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的大軍已經到達了長江口。鄭芝豹和鄭彩早就在崇明島上建好了碼頭、營房和倉庫,将這座島嶼變成了模範軍的一個重要的基地。作為中國第三大島的崇明島,其實是一非常年輕的島嶼,從形成到這個時候其實不過一千年而已。這座島嶼完全是由長江口泥沙沉積而堆出來的,如今這個島嶼東西長近兩百裡,南北寬近四十裡,已經是個相當大的島嶼了。隻是島嶼大歸大,但并不穩定,有時候,在某個方向上,因為泥沙沉積,某個方向上陸地面積迅速擴大,有的時候又會因為江水沖刷,某個方向上的土地迅速的被江水沖走,甚至于一天之内,江灘後退數米甚至十餘米的事情也不少見。所以這島雖然大,上面卻沒什麼太多的人家。加上地方又夠大,所以倒是很适合作為模範軍部隊進入長江的一個前進基地。
士兵們在崇明島上了岸,依照計劃,他們将在這裡修整一兩個月的時間,然後逆着長江西進,去剿滅李自成的順軍。
模範軍的行動并沒有嚴格的保密,事實上,數萬大軍逆江而上,沿途穿州過府的,無論如何也是保不了密的。所以松江一帶的士紳們也都知道如今安平王世子正帶着大軍駐紮在崇明島。自打京師淪陷,崇祯殉國之後,江南的士紳們中略有見識一點的,也都知道如今已經是亂世了,“我看這大明朝吃棗藥丸”之類的話語,也開始在民間流傳。更有人傳言說,自兩漢以來,每三百年,天命必改。如今大明朝也已經差不多有三百年了,也是到了天命革新的時候了。
雖說“大明養士兩百餘年”,如今似乎也到了“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的時候,但是……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而古人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如今天下擾亂,非獨一家一姓之亂。昔時,顧甯人與某書,談及故事,言‘亡國’與‘亡天下’之異,嘗言‘易姓改号,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将相食,謂之亡天下。’又曰‘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愚以為此言大善。今日天下之危,非獨一家一姓之危,李闖張賊之所到,我等士人真是‘家家流皿如泉湧,處處冤聲聲動地’。聽說李闖入京師的時候,欺騙天下人曰‘不愛财,不殺人’,結果呢,真是‘内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若是這等大賊得了天下,呵呵,那就真的是‘亡天下’了。關外又有東胬,趁我中國内亂,竊據遼東。吾聞彼等在遼東,以我漢人為奴,且變我祖宗衣冠,若是讓他們得了勢,‘吾其被發左祍矣’。故而今日确實是到了‘匹夫之賤與有責焉’的時候了。”在松江城中,黃宗羲正在鼓動其他士紳,與他一起去拜見鄭森。确實,是拜見,因為鄭森此時的身份已經不再是僅僅是一個監生,也不僅僅隻是一個總兵,而是安平王世子了。
“太沖所言,也是我等所思。”開口的卻是夏允彜,“隻恨我手無縛雞之力,意欲救國救天下,卻不知從何處入手。”此時夏允彜因為母親去世,辭去了官職,如今本在家中守制讀書,隻是這次卻也和這些讀書人聚集到了一起。
“當今能救天下者,普天之下,隻有一人,便是安平王世子。”又有一個人開了口,大家一看,卻是方以智。
方以智見大家都望向他,便道:“說起安平王世子,其實我們很多人都和他有交情。他是錢虞山先生的學生,算起來也是我東林的人。又專心聖人之學,于學問一道,頗有所得,昔日蕺山先生曾贊許他将來必為一代儒宗,正是我輩中人。如今更是連續為國征戰沙場,所攻者克,所擊者破。某以為,安天下者必是安平王世子。如今世子率領大軍,意圖西去讨賊,為先帝報仇雪恨。如今世子正在崇明,想來他那裡正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我們何不一起去拜見世子,一來為天下人出一番力,也不枉我等所學;二來也為自己謀一個立功不朽的機會呢?”
