是,大家冒險出海,為的是富貴,而不是到某個島上去當食物鍊頂端的男人。這個答案肯定不會讓大家滿意。
不過李國助不需要再說什麼了,他會這樣想,所有的人都會這樣想,大家都會覺得劉香大勢已去,于是人心就散了,隊伍自然就不好帶了,他李國助要投降的時候,阻力就會更小了。
劉香多多少少的也看出了李國助問這話不懷好意,但是現在并不是翻臉的時候,而且他還是誤會了李國助,一位李國助是不自量力的觊觎他的位置了。
“就憑你李國助,這個大當家的位置給你,你就能當得住?”劉香忍不住在心裡這樣想道。
不過李國助不說,不代表其他人不說話,頓時人群中就有人嚷嚷道:“去南洋找個島,然後在那裡釣一輩子魚抓一輩子海龜嗎?”
“誰!誰他媽的胡說!”劉香的一名親信喊了起來。不過并沒有人勇敢的站出來。
劉香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說幾句是不行了,于是他開口道:“衆位兄弟,且聽劉香一言。”
看看衆人都安靜下來了,劉香就接着說:“劉某知道,今日之戰敗了,是劉某指揮不力。而且如今我們處境艱難,後面的日子也不好過。不過,世間之事,本來就多有起伏,要想富貴,哪有不冒風險,哪有一帆風順的?今日我們雖然敗了,但是古今英雄,吃過敗仗的也不少。想當年劉皇叔,敗得老婆孩子都被人家抓走了,最後還不是挺過來了。隻要我們一條心,一時的困難總是能挺過去的呀。”
劉香旁邊的親信們也紛紛說:“大當家的說得對。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一條心。”“大家都是喝過皿酒的兄弟,自然不會不講義氣。”隻是除了他們,響應的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