“這倒是不錯。”一個人道,“如今讨賊的大軍在崇明修整——我聽說世子之所以将大軍駐紮在崇明,便是擔心大軍有擾民之事。由此可見世子的一片愛民之心。我這些天見到不少從湖廣逃來的流民。聽他們說,那殺千刀的闖賊如今正在猛攻漢口武昌,左甯南節節敗退,漢口武昌眼看快保不住了。若是賊軍占據了漢口武昌,然後順江而下,隻怕江南花柳繁華之地,就要變成一片劫灰了。如今也隻有指望世子的大軍能擊敗流寇,保住江南了。”
這個消息頓時引起了一陣騷動,便有些人亂紛紛的問道:“潛山兄說的可是真的?”
這“潛山兄”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見方以智站出來道:“諸君何須驚慌?安平王世子的大軍就在崇明。世子自從起兵一來,戰無不勝。那闖賊屢屢為世子擊破,早就成了驚弓之鳥,隻要世子揮軍西進,還怕闖賊猖狂?”
有人便問道:“不知道世子的大軍什麼時候西進?”
方以智搖了搖頭道:“這種軍機大事,我卻如何知道?不過你們也知道,世子和我是朋友。另外,我的朋友顧甯人,孔半圭如今都在世子的幕中。前些日子,他們到處采買物資,想來便是為了準備西征。”
“那隻怕西征要在兩個月之後了。”又有一個人開口道。
大家定睛一看,卻是夏允彜的兒子夏完淳。便有人問道:“夏公子如何知道要在兩三個月之後?”
夏完淳聽了,便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夏允彜微微的點了點頭,便回答道:“我家和安平王府上,有一些生意往來。所以這次有些物資,世子也是向我家采購的。小子是從交貨的時間來猜測的。小子想,那左甯南擁兵數十萬,雖然其中能戰的隻怕三之一,甚至是五之一都未必有,但是隻要不野戰,一心一意的守城,武昌和漢口都是雄城,又都有水路,不是輕易圍得死的,守個兩三個月應該還是容易的。我想他如今叫得急,更多的,隻怕是想問朝廷多要些錢糧罷了。到時候世子做好了準備,大軍西進,江南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很多人聽了,想了想,也都覺得有理,便有人稱贊夏完淳雖然年輕,卻能沉得住氣,很是不凡。隻是這時候,卻有人道:“夏公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呀。若是左甯南真的願意死守,别說兩三個月,就是一兩年他都未必守不住。隻是左甯南隻怕在湖廣呆膩了,早就想換個地方了。我聽說左甯南向朝廷上書說闖賊猛攻,他手中的兵丁缺乏糧食,吃不飽,所以抵擋不住。如今他請求朝廷允許他退往南京,一來可以就近就食,二來也能……”
“啊?”更多的人驚惶了起來。左良玉禍害地方的本事,卻也是遠近聞名。論起兇名,隻怕還要在李闖和張獻忠之上(至少,如今還沒有什麼張獻忠屠川,殺男女六萬萬的傳說),若是他跑到江南來了,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事情來呢。隻怕比李自成來了都要命。畢竟,李自成是流寇,搶了一把就會走的。若是左良玉來了,那還不知道把大家禍害成什麼樣子呢。當時便有人罵道:“左良玉擁兵數十萬,若是認真打仗,如何連這麼一下子都頂不住!這厮怕是有意想要借機到江南來發财吧!”
這話一出口,頓時便讓大家越發的驚惶了起來。
“那也不用慌呀,我聽說淮北二鎮中,黃得功也是能打的。讓他移防過來,守幾個月還是守得住的。”夏完淳道。
“哎呀,夏公子,你不知道,京師失陷之後,黃總兵和高總兵都帥軍北上勤王了,如今他們還沒回來呢,等他們回來,怕是……怕是就來不及了!”有人跺着腳說道。
“大家靜一靜。”方以智道,“如今之計,隻能請世子提早發兵了。若是世子能提早出兵,危局自解。”
“密之,你和世子是朋友,不如你去一趟……”有人道。
“方前輩去了,怕也沒多大用。”夏完淳卻搖頭道,“自古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大軍的軍資都沒有準備好,哪裡是随随便便就能動得了的?”
“不知道世子那裡還少些什麼?我們去見見世子,若是缺少什麼,我們大家一起出出力,盡快把這些東西彙聚起來,無論如何,可不能讓左良玉這個王八蛋跑到江南來了!”那個潛山兄又大喊道。
“不錯不錯!可不能讓左良玉和李闖跑到江南來了!”